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金,在媧谷。
巫金,還活着。
巫鐵好像被正對着腦門開了一炮,耳朵邊嗡嗡直響,眼前金星亂閃,渾身痠軟無力。
喉嚨裡乾巴巴的,好似被塞了一團熾熱的沙子。
巫鐵猛地擡起手,指尖死死的指着老白。
老白急忙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水囊,麻利的踩着巫鐵的腰帶爬到了他面前,將水囊湊到了他嘴裡。
水囊裡是烈酒,很烈很烈的烈酒。
不僅是烈酒,而且還摻合了一些別的莫名的玩意兒,可以刺激氣血,有着極好的振奮精神、恢復疲勞的功效。
不管怎麼樣,很有效。
耳朵邊的嗡嗡聲不見了,眼前的黑影消失了,巫鐵虛弱而疲乏的心臟又一次有力的跳動起來。他挺直了腰身,雙手插在腰間,死死的盯着跳回地面的老白。
“媧谷在哪裡?”
“我的母親在媧谷?她是做什麼的?”
“我的母族是做什麼的?”
“巫金爲什麼會在那裡?”
“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劈頭蓋臉一連串問題讓老白苦着臉攤開了雙手,他無奈的看着巫鐵:“這得你自己去問人,小鐵。我不知道,我只是收到風聲,讓蒼炎域的鼠人兄弟幫忙找你。”
“喏,你很值錢,因爲是我找到了你,所以我可以得到一百枚金蛇石。”
老白一臉是笑的看着巫鐵:“金蛇石,據說是媧谷的主人鑄造的金幣,亮晶晶,光閃閃,可愛的金幣……比別的那些黑心家族鑄造的金幣好得多,沒有混半點兒銅或者鉛,是純金。”
巫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默運《元始經》中調和呼吸的法門,逐漸將涌動嘈亂的氣血平定下來。他回覆了平靜,心頭一片清寧祥和。
擡頭看着黑漆漆的穹頂,巫鐵點了點頭:“那麼,我們去媧谷……在蒼炎域,沒什麼好留戀的。我要去媧谷,我要去找巫金,我……我要去找巫金。”
莫名的,巫鐵雙眼發酸發脹。
哪怕有《元始經》調和氣血,巫鐵說着說着,依舊忍不住流下了兩行熱淚。
歸根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僅僅是一個少年,但是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他都承受了太多太多。
哪怕在無相神鼎中,無相舍利內的那一點精粹修復了巫鐵千瘡百孔的心境,他的心頭依舊籠罩着巨大的陰影和壓力。
聽到巫金的消息,聽到自己母親的消息,知道自己還有親人活在世上。
漫天陰雲散開,一道道溫煦的陽光照在心頭,巫鐵渾身充滿了生機活力,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巫金。最好是立刻,最好是現在……
除了巫金……
還有母親。
這個詞,很陌生……但是巫鐵莫名的想要見她。
在他過去短短的十幾年生命中,好多次冰冷漆黑的夜裡,他從巫家的石堡那空蕩蕩的房間中清醒的時候,他心中都莫名的呼喚着一道身影。
那時候,如果母親在身邊……而不是灰夫子那顆毛茸茸的灰狼腦袋,那是多美好的事情。
“爹爹。”巫女伸出小手,一點一點的擦乾淨了巫鐵的淚水。
巫鐵眼眶裡不斷的有淚水滑落,巫女就不斷的幫他擦拭掉。
“老白,你能收到媧谷傳來的消息,你一定知道如何去媧谷吧?”巫鐵認真的看着老白:“帶我去媧谷,我會給你更多的回報……比如說,其實我是一個不錯的藥劑師。”
巫鐵回想了自己調配築基藥劑的全過程,這可比老白祖傳的爛骨髓毒劑複雜多了。
巫鐵現在應該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藥劑師,他完全可以幫老白規範爛骨髓的配製方法,讓靠天吃飯的老白真正掌握成熟、安全、可以大量生產的爛骨髓配製法。
“還有,文字,知識,金幣,元草……或者……某種強大的修煉法門。”巫鐵很認真很認真的看着老白。
如果老白不反對,巫鐵可以將《無相骨魔經》傳授給他。
巫鐵自己永遠不會修煉《無相骨魔經》,那麼這種功法與其爛在手上,不如製造幾個和自己交好的高手。
只要能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媧谷,沒什麼不能付出的。
除了《元始經》。
這是老鐵千叮囑萬囑咐,一定不能泄露的東西。
老白一口一口的吞着唾沫,巫鐵說的那些東西,讓他心動無比。不要說全部,哪怕只是爛骨髓的改良煉製法門,他都可以爲此付出數百條族人的性命。
巫鐵,居然是一個藥劑師。
他居然願意用知識來交換。
知識,在這個時代,哪怕是最簡陋的知識都是無比寶貴的。
爛骨髓的配製方法,可不能算是簡陋,而是很珍貴,很珍稀,可以當做家族傳承根本的寶貝。
老白強忍着心頭的激動,他看着巫鐵,很認真的說道:“小鐵,一言爲定,我也不貪心,帶你去媧谷,你能給我多少東西,按照你的心意給吧……”
喘了一口氣,老白攤開雙手,無奈的看着巫鐵:“但是現在,不行……我們沒辦法離開蒼炎域。”
巫鐵愕然看着老白:“爲什麼?”
老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沉沉的嘆息道:“長生教的太上長老朱紫溪,太可怕了。他連同魯家、石家、炎家,三家內投靠長生教的長老,只用了短短几天時間,就把三大家族收服了。”
老白苦笑道:“如果不是和石家交好的巨人一族,還有個半步命池境的老祖宗硬扛着,勉強保下了幾個三大家族的核心族人……蒼炎域已經完全是長生教一家說了算。”
攤開雙手,老白無奈道:“可是……就算是這樣,蒼炎域也已經是長生教說話才管用了。”
“通往外域的唯一一條通道,被長生教徹底封鎖。”
老白眼睛眨巴着看着巫鐵:“當然,各種運輸隊可以進出……我這樣不起眼的小角色,比如說,我們鼠人,可以混在運輸隊內通行……你這樣的人,除非你願意硬闖。”
硬闖?
巫鐵用袖子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坐回了篝火旁。
思量了一陣,巫鐵沉聲道:“老白,現在蒼炎域三大家族是個什麼樣子?”
半個月後,石家祖地,黑石城外。
城外的黑色巨石陣依舊恢弘巍峨,城牆上已然飄揚着長生教黑底血字大旗。
兩個塗脂抹粉的小白臉嬌柔扭捏的站在城門口,帶着一隊築基境的精銳牛族戰士,挑剔而苛刻的審視着進出城門的所有生物。
一支運輸隊正在進城,體型壯碩的灰巖蜥蜴拉拽着沉重的雙輪大車,車架上堆滿了各色物資,足足有上千岩石侏儒奴隸照護着車隊,緩慢而整齊的進入城內。
兩個小白臉趾高氣揚的拎着小皮鞭,慢悠悠的走過一輛一輛的大車。
路過一架拉滿了精煉銅錠的大車時,拉車的灰巖蜥蜴突然放了一個響屁,‘噗噗’聲中,它很酣暢淋漓的拉了一大泡稀糞。
糞便濺得滿地都是,更重要的,是在路過的小白臉的靴子上濺了無數。
小白臉嘶聲尖叫着,揮動着皮鞭狠狠的朝着幾個負責這輛大車的岩石侏儒抽了下去。
岩石侏儒不敢閃避,他們匍匐在地上,任憑小白臉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一鞭子就是一條血印子,深可及骨的血印子。
這兩個小白臉都是感玄境的修爲,只是十幾鞭子下去,幾個岩石侏儒就被硬生生打死當場。
城門上方,一個粗重的笑聲傳來:“哈哈哈,小白臉,打這些小傢伙算什麼本事?有種,來打死你家爺爺我!來啊,有種來打我啊?”
城門上方掛着一個鋼條焊接成的籠子,手腕、腳腕上的筋腱被硬生生扯出來,更被挖出了膝蓋半月板,扣掉了琵琶骨,更是打碎了一截脊椎骨,整個人猶如一灘爛泥一樣的石猛正躺在裡面。
身上一絲不掛,渾身是血,到處都是發爛的傷口。
石猛的左眼也被挖掉了,右眼腫得老高,不斷有血水從右眼裡流出來。
他極力掙扎着,從鐵籠子的縫隙裡露出半張臉來,挑釁的朝着兩個小白臉叫囂着:“喂,小白臉,你們是男人麼?只敢欺負這些小傢伙,不是你們褲襠裡的玩意兒不行吧?”
叫囂了幾句,石猛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我看一定是這樣……你們長生教的小白臉,一個個就和娘們一樣……要不,扒了褲子,讓爺爺我看看你們的鳥還有沒有?”
兩個負責守門的長生教弟子氣得渾身直哆嗦。
他們職責所限,沒辦法過去對付石猛,但是城牆上幾個灰矮人戰士已經大笑着,將一桶燒開的開水‘一不小心’倒了下來。
熱氣騰騰的開水灑在了石猛的左腿上。
石猛痛得悶哼了一聲。
幾個灰矮人戰士瘋狂大笑着,歇斯底里的指着石猛笑了起來。
聽他們的笑罵聲,這些灰矮人都是石家的直屬戰士,曾經對石猛俯首聽命的下等戰士。
可是現在,他們追隨的長老掌握了石家大權。
石猛淪爲階下囚,他們可以肆意的爲所欲爲。
石猛不斷的倒抽冷氣,極力控制着自己不痛得慘叫出聲。他咬着牙,極力在這些背叛的下等戰士面前,維護着石家嫡系繼承人最後的一絲尊嚴。
數裡外,一片亂石中,巫鐵呆呆的看着被如斯虐待的石猛。
“石六爺……”
巫鐵喃喃自語。
耗費了大半個月時間,從大石城附近繞路來到黑石城,雖然已經聽老白傾訴瞭如今石家的狀況,巫鐵依舊被自己所見所聞震驚了。
一屁股坐在亂石中,看着遠處一隊長生教的巡邏隊騎着巨型獵蛛呼嘯而過,巫鐵搖了搖頭。
“朱紫溪在哪裡?”巫鐵沉默了許久,問老白。
“你要幹什麼?”老白很警惕的看着巫鐵:“小鐵,別做傻事……”
巫鐵歪了歪嘴,沒搭理老白:“天下鼠人是一家,黑石城裡肯定有你的族人……而且,你不是說,你的鼠子鼠孫都很乖巧的投靠了長生教麼?你這個老叛徒。”
老白尷尬的哼唧了幾聲,無非是‘鼠人的生存之道’、‘老祖宗留下來的生存哲學’之類的話。
巫鐵屈指敲了一下老白的腦袋,他冷聲道:“所以城裡肯定有你的族人……給我打探清楚,看看朱紫溪在哪裡。”
老白無奈的看着巫鐵:“你想要做什麼呢?你現在,可是值很多金蛇石呢。”
巫鐵哼哼了一聲,反手掏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天然金塊丟給了老白。
這還是在炎家的元穴中,巫鐵從火鱷人頭領嘎魯身上搜刮來的戰利品。那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各種元草上面,誰還會在乎一塊金塊?
這金塊純度很不錯,拳頭大小的金塊,起碼可以熔鍊出十幾枚大金幣。
老白眉開眼笑的將金塊收了起來,他看了看黑石城的方向,又看了看城門上掛着的石猛,突然嘆了一口氣:“小鐵啊,聽我老人家一句話……按照我老人家這麼多年偷……這麼多年廢物回收的經驗,石六爺,怕是一個誘餌哪……”
巫鐵沒吭聲,只是冷靜的看着被鎖在籠子裡掛在城門上的石猛。
在石猛的身邊,一溜兒掛着上百個人頭。
裡面有巫鐵認識的,是石猛在大石城的心腹下屬,那些戰士首領;那些不認識的,估計就是石猛這一支比較親近的石家族人。
長生教,從來不知道手下留情是什麼概念。
作對的,殺了也就殺了,他們從不在乎殺多少人。
“去吧。”巫鐵揮了揮手。
老白搖了搖頭。
黑石城上空的十二輪虛日逐漸暗淡下去,老白的身體融入了一團陰影,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老白沒有回來,而他幾個同樣覺醒了‘影遁’天賦神通的鼠子鼠孫,則是不斷往返,將一條一條消息傳了回來。
這些鼠子鼠孫往來奔波,顯得蠻辛苦的樣子,於是巫鐵又給了他們一大塊金塊。
朱紫溪不在黑石城中,他帶着一批長生教的高手,帶着一大堆石家、炎家、魯家的長老,趕去了和石家結盟的巨人一族的聚居地,想要徹底剷除蒼炎域最後的抵抗力量。
被吊在城門口的石猛,似乎並不是誘餌,這並不是一個陷阱。
虛日熄滅後的第五個小時,巫鐵悄然來到了黑石城外。
巫女左手握着風雲幡,右手握着月痕,撲騰着小短腿緊緊的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