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桷埡回來的時候,王風並沒有覺得有多輕鬆,正好相反,他的心事卻更多了一層,不知道爲什麼,當得知李夢茹至今還獨身一人的時候,他的心情卻是久久得不能平靜,便是在昨天夜裡躺在遲尚武家的牀上之時,也是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一大早,王風便離開了遲尚武的家,沿着古老的驛道從山上下到了龍門浩渡口,然後搭着渡船重新回到了重慶的望龍門碼頭,船靠上了浮動碼頭,他忽然又記起來昨天也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差一點被李夢茹看到了,那真得就一個令人感到尷尬的時刻。
站在望龍門的碼頭之上,王風忽然有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就好像是一隻漂泊在無邊無際大海中的小船,如何也找不到彼岸。他知道自己應該去理髮了。
“先生,坐滑桿嗎?”一個三十多歲曬得黝黑的腳伕迎着王風過來問着,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長得五大三粗,顯然是和他一起擡滑桿的夥伴。
王風愣了一下,就彷彿是被人從夢裡驚醒一樣,轉頭看着這個一臉憨相的滑桿夫,正準備告訴他不坐的時候,邊上又上來了三四個擡滑桿的人,把王風和這兩個攬生意的人圍了起來,也不管王風願不願意,就拉扯着他道:“坐我的吧!”“坐我的吧!”分明就是搶一樣,令王風有些不快,一甩手掙脫了那兩個拉扯的人,罵着:“你們各老子的,我還沒說坐呢!”那兩個拉扯着王風的滑桿夫愣了一下,也便不好再來拉客了,卻又將矛頭對着先前與王風打招呼的那個膚色黝黑的滑桿夫,其中一個人揪住了這個滑桿夫的脖領子,指着他的臉罵着:“你們是從哪裡的鑽出來的?敢在我們的地盤上攬客?”說着作勢就要揮拳頭打他,卻被邊上的那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這個揮拳的人使了使勁,竟然沒有能夠從這個小夥子的手中掙脫,這令王風也有些驚訝,顯然這個小夥子的勁力不小。
那個被拉住脖領子的漢子連聲陪着笑,對着這個打人的滑桿夫說着好話:“對不起!對不起!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而打人的同夥也看出來那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不好惹,連忙過來打着圓場,這個打人的人才怒氣未消地放開了扯着黑臉漢子衣服的手,那個抓住他手腕的小夥子也便跟着放開了手來。
王風皺起了眉頭來,他當然知道這些在重慶混的腳伕、挑夫以及轎伕和滑桿夫們,實際上都有各自勢力和地盤,而掌控這些勢力的都是些黑社會性質的組織,在這裡就是哥老會,重慶人的叫作袍哥。哥老會是與洪門和青幫齊名的三大民間幫會組織之一,據說這個幫會出自鄭成功,也有的說是天地會的分支,在西南地區的勢力很大。顯然,這個黑臉的漢子並不知道這邊的規矩,跑到這個碼頭來攬活,而沒有打理這邊的堂口,自然是被其他的滑桿夫所不容的。
“我坐你的滑桿!”王風推開了擋在自己面前的那兩個找茬的滑桿夫,徑直來到黑臉滑桿夫的面前,對着他道。
黑臉的滑桿夫愣了一下,有些喜出望外,但是看了看身邊還在虎視眈眈的那些擡滑桿的人,卻又有些猶豫。
“沒有什麼好怕的!”王風看了一眼邊上的人,道:“我願意坐誰的就坐誰的!”說着,便大大咧咧地坐上了黑臉漢子放在地上的滑桿之上。
黑臉漢子和身後的年青小夥子喜出望外,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那些同行們,再不理會,兩個人擡起了王風快步地走出了碼頭,踏着石階,向沿江馬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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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風的思緒已然從遙遠的過去,又回到了步履艱難的現在,看一看這些爲了生存掙扎在社會底層的體力勞動者,他們爲了生活所揹負的擔子並不比自己輕多少,甚至可能比他還要重,但是每個人都在努力,都在拼命地爲了生活奔波着,雖然簡單,卻也充實;他又有什
麼理由還讓自己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呢?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王風的心情也逐漸地平復了起來。
“先生,你去哪裡?”黑臉漢子問着。
“臨江門!”王風告訴着他,每個月他都會去臨江門的紅玫瑰理髮店,雖然那個地方離着他的住處並不近,但是這已然成了他的習慣。
兩個擡滑桿的人沒有再問什麼,擡着滑桿很快穿過了沿江馬路,鑽進了一條小巷子,向西北的方向走着。王風坐在滑桿之上,腳蹬着前面的橫杆,整個身體在兩名擡杆人有節奏的晃動中一顫一顫的起伏着,就好像是小時候坐在搖藍裡。
“你們兩個人原先不是在望龍門碼頭等活的吧?”王風沒話找話地問道。
黑臉漢子走在前面,他點了一下頭,答着:“是!”
“那你們原先在哪裡等活兒的?”王風問道。
“朝天門!”黑臉漢子答着,顯然他不願意與客人多說話,答話的時候幾乎象是惜字如金,不多說一個字。
王風怔了怔,他也知道這些靠體力謀生的人並不容易,如果分散他們的精力讓他們說話,或許會讓他們感到更加得勞累。但是,看着這個漢子兩隻手一直扶着肩膀上的槓子,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一聲:“你們幹這行有多久了?”
“三年!”走在前面的黑臉漢子隨口答着,已然放慢了腳步。
“呵呵,時間不少了!”王風道:“這麼說你對重慶這裡的地方都非常熟悉的了,是嗎?”
“還行吧!”黑臉漢子答着,卻又馬上懇求着道:“先生,能不能不要問了?我這樣又要看路,又要答話很累的!”
“好吧!”王風笑了笑,閉上了嘴來。他知道這個黑臉漢子是不想跟他交談,畢竟一個幹了三年的滑桿夫,早就可以一心二用了,別說擡着人、走着路,只是說說話,便是兩隻手不扶着杆子,一邊走一邊吃東西都能夠做得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