“快吃飯吧,總不能不吃飯?當家的,要是你身體再垮了……”
孫明月端着木碗,一邊說,一邊將碗遞到身旁之人身前。
碗中菜式並不多,不過食材很是高級。
米粒顆顆晶瑩飽滿,猶如白玉,青菜鮮翠欲滴,整齊的肉絲炒的正是火候,沾着特製的醬汁,配上鮮紅的辣椒,
食物的本味芳香,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只是眼前的許成元,卻是沒有半點食慾。
此時月上枝頭,淡淡的月光在風與枝丫的助力下,不斷搖晃着不遠處窗扉中透出的油燈光線。
那裡面影影綽綽,隱約有交談聲。
“我都真君了,身體哪有說垮就垮的,你……先進去吧。”他笑着說道。
說着,看着眼前之人憂心的模樣,還是端起碗,簡單夾了幾片肉吃。
“族長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肯定也想救秀兒的,你別擔心,至於末兒,這小子不傻,而且身體也壯實,不會有事的,我們等結果就好……”
孫明月嘆道,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身旁之人的臉龐,低聲說道。
她自然知曉自家丈夫在想什麼。
“我知道……”許成元點頭。
他說着,放下手中筷子,“我理解族長,而且此事,其實本就是末兒惹出的麻煩……”
他看向孫明月,眼神無比平靜,“我已經決定了,無論最後是什麼結果,我都會爲其負責,親自出去,將兩人安全帶回來……”
“負責?你拿什麼負責?”
此時窗扉內,昏黃的光線中,一個尖銳的女聲忽地響起。
啪嗒!
木門一下被推開,一道窈窕的人影飛快從門中躥出,帶着縷縷山茶花的芳香。
“你那小兔崽子,此次真正惹了大禍,在這個關鍵時間點,將秀兒誆騙出去,你可知現在是真正大勢變化之時?”
女子皮膚如玉般白皙,五官精緻,以紅色草繩紮了一高高馬尾,很是好看。
但從口中說出的話,卻尖銳冷淡。
此時陸續有數道人影從房屋內走出。
帶頭一人身材高大,穿着身有些像道服,又繡着五爪金龍龍袍的怪異服飾。
其一張國字臉,雙眼如銅鈴般炯炯有神,五官棱角分明,給人以一種威嚴感。
偏偏眉心處,有着一抹黑白道紋,又將其那股威嚴沖淡。
壯漢聽到女子所言,看向前方的許成元,欲言又止,但終究話沒說出口。
許成元同樣沉默。
他心中沒有一丁點惱怒,因爲對方沒有說錯。
女子名爲孫裳,是孫氏一族的嫡系。
這方小天地名爲桃花源,由一方神秘陣法籠罩,雖不大,卻與外界隔絕。
不受戰亂侵擾,不受風波影響。
由孫氏一族把持。
當年淮州之亂,他告別好友,帶着族人來到泰州後,便隱居避世修行,因爲自身機緣,境界突破極快。
但好景不長,泰州陰墟湖界域崩解,淮侯身死,州內大亂,他只好帶着族人一路逃亡。
而就在一次跑路,緣泰淮江而行,遇雷雨交加,最終意外進入了此地,被居住於此地的孫家收留。
也順勢定居下來。
再後,經過一段時間熟悉,再加上娶妻生子,他也算得到了些許信息。
這裡所謂的孫家,正是當年與周太祖爭奪天下,那位最大反王神通王,孫神通的後人。
當年神通王算到天勢有變,便與周易道道人商議,修築了這一處桃花源。
由孫氏族人帶着一隻道脈進入,算是以防萬一,保留血脈傳承。
而自當年神通王戰敗,桃花源由此封閉,孫家之人也就再也沒有外出。
他許氏一族,算是第一批外客。
在通過他們瞭解外界世勢變化後,孫氏一族之人預感大世將要來臨,一如當年各路反王並起,羣雄逐鹿。
頓時便起了那位神通王留下的龜甲值符,用以卜筮天時。
然而結果卻是龜甲值符直接崩殂裂開。
隨後由孫氏族長,孫淵開族會,定下閉世不出的族令。
結果自家孩子卻不顧族令,直接偷跑出去,甚至拐跑了孫氏一族的小公主……
換作是他,他也會氣惱。
“……無論如何,此事由我子引起,許某會爲此負責。”許成元低聲道。
他說着,看向一旁的孫淵,“還請族長開陣,許某將外出,將犬子與小姐帶回,即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此話一出,孫裳等人,卻是同時面露不滿。
孫淵看了眼其他人,又看向許成元,面色複雜:
“此事,確實是因清末所起,但……”
轟!!
忽然間,大地開始搖晃,四面八方,更是傳來一聲聲巨響,猶如無數鞭炮齊齊作響。
寂寥的夜空中,浮現一條條細微的裂縫。
瞬間出現,又悄然合攏,一切仿若幻覺。
“又開始了……果然如卦言一樣……”孫淵輕聲嘆息。
“這……當真無法改變了嗎……”孫裳嬌美臉蛋上,此時也變成蒼白。
“我能感覺到,由外力在破陣,但我們無力阻止。”孫淵繼續道。
此時許成元終於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不敢置信地看着孫家一衆人。
“此事確實是因清末而起,但也非是一介幼童有能力所至。”孫淵面色此時變得平和,
“若是我孫氏一族佈下的陣法,歷經數百年不毀,最終因一小兒而壞,那周易道,孫氏一族,不就成了一個笑話?”
他平靜的目光中,有的只是釋然,
此時散居在其他地方的孫氏族人,也相繼走出,來到院子之中。
孫淵環顧四周,看着一那張張熟悉的臉上,滿是彷徨的神情,
“也是,花開花落,人聚人散,世間終歸沒有長久不變之物,祖先所遺留的陣法,已經庇護我等夠久了,不是嗎?”他平淡道。
“所以……做好準備吧。”
*
*
“快!快!快!真是太快了乾爹!”
“我靠,這條蛇怎麼這麼大,咦,乾爹,它爲什麼這麼聽你的話?”
“好多魚,好多好多魚,乾爹,他們真的聽你的話!”
泰淮江,一條三十餘米長的漆黑蛟蛇之上。
許清末牽着孫秀的手,站在龐大的蛇頭上,抱着其凸起的犄角,大聲叫道。
這條蛟蟒有着真君層次,處於走江階段,即使在泰淮江中,也算是一尊獸王,
在這支流裡,更是稱王稱霸的存在。
載着林末三人,乘風破浪,於江中游行,急速狂飆,速度可以說極快。
這種猶如衝浪的感覺,對於男孩子,簡直是無與倫比的衝擊。
惹得許清末哇哇大叫。
但一旁的孫秀就有些不適了,肥嘟嘟的臉蛋煞白,死死抱着許清末的胳膊,不敢鬆手。
生怕被一個晃悠被甩出去。
此時在兩人的指路下,蛟蟒躥進一條更加細分的支流。
因爲岸勢變化,後者奔襲速度也慢了下來。
“再前面,再前面是一處桃花林,林中深處,就是入口了。”速度慢下來,孫秀小女孩喘着粗氣,好受了些,低聲對林末說道。
不過依舊緊緊抱着一旁的許清末不放。
“到那時,只要等陣法開啓,我們便能進去。”
“好的,謝謝你。”林末溫和笑道。
不多時,隨着人煙的越發罕至,前方江面上,多出了一層層如牛奶般的薄霧。 而薄霧中,兩岸影影綽綽。
正是一叢叢茂密的桃花林。
又過了盞茶時間。
蛟蟒飛出江水上岸,來到一方呈‘Y’字形的山巒前。
山巒並不高,只有十餘米,兩側種有大片的桃樹。
部分只有花苞,部分桃花夭夭,部分則結有累累桃果。
還有部分,則桃花枯萎掉落。
好似象徵四季輪迴。
而山體迎着衆人的面,堆着塊五米多高的三角體巨石,表面有着大片枯萎的藤蔓枝條。
隱隱可見枝條下,有着一些細碎的文字。
“就是這嗎?”林末看了看眼前的山巒,掃過周遭不同狀態的桃花林,目光最終停留在巨石之上。
此時龐大的蛟蟒在他身後嘶嘶叫了叫。
林末揮了揮手。
對方念念不捨,一步三回頭,但還是化作一道黑線,飛快遊入江中,消失不見。
“開陣吧。”林末並沒有在意,對着身旁的女孩道。
後者用力點點頭,也像是想要表現一番,一下跳到巨石前,雙手一招,肉嘟嘟的掌心中各多出一枚白玉龜甲。
隨後小臉上滿是凝重之色,嘴裡一邊唸唸有詞,雙手一邊伸展,
身體循着某種獨特的節奏聳動。
有點像某種巫祝手段。
十數息後。
“陣起!”孫秀輕喝一聲,上前一個弓步,持着龜甲的雙手猛地蓋在巨石之上。
然而。
一息。
兩息。
三息……
呱呱。
不遠處,一隻漆黑烏鴉飛過,落在桃樹上,好奇地看着一衆人。
什麼也沒發生。
“可能開門的法訣我記錯了,這是小時候爹教我的,一直沒用,呵呵………”孫秀回過頭,臉上擠出一抹笑容,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着林末和許清末。
“沒事,秀秀你別急,我和乾爹也沒事,你慢慢來。”許清末大氣地擺了擺手,安慰道。
說着用肩部撞了撞身旁的林末。
一路上,他對自家乾爹算是熟悉了,並沒有開始時的拘束。
“沒事,不急。”林末適時微笑,點點頭。
孫秀如釋重負,用力點點頭,退後半步。
再次手舞足蹈起來。
這次口中原本呢喃的話語,聲音也大了不少,顯得中氣十足。
又是十數息。
“孫氏爲令,周易爲先……陣起……陣起!陣起!”
其大聲怒吼,一個箭步上前,兩手用力蓋在三角形巨石上。
咔!
咔!
兩聲脆響!
前者肥嘟嘟的肉臉上頓時顯露喜色,轉過頭看向林末兩人。
然而剛轉過頭。
啪嗒!
由其手中持着的,一把蓋在巨石上的龜甲,直接掉落於地。
赫然碎成了兩半。
後者臉上笑容頓時凝固。
看了看手中只剩一半的龜甲,又看了看一動不動,和原本一般無二的巨石,最後轉過身,看向林末與許清末,
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眶頓時紅了。
“沒事,我來看看。”林末上前,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溫聲道。
他能感受到對方動作,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因爲就在方纔,隨着其舞動,空氣中的確生出了一些特殊的變化。
而爲什麼什麼也沒發生,明顯出現了些意外。
他將差點急哭的小女孩交到許清末手中,凝神看着眼前的三角巨石。
重瞳緩緩轉動。
站在巨石前,伸手拂開巨石表面上枯萎的藤蔓。
仔細看着其上細小的文字。
咔嚓。
咔嚓!
手剛剛拂開那藤蔓,巨石瞬間開始搖晃起來。
其上出現無數裂痕。
忽地狂風四起,周遭的象徵四季變化的桃樹,也是猛烈搖晃起來。
無論是花苞,還是細碎的桃花,抑或掛着的桃果,此時盡皆掉落於地。
空氣中,多了一抹粉色。
在這種粉色中,原本巨石上的裂痕,開始不斷癒合。
同時其上的無數細小文字,也發出淡淡的白光。
似乎在抵禦什麼。
但很快,更多的裂痕出現,甚至於不僅僅侷限於三角形巨石上。
其後的種滿桃樹的小丘山嶺,山體也開始開裂,露出無數猙獰醜陋的裂痕。
嘩啦啦!!
無數桃樹,以衆人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
終於,咔嚓一下,滿山的芳華消失不見。
那三角形的巨石,連通山體,也徹底崩裂
不過卻沒有山石飛濺,塵土逸散的情況出現。
就像是太陽高照,海市蜃樓消失一般,緩緩破滅。
隱隱可見,其後是一片陌生的天地。
原本委屈得要哭出來的孫秀呆了。
一直在安慰前者的許清末面上也滿是愕然。
這……正常開陣,可不需要這麼大的動靜。
桃花枯萎,山體崩碎,這說明……
許清末看着不斷破散的小山,看着自己熟悉的村落環境浮現,欲言又止。
林末搖頭。
“不是我做的。”
他以重瞳的確快要看到這陣法本質了,但還沒來得及出手,其就自動崩殂了。
所以,真不是他故意拆家。
“這裡應該要有麻煩了,呵呵,不過好在這次你乾爹我來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