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南苑悲歌還是宋哲元對局勢混亂判斷的惡果。到最後,沒轍了,才發令抵抗,戰力什麼的不談,僅就這一腦袋豆腐,又怎會有勝機?!打到最後,估計他本人也不知道到底爲什麼要守南苑了。
南苑之痛,宋哲元難辭其咎!
現在,宋哲元終於站出來了,因爲他決定離開北平了。關於這件事,他甚至沒有告訴南京。而且,直到他決定走時,各部隊還沒得到明確的作戰任務。所以,大多數情況下只能等日軍進攻後再反擊。
1937年7月29日,北平陷落。
當年,冀東劃爲非武裝區,河北省政府成立了保安隊,有叫張慶餘和張硯田的,分別任第一、第二總隊長,漢奸殷汝耕在通州成立僞冀東防共自治政府後,這兩位腦子一糊塗,當了僞冀東保安隊總隊長,說重點:成了漢奸。不過,這倆人有自己的算盤,也可以說給自己留了條後路,所以一邊在殷汝耕手下幹,一邊跟北平那邊的第29軍聯繫着。
事變爆發後,兩位老張還在觀望,有件事促使了他們撥亂反正:日機襲擊通州城外第29軍陣地時,誤炸了保安隊教導團。這把張慶餘惹火了,叫上張硯田和保安隊教導總隊隊長沈維幹起事。通州的日本守軍,就是那個萱島聯隊,得到情報後,去攔截南苑突圍的中隊了,只留下百十號人的守備隊,以及僑民三四百人。
7月29日凌晨2點,冀東保安隊3000多人開火,通州城內的日本守備隊駐地、日本特務機關、日僑商號、冀東僞政府所在地等成爲襲擊目標,逮捕了漢奸殷汝耕(後來走脫),殲滅了包括日本特務機關長細木繁在內的日本顧問、守備隊士兵、武裝僑民等330餘人。
就在這一天,一直沉寂的天津,也打了起來。
前面我們說過,張自忠去北平後,天津防務由副師長李文田代理。南苑血戰時,李文田得到豐臺被中隊拿下的消息,但這時候仍沒張自忠的信兒,正在轉圈兒時,手槍團團長祁光遠說:四周都已開打,您覺得天津會躲得過麼?
李文田又何嘗不知,日本中國駐屯軍司令部就在天津海光寺,北平那邊的每個拳頭,都是從天津這邊打過去的。這種情況下,再跟那看着,確實有點說不過去了。
李文田說:怎麼向張師長交代?畢竟沒有他的命令!
祁光遠說:張師長人在北平,他的想法我們不可揣測。不過,副師長您代理師長之職,負責天津防務,所以兄弟想說,局勢都已經這樣了,第37師打得那麼激烈,我們再不打,會成爲民族罪人!何重何輕,請您決斷。
李文田不語,把電話掛到獨立第26旅旅長李致遠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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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遠聽完後,跳起來說:打!
日軍主力都在北平一帶,天津的日本中國駐屯軍只有3個大隊外加5個直屬小隊。
李文田分兵三路,一路在手槍團團長祁光遠指揮下進攻海光寺;一路在保安隊長寧殿武指揮下進攻東火車站;一路在獨立第26旅旅長李致遠指揮下進攻天津總站和東局子飛機場。
三路人馬同時行動,日軍有點傻。
天津總站很快拿下來了,一個小隊的日軍被圍殲。但海光寺那邊由於日軍工事堅固,遲遲攻不下來。東火車站攻下來後,保安隊長寧殿武火速帶人支援海光寺。
八年抗戰中,到處可以看到中國保安隊的身影,雖不是正規部隊,武器裝備有限,但他們在抗擊日軍方面同樣付出了極大犧牲。
最悲壯的場面出現在東局子機場。
這裡停着四十多架日軍飛機,在李致遠帶領下,中國士兵摸到機場大門,解決了哨兵後直撲機場。
日本飛行員睡在飛機下的帳篷裡。
發現中國士兵後,慌忙爬起身往飛機裡鑽,中國士兵撲過來時,已有二十多架飛機發動了,其他十多架飛機沒來得及起飛,被中國士兵潑上汽油,點着了。
那二十來架即將起飛的飛機怎麼辦?
中國士兵朝飛機掃射,有的乾脆舉着大刀,對機身一陣猛砍,有的年輕士兵情急之下抓住機身,不叫飛機起飛,最終被帶到空中……
中國人急了!
海光寺、東局子槍聲連成一片。但海光寺還是沒攻下來。保安隊基本上打光了。
天亮後,從廊坊回援天津的日軍率先趕到,在北平的第20師團3個大隊也回來了,山海關那邊的軍列也開動了,沒被燒燬的飛機開始進行轟炸。
中隊由攻轉守,1937年7月30日,天津陷落。
平津淪陷的時候,宋哲元去了哪裡?
當初蔣介石叫他回保定備戰,他不聽,硬回北平,夢想能和日本人就地解決問題。南苑陷落後,他終於決定走了,不光決定自己走,而且還決定帶走衛戍北平的第37師。
南苑一失,宋哲元就找人開會,把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北平市長等帽子給了張自忠,把趙登禹的一個旅和張自忠的一個旅留下來負責北平的治安,自己把第37師帶走。值得一提的是,在宋哲元帶軍隊撤出北平時,通知了鬆井太久郎。
這位老兄最後一刻仍對日本人抱有幻想:你們不是要第37師離開北平嗎?好,我現在帶走了,儘管時間上晚了點,你們還打嗎?
馮治安和秦德純跟着他去了保定。
在北平一連串事件中,秦德純的臨場反應,從態度到謀略,把宋哲元遠遠地甩在後面。跟宋離開前,他曾向南京發電報,建議中央軍不必把兵力只壓在平漢線,最好由津浦路北上,直插冀東,逼迫到長城一線。同時,令綏遠傅作義第35軍進攻察哈爾北部的日軍。秦反對節節抵抗,認爲那樣抵抗越久,自我消耗就越大,不如把兵力壓過來,在華北跟日軍決戰。而且,鑑於日軍飛機的威力,他還向蔣介石建議,把中國空軍的精銳飛調保定。此外,秦還電告綏遠以東的第13軍軍長湯恩伯,希望他向察哈爾進軍,牽制日本人。
不論秦的思路對不對,實施起來效果如何,但至少他動腦子了,不像宋哲元,從北平跑出來後還是不知道這一切到底爲什麼。說到秦德純,這是那個跟土肥原賢二簽訂《秦土協定》的秦德純麼?還真是。很多時候,我們喜歡把人一棍子打死,又有多少人認爲:簽訂這種協定的人,不是親日派,就乾脆是漢奸呢?還是前面說的那句話,如果歷史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張自忠果然接過了宋哲元的所有職務。有人說,這是老宋臨危授命,也有人說,看,張自忠果然奪權了。這個張自忠,還是跟日本人過從甚密啊,當年被邀請去日本訪問,是不是跟那邊秘密達成啥協議了?關於宋、張、日之間,也許有着太多暗面,現在再去捋這裡的恩怨,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唯一有意義的是,北平淪陷後,彷徨中的張自忠,又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頂着漢奸的罵名,輾轉回到南京。很有意思的是,當時媒體對宋哲元反而沒那麼多指責。
後來,很多人說張自忠有“生不如死”的感覺,因爲他“本是清白人”。這個判斷很難下。局勢是複雜的,漢奸與英雄之間,有時候也就幾釐米的距離,沒人可以保證:在那個年代的平津泥潭裡,張百分之百地清白。這裡的“不清白”,不僅有職務過失,也有人性的複雜。
但後來這都不是問題了。
三年後,在1940年的湖北南瓜店。衝上高地的日軍中隊長堂野一槍擊中身爲集團軍總司令的張自忠的頭,隨後將軍又捱了日軍一等兵藤岡的一刺刀,接下來又是日軍士兵的五槍連發。於是所有的一切都釋然了,他終用一死讓一切都簡單起來。那次戰役,他原本可以毫髮無傷。
廬山召集令
前面我們說過,七七事變爆發時,蔣介石正在廬山。一是搞軍官訓練團,二是跟代表周恩來就兩黨合作和紅軍改編問題進行談判,三是籌備全國各界人士談話會。
訓練團前身的全稱是“中國國民黨贛粵閩湘鄂北路剿匪軍軍官訓練團”,是個短期輪訓機構。1933年成立時,目的是對付紅軍。跟紅軍打時,****老吃虧,動不動就被反圍剿成功,蔣介石急得滿頭大汗,最後他發現,除了士兵軍事素養差以外,軍官的戰術指揮能力也很成問題,就這個水平,圍剿紅軍先不說,即使想跟日軍打,怎麼打?問題怎麼解決呢?讓他們到軍校回爐?來不及。
有人給蔣介石出主意:不如辦班。
辦班?出主意的是蔣介石的智囊、“黃埔三傑”之一的賀衷寒(黃埔軍校1期,湖南嶽陽人),也有人說是當時的首席軍師楊永泰。不管是誰,總之軍官訓練班辦起來了。搞政訓起家的賀衷寒說了句叫蔣很中意的話:要是辦班的話,不僅可以提高軍官的指揮能力,還能凝聚他們的精神。
軍人的政治信念和精神意志一直都是蔣介石很在乎的。
這個訓練團,主要訓練團以下軍官,對造成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還真起了不小作用。紅軍向陝北轉移後,訓練團改了名,參加人員變成了團以上高級軍官,訓練針對的目標,實際上已經變成了日軍。
蔣介石非常重視這個訓練團,親自當團長,副團長包括何應欽、白崇禧、陳誠等要人,陳誠又兼了教育長。
北平事變爆發時,訓練團第1期剛開班。
蔣介石在廬山抓的另一件事是全國各界人士談話會。
進入1937年,中日開打已不可避免,原因極簡單:日本沒滿足,中國又沒法叫它滿足。雖然“西安事變”和平解決了,跟的談判也進行着,但如果真要面對一場不知道多少年能打完的戰爭,他蔣介石也真得掂量掂量。
全國各界到底是一個什麼想法?
蔣介石搞全國各界人士談話會,爲的就是探一下大家的口風,好讓自己心裡有底。
蔣介石叫此時已擔任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秘書長的張羣代表政府,向全國各黨派領袖(不包括,跟的談判將單獨進行)和學界名流發帖子,召集大家上廬山開談話會,並定了個調子:開誠佈公,別玩虛的,都這時候了,得掏心窩子了!
雖然此會有關國家生死存亡,但張羣親自擬訂的請柬卻沖淡輕盈,倒有蘭亭之風:
敬啓者,廬山夏日,景候清嘉,嚶鳴之求,匪伊朝夕。先生積學盛名,世所共仰,汪蔣兩公,擬因暑季,暢接光華,奉約高軒,一遊牯嶺,聆珠玉之談吐,比金石之攻錯。幸紆遊山之駕,藉聞匡世之言,掃徑以俟,欣佇如何。汪蔣二公,另具請柬,尚祈惠察,謹此箋啓。中政會秘書長張羣謹啓,六月二十三日。
6月23日,全國各界名流陸續上山。到7月中旬,雲集廬山牯嶺的軍政要人、黨派領袖、社會賢達、學界名流已達到兩百多人。
還記得事變爆發那天秦德純爲胡適等人在北平送行嗎?本來胡適一行要走平漢線的,但沒想到當天就爆發了事變,轉天平漢線交通中斷,於是只好到天津走津浦線,轉道南京後,坐船順流到九江,從那裡登上廬山。
本來呢,談話會是個非正式會議,但由於開會前北平突發重大事變,所以談話會的性質一下子也變了,從一個時局懇談會,變成了應對事變的官方會議。7月16日,全國都在注視的各界人士談話會在牯嶺廬山圖書館大禮堂召開,蔣介石、汪精衛、馮玉祥、張羣、陳立夫、蔣百里、居正、李烈鈞、戴季陶、于右任、張君勱、張伯苓、蔣夢麟、竺可楨、梅貽琦、傅斯年、王雲五、胡適、梁實秋、馬寅初、邵力子等158人到會。大會由張羣主持。
先由汪精衛致辭。當年意氣風發的刺客,走上主席臺。
汪精衛先向臺下的民主黨派和自由學者作了個解釋:按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1924年)制訂的《建國大綱》(國民政府建國大綱是孫文於民國13年(1924年)4月12日手書,簡稱爲《建國大綱》,全文僅二十五條。這是***成立後,針對國家建設所提出的規劃方案。)規定,國家政治分三步走:軍政時期、訓政時期、憲政時期,但現在國難當頭,軍政時期和訓政時期結束的日子還早着呢,頒佈憲法的事還需等待。
臺下一陣議論。
隨後汪精衛談到北平發生的事變,說了三點:一、形勢危急;二、政府困難;三、精誠團結。日後的鉅奸,談起國難,說到動情處,倒也像那麼回事。
何止是像那麼回事。
歷史往往復雜到令人苦笑的地步。
九一八事變爆發後不久,蔣介石下野,緊接着上海又發生事變,汪精衛接替無力應對的孫科,當上行政院長,當時他主張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汪叫張學良出關收復失地,但張不買他的賬,汪指揮不動張,只能乾瞪眼。沒多久,汪又兼着做了外交部長。在那個年頭,這個活可不好乾。九一八事變後,當時的外交部長王正廷被衝進辦公室的青年學生砸得頭破血流;《淞滬停戰協定》簽署後,外交部次長郭泰祺又被襲擊。汪家人說別做這個官,汪也唯有搖頭而已。果不其然,1935年底他就被激進青年差點打死。
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第五次代表大會前一天,召開了四次六中全會。這天大早,一百多名國民黨中央委員去拜謁中山陵,回來後在中央黨部政治會議大廳開會(湖南路)。經過短暫的開幕式,大家出來在門口合影。一百多名委員分五排站立,時任行政院長兼外交部長的汪精衛站在第一排。他身邊是林森、孫科、張學良、孔祥熙等要人。記者們見大員站好,就開始拍照,一時間,鎂光燈閃爍不斷。9點半過後,拍完了。委員們往回走。在汪精衛轉身時,記者羣裡跳出一人,一邊往前跑,一邊說:汪先生!汪先生!
汪精衛下意識地一回頭。
那人已手槍在握,大叫一聲:殺賣國賊!
衝着汪精衛連開三槍,槍槍都打在汪精衛頭上和身上。大廳裡一時炸了營。後面的記者和前面的政要四散而逃。值得一提的是,在現場的國民黨元老張繼,別看上了歲數,竟一下子衝過去,從後面抱住了刺客,不管刺客怎麼掙扎,這老先生就是抱着不放。張學良正站在旁邊的臺階上,也驚了。很多時候,在政令上,小張是不聽汪精衛的,但這時候不知哪來的勁兒,小張衝回來,一個掃堂腿把刺客放倒在地,手槍也摔了出去,在他要起來時,趕過來的侍衛對着刺客連發兩槍。
刺客是晨光通訊社記者、激進青年孫鳳鳴。
孫鳳鳴一槍打進汪精衛的左顴骨,一槍打穿左頭骨,一槍打在肋骨。打在肋骨的彈片最終沒取出來,1944年引發炎症,導致死亡。
當時蔣介石在哪?大家到外面合影,汪精衛已上樓叫過一次蔣了。據說,蔣突然靈異地有種“不祥之兆”,所以沒下樓。這有點八卦了。實際上,近一段時間,蔣介石提高了警惕。他知道這個會是在什麼背景下開的。對國民政府在華北的妥協,從對日策略的角度說,他蔣介石可以有千萬條理由,但民衆不管那些,尤其是青年學生,都有一腔怒火。九一八事變當年,蔣介石就在廬山山道上遭槍手襲擊。軍人出身的蔣介石,警惕性還是很高的,在這個會上留了個心眼。汪精衛沒請動蔣,只好自己下去,沒想到真捱了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