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克志沒有絲毫猶豫就同意了,派出自己警衛員的同時,還補上了一句把所有的藥品都帶來,這讓孫玉民很是感動。他知道就算楊團長把七團所有的藥品全都拿來,把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叫來,也未必有多少,可至少人家是傾定了所有,就好比一個人只有十個大洋,把十個大洋全都拿出來,肯定好過別人有一萬個大洋,只願拿出一百個大洋。
孫玉民內心是很感激,卻又擔心七團的醫護人員和藥品不足以救治自己的傷員。爲難之際,他突然靈機一動,說道:“楊團長、曹政委,在下聽人說,四支隊高司令爲人仗義,我有點小禮物,想請二位代爲轉送。”
楊克志倒是很爽快地說道:“沒問題,我一定帶到。”
倒是曹玉福眼珠子一轉,陰陽怪氣地說道:“楊團長,人家是擔心咱七團的醫生救不了他的人,想讓高司令派人手下來呢。”
孫玉民本來就是這個意思,被他點破了也不生氣,反而是笑呵呵地對楊克志說道:“那就有勞楊團長了,孫某就在此恭候高司令的大駕。”
他說完這句話後,又對林原平說道:“原平,去扁擔石傳我命令,給四支隊七團兩萬發子彈,二百支三八步槍,四挺歪把子,兩挺野雞脖子。另外以我私人名義,贈送兩門80擊炮,四具擲彈筒,九二式重機槍一挺,歪把子機槍兩挺給新四軍四支隊高司令員,一定要附上拜貼和禮單。”
孫玉民這番話雖是對林原平在講,可是聽在曹玉福和楊克志耳朵裡,卻是新一輪的震撼。迫擊炮!擲彈筒!這是什麼東西,這些可望而不可求的裝備,就連重機槍,人家出手就是三挺,歪把子算上給七團的,眨眼間就送出去了六挺,光這些機槍,就已經比現在的七團多出了不少,更別說這幾門小炮了,可以這樣說,有了這些武器,四支隊和以前相比,完全是上了一個檔次。四支隊是從紅二十八軍改組而來,可不管是四支隊還是紅二十八軍,什麼時候都沒有這樣闊氣過。
曹玉福臉一陣陣的發燒,他哪裡想到這個年輕的孫東家出手會如此大方,光他拿出來的這些武器裝備和彈藥,不知道可以買回來多少藥品,人家雖然說是想要一些醫療援助,但誰都能看出來,這實際上是人家故意相贈,按照曹玉福的想法,就算是再多死一百多傷員,也值不了如此多的武器彈藥。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過來接收這批武器彈藥?”
曹玉福念念不忘的還是隻有這些東西,壓根就沒有去想對人家說,我們會很快把醫護人員送來。也沒有去想過對人家的慷慨相贈表示一下謝意,在他的主觀意識中,孫玉民遲早會成爲他的手下,拿他點東西還不是天經地義。
楊克志似乎是真的拿這個搭襠沒有什麼辦法,只得處處給他擦屁股,他忙接着曹玉福的話說道:“孫東家,你別介意,我和曹政委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從來還沒有見過如此大的手筆,所以纔會失態,請多多包涵。武器彈藥先不急,我相信孫東家不會食言,當務之急是先救治山上受傷的戰士,請你放心,我這就派人去四支隊司令部,把這個情況給說明,讓高司令也派出一些醫護人員,以解孫東家的燃眉之急。”
孫玉民聽到曹玉福的話後臉馬上就黑了下來,連曹玉福本人都感覺到了不妥,更別說楊克志了,所以他趕緊的說出了這番話,盼望着能夠挽回一點。
“那我就多謝楊團長了。”孫玉民聽完他的話後,才重又露出了微笑,假若說今天來的是曹玉福一個人,估計自己會老早就不耐煩他,那贈槍借醫生的事肯定的黃,還好有這個楊團長,避免大家都陷入僵局,既然人家都已經這樣說了,他就沒必要再去斤斤計較。更何況自己還知道,那傢伙不久後,還會成爲叛徒。
“老曹,我要去四支隊司令部見高司令,你自己先回駐地吧。”
楊克志看曹玉福的眼神同樣是不大友善,明顯帶着恨意和不滿。這些微小的細節全看在孫玉民的眼裡,也更加能坐實孫玉民的判斷,楊團長的叛逃,肯定是受人脅迫,像他這種久經考驗的革命老臣,得有多大的把柄讓人抓住了,纔會走上叛逃這條路啊,孫玉民心裡不禁唏噓,同時也產生了想要幫幫他的想法。
和楊、曹二人分別後,孫玉民就帶着林原平往村子走。
“老大,那個曹政委肯定不是隻好鳥,新四軍裡怎麼會有這種人?”
林原平開口問道,這個問題讓孫玉民無法回答,如果他能夠找出這個原因,那麼他就能夠將楊克志給挽救回來,甚至連高敬亭的枉死都說不定能夠避免。
孫玉民的沉默讓林原平也不再說話,跟了他這麼久,或多或少地都清楚,一旦老大不吭聲,說明問的這個問題是不合適的,所以半鬼子並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往村口走。
楊克志他們的來訪耽擱了他一點時間,回來時發現,這邊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陣陣菜香陣陣酒香飄蕩在楊樹鋪村的上空,大人們不分男女老少都已經坐上了桌子,最高興的莫過於成羣成羣的小孩,歡呼雀躍地從遠處跑到孫玉民身前,然後又從他身前往村子裡跑,邊跑邊喊着:“東家回來了,東家回來了。”
孫玉民本來一直在憂心着傷員的事情,現在問題得到解決,心情自然會變好一些,又被小孩子們這樣一鬧騰,臉上終於由陰轉晴,總算是有了些笑容。
走上主席臺時,王得貴還想拉着他說些什麼,卻被林原平攔下,讓他非常的尷尬。
“大哥,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這些天冷,讓大傢伙早點吃完,早點回去吧。”
劉文智未等孫玉民落座就首先說道,說話的同時,還給他端上了一碗米酒。
對於這個老部下的安排,他自然不會有疑議,伸手接過了酒,立刻就感受到了酒碗上還有着溫度,顯然這碗酒是熱過的。
“大家請安靜,東家有話要說!”
劉文智的這聲呼喊,被一個個事先安排好的林原平後勤排的戰士接龍般的傳進了村子,原本鬧哄哄的村裡傳外頓時安靜下來。
這麼大的一個聚會現場,能聽到孫玉民講話的肯定不會太多,他沒有那麼大的嗓門,能夠讓所有與會的鄉親們都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
“鄉親們,今天是農曆小年,也是咱們楊樹鋪義勇團成立的日子。”孫玉民手中的酒高高舉着,或許是因爲嘶吼着的聲音過大,又或許是因爲心中的激動,他喊這些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很想說出來,今天還是楊樹鋪義勇團第一次和鬼子交戰的日子,也是楊樹鋪義勇團第一次有傷亡的日子。他很想當着全體鄉親們的面,把這些光榮犧牲的戰士們的名字一一念出來,可是現在的情況還不允許他這樣做,所以孫玉民只能是把全部的敬意,把所有的哀思全都寄託在這碗米酒中,他朗聲說道:“請大家都端起酒來,讓我們把這第一碗酒敬給楊樹鋪義勇團的兄弟。”
旁人可能沒有注意到他眼眶已經溼潤,但是劉文智和傻熊他們這些老部下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也都感受到了他對於這些新戰士犧牲的痛。
孫玉民沒有喝手中的這碗酒,他將酒水緩緩地澆在了面前的臺子上,然後自己動手重新斟滿了一碗,端了起來,什麼話都沒說,一口氣就幹了下去,然後將酒碗重重地扣在臺子上,眼中冒出兇光,看向了坐在身邊不遠的王得貴和他身後的王福。
他心中很悲痛,如果再給他半年的時間,這些陣亡的新戰士們絕不至於會有這麼大的傷亡。可以這樣說,楊樹鋪的這次誓師大會能夠如期舉行,是他們用自己的血肉,用自己的生命來成就的。
現在,把鬼子僞軍招來的罪魁禍首,讓他們喪命的元兇,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的主席臺上,這讓孫玉民如何能嚥下這口氣。
可是忍不下又能怎麼樣?如果真的在這對王得貴怎麼樣,自己失去的可就不只周善軍這一個好兄弟,可能會把這段時間的心血全都抹去。再加上如果自己此時此刻翻臉,那以胡海龍的個性,肯定會站在王得貴那一邊,自己一心想招攬他,想把佛子嶺民團吞併的想法就徹底破滅了。
就是有着諸多的考慮,孫玉民強忍下了心中憤怒和悲痛,重又滿上了一碗酒,端起酒碗說道:“這第二杯酒敬咱們楊樹鋪、扁擔石以及十一個新村子的所有鄉親和兄弟姐妹們,以前我們素不相識,今天我們有緣想聚,以後大家就都是一家人。”
這句話一說完,首先是主席臺附近的鄉親們,然後逐步波及,最後整個村子酒桌邊的人們,都站着端起酒碗,那此起彼伏的“幹”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楊樹鋪,在羣山之中不斷地迴盪。
…………
當天晚上,七團的醫護人員就趕到了楊樹鋪,在孫玉民的親自引領下,上到了扁擔石山寨。
七團不大,滿打滿算才一千一百多人,配備的也只有兩個醫生和兩個護士,一男三女,男的姓趙,戴着一副深度近視的眼睛,人很白也很消瘦,另外三個女的都是齊頸短髮,年紀稍大的姓胡,是醫生,另兩個女娃娃,是兩個專職護士,一個姓楊一個姓包,年紀都不大,約摸十八九的年紀。從她們倆的青澀的眉目間,孫玉民的腦海裡突然間冒出一個人的身影來,是啊,當時在南京時,陸曼何嘗不是同她們倆一般的青澀。
不出乎孫玉民的意料,他們四人確實把七團所有的藥品都帶來了,可也只是一個小小的牛皮藥箱,比陸曼當年用的那個還小一些,這能裝得了多少藥品。可這確實是人家七團所有的家當,自己總不能還嫌棄人家的東西少吧。
四個人一見到傷員,就要開始救治,這讓孫玉民很是感動,人家風塵僕僕地過來,顯然是晚飯都沒吃,到達後連短時間的歇息都沒有,直接就要開始工作。
“趙醫生,胡醫生,很感謝你們這麼快趕過來,但是你們必須稍事休息,吃點東西纔開始,否則把你們給累壞了,我的這些傷員就更沒着落了。”
孫玉民勸止了他們,不是他不想快點救治自己的這些弟兄,只是很明顯,這項工作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完成的,讓他們如此疲累又餓着肚子去醫治,到時把他們給累倒了,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既然人家主人家都一再的堅持,趙醫生他們四人也不好拒絕,給他們準備的晚餐準備的很豐盛,雖然抗戰初期新四軍並不缺衣少食,但是相對於部隊伙房的粗茶淡飯,這裡的飯菜要精緻的很多。
兩個小護士邊吃着可口的飯菜,邊小聲地議論着:“胡姐,這個刀疤臉男人還蠻好的,我先前還以爲他是個土匪呢。”
“這麼好的飯菜都堵不住你們的嘴,小丫頭片子。”胡醫生顯然是她們四個的頭,佯裝生氣訓斥了兩個小女孩一句。
門外的孫玉民聽到了小女生對自己的如此評價以後,苦笑着嘆了口氣,搖着頭往谷姐住處走去。
還未到那間被改成臨時飯堂和會議室的屋子,一個戰士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喘着大氣地說道:“東家,斷崖處來了十幾個人,他們說是前來拜會您的!”
“拜會我?”孫玉民很疑惑,沒多少人知道自己在扁擔石,怎麼會有人跑來這裡說拜會。
“是的,東家,他們點名說要見您。”報信士兵回答道。
“他們有沒有表明身份。”
“喊話的人說他姓楊,帶着他們高當家的前來拜會您。”報信士兵回答這句話時,臉上露着一些疑惑,沒等孫玉民再開口問,他又繼續說道:“他們說話的口氣,像是同道中人,可我清楚地看見,他們都穿着灰色的軍裝。”
孫玉民從這士兵的話中立刻就明白了,這傢伙是二連的兵,過了這麼久他還把自己標榜爲土匪,有時間真要好好敲打敲打李天喜了。
他從這士兵的話中還聽出了另一個重要的訊息,來的是新四軍楊團長,他口中所說的高當家的,應該就是新四軍四支隊司令:高敬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