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八章 巫鐵的硬氣

靖州。

這裡,距離北疆已經很有一段路程,單說直線距離,從北疆蠻荒山嶺到靖州,需要橫穿大概二十個州治的疆域。

從北疆到靖州,沿途大半州郡,都已淪沒。

巫鐵從武國調來了大批人手,甚至調用了白鷳商會的運輸艦隊,傾盡全力的撤退沿途州郡的子民,但依舊是杯水車薪……

哪怕巫鐵用五行神光大片大片的刷走沿途百姓,依舊有無數的青丘子民淪入雪原部族之手。

男丁被殺死,女子被擄掠。

這些雪原部族的子民,他們甚至連豢養奴隸的概念都沒有。

大羣大羣的男丁,就這樣被他們毫不留情的殺死,當做了獻給諸神的祭品。

在最緊急的時候,巫鐵甚至讓他調來的人手,只遷徙沿途州郡的男丁,將那些女子留在了原地。

這事情傳出去後,但凡聽到這事的人,無不罵聲一片。

面臨強敵,遷走男丁,留下女子……這等事情,毫無疑問悖逆了人族最基本的一些社會倫理,更激發了青丘神國無數熱血男兒的血勇之氣。

無數人在抨擊謾罵巫鐵。

但是巫鐵……只當不知道。

他手中掌握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擋雪原部族的侵襲;他手中掌握的力量,根本無法遷走所有的百姓。無論這事情顯得多無能,多憋屈,多有悖人倫,巫鐵還是這般做了。

留下那些男丁,毫無蓄奴傳統的雪原部族,會將他們全部殺死,巫鐵只能優先撤走他們。

留下那些女子……她們會遭受屈辱,很大的屈辱。

可是來自地下世界的巫鐵堅定的認爲,只有生命纔是最重要的。生命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只是附加物。地面世界的這些百姓,尤其是那些抨擊謾罵巫鐵的人,他們沒有在那黑暗的岩石世界中生活過。

他們,還沒能真正理解生命的可貴。

“武王……你混賬!”

靖州城,北門城樓上,巫鐵倚欄而立,眺望着遠處一片若隱若現的幽藍色冰晶。

城牆下,數十名錦州城的鄉老、名士,在口吐鮮血的朝着巫鐵放聲怒罵。巫鐵已經下達了遷徙令,城外有數百條大小戰艦等候着。

可是這數百條大小戰艦,也只能將錦州城和周邊兩三座城池的男丁遷走。

女子,還是要留下的……

巫鐵掌控的資源有限,他能調來的戰艦、運輸艦就這麼多,這麼多州郡的百姓要遷走安置,他手上的艦船已經捉襟見肘,已經不敷使用。

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能爲,他只能傾盡全力的保全這些百姓的生命。

可是艦船數量不夠……每天,還有大量的艦船被突襲的雪原戰士擊毀。

運力每天都在下降……而且爲了預防玄冥老祖們的突襲,各處的空間門都在絡繹關閉,想要將北方州郡的子民運去南方,就越發的艱難、危險。

巫鐵看似鎮定自若,實則他口腔裡已經滿是血泡,那都是被心火衝出來的。

可是這些鄉老、名士無法理解巫鐵的所作所爲。

“你們都去死,都去死啊……”除開這些站在城牆下破口大罵、口吐鮮血的老人,城內更有一幕幕慘劇不斷髮生。

一處處宅邸中,有家中長輩,手持利刃,威逼家中女子或者懸樑自盡、或者投井溺亡。

更有豪門大戶的家主,讓人熬了一鍋鍋的劇毒藥汁,將族內的女子聚集起來,強迫她們一人一碗藥汁喝了下去,甚至是硬生生的給她們灌了下去。

“武王,你無德無能,不配爲王……你的‘武’,何在?武者,保家衛民,你的‘武’呢?”一名長袍高冠、氣勢很足的靖州名士站在城牆下,聲嘶力竭的尖叫着:“你將各家各戶的女子,留給那些雪原蠻人……你,你,你……”

“你將各家各族的尊嚴,放置何處?”

巫鐵站在城門樓子上,身體僵硬如山,只是冷眼看着北面不斷逼近的冰晶。

各家各族的尊嚴?

是你們這些各家各族頭腦人物的尊嚴吧?

巫鐵舉起右手,輕輕一揮:“嚴查,有膽敢殺害族內女子者,一律處死。”

巫鐵的聲音響徹靖州城:“本王無能,不能守衛疆土,抵擋強敵,只能出此下策……諸位自忖有能爲者,能力挽狂瀾、抗拒強敵者,可頂盔束甲、攜帶兵器,與本王並肩作戰。”

冷冷的咧嘴一笑,巫鐵幽幽道:“或許,你們能延緩敵人的腳步一二……或許,就是你們拼死抵擋的這些時間,本王可以想辦法,將你們族內的女子運去南方?”

滿城死寂。

吐血怒罵的鄉老,引經據典的名士,全都閉上了嘴。

族內女子,關乎名節。名節有損,他們決不能容忍。

但是和自家的生死相比……族內那些小女人的名節,又豈能和撐起門戶的男丁們的生命相提並論?

許久,許久,某座豪宅中,一名手持鋼刀,逼迫自己妻子去喝一碗藥汁的俊朗文士,突然狠狠的將鋼刀丟在了地上。

“嚇,從今以後,不要說你是某的夫人……嚇,大丈夫何患無妻乎?”俊朗文士很瀟灑的一甩手,轉身大步朝着門外狂奔而去:“來人啊,護送老爺我,速速登船……這武王簡直沒道理,老爺我,居然還要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蹲大倉?”

“嚇,老爺我這等飽讀詩書,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名士,不應該享受單獨艙位麼?”

“嚇,武王簡直腦殼壞掉了,老爺我的女眷……就不能,就不能有絲毫優待麼?”

“這天下,那些泥腿子死掉三五萬個又如何?讓老爺我的女眷就不能……就不能優待一二麼?”

巫鐵站在城門樓子上,他的神魂之力籠罩了龐大的靖州城,城內城內外,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全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

聽得這位在靖州城頗有名望,家族世世代代在靖州城出任高官的俊朗文士的話,巫鐵不由得渾身一陣無力。

他要保護的,究竟是什麼?

他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他這般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雙手緊扣城門樓子的護欄,十指深深陷入了金屬鑄成的欄杆中,巫鐵渾身無數道紋翻滾,他整個人都變成了漆黑一片,身邊散發出恐怖的氣息。

整個城門樓子,連同大半截北城牆,突然無聲無息的湮滅。

所有的磚瓦,所有的護欄,全都被巫鐵的身軀吞噬、轉化,化爲天地元能,成爲一縷縷精純的法力。

生命。

貞潔。

人倫。

道德。

北面的冰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們會殺死所有的男丁,會擄走所有的女子。男丁落在他們手上,一定會死。女子在他們手上,會遭受屈辱,但是生命一般無憂。

巫鐵的選擇,是對,是錯?

這比同時和六尊玄冥老祖作戰,給巫鐵的壓力還要龐大百倍。

體內傳來低沉的碎裂聲,失控的法力在肆虐奔涌,巫鐵張開嘴,吐了一口血。

沉甸甸的血漿落地,‘轟’的一聲,將靖州城北面的平原炸開了一個直徑百里、深達數裡的大坑。城內的一衆鄉老、名士縮了縮脖子,躡手躡腳的跑開了。

他們已經看到了北面逼近的冰晶,他們已經聽到了那些拉拽冰雕的雪原戰士的吶喊聲。

還是……逃命吧!

巫鐵用力的搖晃着腦袋,沉聲問道:“青丘城,有回信麼?老子的軍情送過去好幾天了,就一點回信都沒有?令狐青青呢?公羊三慮呢?他們腦殼壞掉了?現在還在打什麼鬼主意?”

巫鐵的咆哮聲中,多了幾分往日從未存在過的暴虐和殘忍。

無數人的生死,無數人的榮辱。

以及,這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一戰。

還有,這一戰之後,巫鐵可能迎來的漫天下的罵名。

巫鐵的心性在急速的轉變,無邊的壓力,無邊的怒氣,無邊的焦灼,七情肆虐,六慾氾濫,將他一顆心翻來覆去的鍛打、灼燒,變得越來越棱角分明,越來越堅硬無情。

這是一個毫無情理可言的世界。

想要帶着身邊的人活下去,就要比這個該死的世道更加的無情。

想要帶着一羣綿羊反抗一羣豺狼,你就必須被豺狼更加狠辣、更加的殘酷,否則第一個死掉的,就是你。

一道狂風呼嘯而來,被巫鐵派去青丘城傳信的,出身大魏盜氏的盜鏑臉色慘淡的狂奔了回來。

“主上……主上……”

盜鏑‘咚’的一聲,重重的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晃晃,渾身冷汗潺潺,已經是精力衰竭,隨時可能昏厥過去。

“主上……陛下……不是……先皇……也不是……令狐青青那老賊,他丟下青丘神國,逃了!”

“他將自家封地數十州治的子民獻祭,捲走了國庫和上千州庫的財產,帶着令狐氏的族人,和他令狐氏的私軍人馬,以及一應家眷等……逃走了。”

“他,他將青丘神國的神皇之位禪讓給了公羊三慮。”

“公羊三慮拒不登基,在青丘城和一衆將門老祖大吵了數日,如今青丘朝堂一片混亂……羣龍無首……徹底亂套了。”

巫鐵瞪大眼睛,轉過頭去,惡狠狠的盯着盜鏑。

明知道盜鏑是無辜的,巫鐵依舊一聲怒吼,衝上去一腳狠狠的跺在了盜鏑的胸口上,當即踹得盜鏑大片肋骨粉碎,一口血噴出了老遠。

心火上升的巫鐵同樣是一口血噴了出來,他一邊喘着氣,一邊嘶聲問道:“令狐青青,逃了?”

“公羊三慮,拒絕接位?”

“請求城內,羣龍無首?”

“我-入-他-老-母,那羣混蛋,他們也算是‘羣龍’?一羣小丑,一羣草蛇,一羣不明所謂的混蛋!”

巫鐵指天畫地的破口大罵。

巫鐵原本還指望,令狐青青能有什麼壓箱底的底牌。

好得很,令狐青青逃跑了。

巫鐵原本還以爲,公羊三慮能有什麼神機妙算。

可是這傢伙,居然是如此的沒有擔當。

一個逃跑,一個甩鍋,你們兩位既然是如此的品性,你們這麼多年的相互爭權奪利,相互的坑害算計,還有,你們當年聯手架空司馬無憂……你們究竟是圖個什麼啊?

喉嚨口一團火焰噴出,將涌到嗓子眼的一口血燒成了青煙,巫鐵沙啞着嗓子沉聲道:“仔細說說,青丘城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遠處,一座萬丈高的冰雕已經呼嘯而來,距離靖州城只有不到三百里。

巫鐵突然大吼了一聲,眉心法眼張開,虛空中數千道混沌神雷化爲大片狂潮轟了出去。體內法力傾瀉一空,那座冰雕通體放出奪目的寒光,化爲一個直徑百里的光幢扣在了地上。

混沌神雷呼嘯落下,巨大的爆炸聲震得地動山搖。

數萬拖拽冰雕的雪原戰士被震得雙腿戰慄軟倒在地,冰雕後方馳道上,數以百萬計緊隨而來的雪原子民被巫鐵的狂雷覆蓋,雷光閃爍着,無數雪原戰士瞬間灰飛煙滅。

冰雕上寒光閃爍,三尊玄冥老祖憑空瞬移了過來,揮動着爪牙朝着巫鐵嘶聲咆哮。

這些天,他們已經和巫鐵連續交手了好幾次,眼看着又是巫鐵攔路,三尊玄冥老祖在虛空中猶豫了一陣子。

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另外三尊玄冥老祖也瞬移了過來,六尊玄冥老祖湊在一起,頓時士氣大盛、膽氣飆升,他們肩並肩的,撒開大步朝着靖州城衝殺了過來。

“武王霍雄,今日,你一定死在這裡!”六尊玄冥老祖和巫鐵大戰數次,已經知道了巫鐵的姓名來歷,頓時大聲嘶吼着他的名字當衆挑戰。

盜鏑跪在地上,用最快的語速說清了這幾日青丘城的情形。

巫鐵的臉色極其陰沉,他轉過身,冷眼看着衝殺過來的六尊玄冥老祖。

巫鐵一人,勉強可以和這六個老傢伙糾纏,大家誰也奈何不了對方,只是巫鐵落了下風,時常會負傷撤退。

在其他地方,在漫長的北方戰線,還有十二尊同樣修爲、同樣實力的老鬼,正在統轄無數雪原戰士瘋狂突擊。在他們面前,青丘神國的那些神明境老祖不堪一擊,青丘神國的軍隊早就被打得粉碎,除了巫鐵派去幫忙撤退的艦隊,已經再無成編制的軍團了。

巫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滾去幫助撤退……令狐青青跑了,公羊三慮怕了……青丘神國這一攤子爛賬,本王來扛。”

“哪怕有滔天的罵名……呵呵……你們要玩,我就和你們玩到底。”

巫鐵擡起頭來,狠狠的看了一眼極高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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