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招收的臨時工大概有三四百人,因爲現在大冬天的隊伍也沒法子鑽井,所以趁着空檔安排我們先學習,第二年開春再跟着鑽井隊上井場開始上班。
石油局給我們每人發了本小冊子,上午就是去上課,有專門的老師把小冊子裡面的東西給我們講解說明,現在想起來,裡面所說的都是石油鑽井的專業技術和原理;下午,分成幾個班去維修、設備、存儲的地方看實物,然後學着操縱和使用;晚上吃晚飯以後,就安排我們進行思想教育和學習,翻來覆去還是學習王進喜和警惕帝修反那一套。
不過,我和鐵勇一天都沒正兒八經上過課,因爲才第三天,我倆就已經被分派了工作。
我們從陝北迴來的時候兜裡多少有點錢,加上到了這地方不稀罕讀書,所以上課的第一天就外面晃悠去了,晚上的時候才搖搖晃晃回到了宿舍躺下,本來以爲沒什麼事兒,結果第二天一早那管理後勤的王主任就把我倆給叫了過去。
王主任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和顏悅色,語重心長的訓誡:“你們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黨和人民並沒有拋棄你們,希望你們能和自己的走資派老子劃清界限,在大慶油田的建設中發光發熱,你們這…咦?這個葉陽東,你怎麼站的呢?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你擺出這副流裡流氣的樣子給誰看?”
我露出一臉的委屈:“王主任,您可冤枉我了,我出生的時候就一腿長一腿短,就因爲這點兒生理缺陷,鐵勇他們老欺負我,給我起個外號叫地不平,您說我招誰惹誰了?我長成這樣又不是我的錯誤,幹嘛老欺負我們殘疾人…”
鐵勇滿臉雞賊的使壞∶“王主任,您可千萬別信這丫的,我太瞭解葉陽東啦!他身上那點兒零件都是可長可短,上次在澡堂洗澡,他把腿一叉倆胳膊一伸,還問我,猜吧,這是什麼字?我說這還用猜?這是大呀,您猜他說什麼?他愣說是太字,我說爲什麼是太呢,他說你沒看見我那兒還有一個點兒呢?我再一看,可不是,他兩腿之間還真有個點兒,剛纔我沒留神,所以我給看成大了,誰知就這麼會兒功夫他那兒忽然直了,於是就成了太,我說,要是那東西也算,那我也會,我一個立正,就成了卜字…”
我立刻笑着反駁:“鐵勇,你丫是不是找抽呢,擠兌我是吧?”
王主任一拍桌子:“住嘴!說你們是小**我看一點沒冤枉你們,年紀輕輕怎麼就學得這麼壞…你們老實交代,爲什麼沒去上課?是不是外面玩兒去了?”
我和鐵勇都是那種沒提上褲子都不認賬的主兒,豈能被他給唬住?我面不改色:“沒有,昨天我倆正準備去上課,路上見一老太太哧溜跌冰面兒上了,本來覺着和我們沒關係別管別招事兒,誰知道電線杆上那大喇叭突然響了,宣傳的是學雷鋒做好事拿王進喜精神武裝自己個,當時我那個慚愧,臉都紅了!趕着就送老太太去了醫院…對了,鐵勇這孫子不是我拉他還死活不願意去,覺悟忒低了,您說這是不是得說說他啊?”
王主任冷笑道:“哼,覺悟低,我看你也高不到哪去!昨天汽車班可是有人報告了,說你倆在他們屋看了半天下棋,最後還瞎起鬨。”
我連忙申述:“對了,說到汽車班我得給您彙報彙報!昨天我看見他們班有幾個人在給寫信寄錢,十幾塊呢,我瞅着那是不是給特務湊經費呢?你說有錢他幹嘛不像雷鋒同志那樣寄給災區人民,這不是思想覺悟有問題就是有作案嫌疑,要不您先查查去?”
&啊,”鐵勇也喊了起來:“我也揭發!寫信的時候我可看了,那裡面居然寫了‘親愛的’,我當時臉可紅了,這不對啊!革命感情不帶這走資派那套,您得管管…”
王主任那遇到過我們這種學生,當時只被氣得七竅生煙滿身哆嗦,猛然站了起來:“你們少和我胡扯,避重就輕!好,既然你們不願意把握機會,行行行,我這就給你們辦手續去,你們給我等着,都別走!”
王主任摔門就衝了出去,鐵勇滿臉惋惜:“唉,還說多調劑調劑纔回去,沒想這麼快——先說好了,回去我們別坐悶罐車了,味兒太大受不了。”
&須的,”我一屁股甩到王主任那沙發上坐下:“別的不說,車票你得報銷了吧,要不我們白忙活這一趟,倆人三塊多呢。”
鐵勇晃到王主任的辦工桌旁邊,端起搪瓷茶缸子哧溜一口:“他不給我們就找司馬浩去…嘿,提到這孫子我得多說兩句了,丫混得太跌面了吧?跋山涉水讓哥們來這,褃節兒上一貓啃就倒窖了!”
&是,這孫子…哎,那是嘛?對,就是茶杯旁邊那飯盒。糖餅?來一個來一個,正餓着呢,都是這老梆子把我們早飯攪了,活該找他報銷…”王主任早上從家帶的糖餅沒來得及時,被鐵勇翻翻撿撿找了出來,我倆立刻幫他把這些玩意兒處理了。
反正都要走了,還尿他幹嘛?
王主任回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十分鐘以後了,我倆把糖餅早已經吃光了,爲了毀屍滅跡把整個飯盒子都從窗戶扔到了旁邊個屋頂上,然後站在牆邊大慶地圖旁指指戳戳閒扯,那丫根本沒發現。
王主任裝出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坐到沙發上,咳嗽兩聲:“葉陽東,鐵勇,你倆給我聽好。剛纔我出去想了想,不許人家發表錯誤的意見,發表了就‘一棍子打死’,這不是我黨我局的指導方針,也不是我們對待後進同志的做法,所以,準備再給你們個機會。”
我倆看看王主任,滿臉笑容:“那就謝謝您啦。”
&過,”王主任第一步得逞,馬上接着說了第二步:“你們既然不願意學習,那麼留在這裡也沒意思了——我和局上已經商量了,決定馬上安排你們工作。你們有沒有意見?”
這話聽着感情好,但實際上絕對不會是口頭說的那麼簡單,想想,我和鐵勇大事做不了,小事不願做,難不曾準備把我倆當大爺供着?這鐵定憋着壞呢!
我也沒說破:“沒意見沒意見,您怎麼說怎麼好。”
王主任滿意的點點頭,“那行,我給你們安排安排。現在是寒冬臘月的,井隊都已經停了,大多數在修整設備和輪休。新的井隊沒有組建起來,暫時只能把你們安排到井隊上乾點雜活,具體就是荒甸子的二六七隊…你倆這回不用去上課學習,到隊上可別給我再惹事了,老老實實聽隊長安排工作,行吧?”
&我和鐵勇一起點頭:“我們就一螺絲釘,那裡需要那生根。”
&好。”王主任端起搪瓷缸子:“那你們回去收拾收拾,待會兒呂隊長來找你們,帶你們上去。”我和鐵勇不等他把被蓋掀開,嘴裡一答應就閃出了辦公室。
五秒鐘之後,聽見辦公室裡王主任重重的‘噗嗤’一聲,接着大罵:“倆臭小子,給我站住…”我倆風一樣的穿過走廊,順着樓梯啪啪啪的衝了下去,頭也不回。
鐵勇衝我哈哈大笑:“老梆子喝着土疙茶葉算是輕的,哥們沒給他嗤泡尿就算對得起他了。”“幸好你沒尿,”我邊跑邊搭:“真要尿了,下午怕是我們就去不了了——走,先回去掃聽掃聽,看那二六七隊究竟是弄我們幹嘛去的。”
荒甸子的位置在大慶的西北方,主要是十幾個水窪子連成一片的空曠地帶,這裡沒有村莊,荒草叢生,草皮子下面到處都隱藏着泥窪坑,還有在外面晃盪的狼羣和野獸,就連最膽大的獵人也不敢進去撒套捕兔子,方圓幾百公里就跟死亡地帶差不多。
二六七井隊是呂豔陽隊長帶領的鐵人鑽井隊,局上當時安排他們去荒甸子裡打一口勘探井,要是成功了再進行大規模鑽井作業。那呂隊長接到這任務的時候激動得不行,當時拍着胸口就把自己給賣了。
夏天的時候,呂豔陽帶着隊伍來到了鑽井地點,看到這荒山野嶺的也沒泄氣,每天那大喇叭翻來覆去去放着王進喜的事蹟,一開始就鼓動工人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安排設備修路、修建營地房、豎立井架,也算是一派積極向上的勁頭。
不過沒過多久,種種稀奇古怪的倒黴事兒開始出現了。
地基的坑莫名其妙塌陷、倉庫的電線少了好幾卷、駕駛員開車迷路、井架油泵被人擰開蓋子放掉了潤滑油、工人被毒蛇咬傷、廚房的糧食全部發芽…一樁樁一件件的怪事接踵而至,有些說得清楚,但更多的事情卻說不清楚。
井隊的進程一下子就拖慢了。
事兒越多進程越慢,進程越慢怪事就越多,後來甚至見天的出事兒,就算呂豔陽安排了人天天巡邏都避免不了,這種情況之下,有種私下的說法就開始傳播起來了。
些個老東北首先開始,說是荒甸子屬於黃大仙的地界,鑽井隊來驚擾了大仙,所以受到了警告,要是再繼續下去的話怕是命都保不住了;再後來,井隊上的工人開始紛紛請假、生病,一個接着一個的返回到了基地,就算工作不要也不願意再去那二六七井隊上班。
呂豔陽不信這邪,依次挨個的做工作,好不容易纔勉強留下了半個隊伍的人,又從局裡調了些新人過來,這才勉強在入冬之前把準備工作給完成了。
井隊規矩,冬天的時候需要留人在井場守着,除了放置有人偷竊設備器材之外,還要防着野獸搗亂破壞。工人誰也不願意留下,呂豔陽毫不含糊的自己就把這事兒給扛了下來,帶着倆副隊長在井場上紮了窩。
仨還沒在井隊上捂熱,家裡就都出了事兒,爹媽生病、老婆摔倒、孩子失蹤之類的,反正是搞得仨都留不住了,必須回家扛那大梁——犯難的呂隊長來局長辦公室彙報工作的時候,正好就和王主任撞了個正着,商量的結果大家就可想而知了。
我倆這種開除不得,又管不下來的主,沒二話就被支派上了二六七井隊去守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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