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膽,你別打岔,讓軍座把話說完。”說話的是張小虎。這個屋子裡的幾個人,只有他和李鐵膽是跟着孫玉民從老二營一路走來的。
“今天回來前,九戰區司令部薛長官給我傳達了一個軍政部下發的命令,命令的內容是把八十一師留在瀏陽,而且要把八十一師從十二軍的序列中劃出,直接接受九戰區長官部的指揮!”孫玉民說完這句話以後,他重又端起了茶杯,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足以引起他們幾個躁動的話,和自己和十二軍有着莫大的關聯。
“不行!八十一師絕不能從十二軍調出去!軍座,您可千萬不能答應!”作爲當事人,史中華幾乎要窒息了,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才掌控不久的八十一師要被強行劃出,他猛地站起身,連滾燙的茶水被他碰倒,淋在褲腿上,他都沒有顧得上。
“老大,你該不會是已經答應了嗎?這是哪個缺德玩意出的缺德主意,那麼大的戰功不賞,反而還要釜底抽薪,真他媽的日了姥姥了。”傻熊滿口粗話里居然還夾了句成語,這讓孫玉民感到了很是稀奇。
“你傻呀,軍座若是同意了,今天還會開這個會嗎?還會把我們幾個叫到這裡來嗎?”戴存祥又懟了自己的這個搭檔一句。
他的話顯然是說對了,因爲聽到他埋怨傻熊的話,本來在低頭品茗的孫玉民,放下了茶杯擡起了頭,而且還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那我就放心了!”史中華長舒了一口氣,重又坐了下來。
“我當然不會同意!”孫玉民接過了戴存祥的話,他說道:“這種口頭上的命令,我若真執行了,不被人恥笑纔怪。可是,若真不執行,恐將會有給咱們十二軍甩來幾雙小鞋,所以薛長官出了個主意,他對我說,玉民,你只要讓八十一師留在瀏陽就行,名義上指揮權是劃給了戰區長官部,但是他和吳參謀長絕不染指,還歸由十二軍統領和指揮,你們覺得怎麼樣?”
平心而論,薛嶽的這個主意是不錯的,算是蠻照顧孫玉民和十二軍的,若真是依此計執行,大夥兒都算是能接受的。
“大傢伙都發表下自己的意見和看法,現在是關起門的自家談話,你們不用擔心和顧忌什麼。”孫玉民這是以退爲進,引誘大家把心裡的話講出來,張小虎和李鐵膽、董文彬他倒不擔心,唯一有點摸不準的就是王恆和史中華,畢竟這二人跟着自己的時間太短了。
“老大,這主意行是行,只是不知道姓薛的信不信得過!”傻熊又第一個跳出來發言,而且還裝着思考得很深的樣子,眉頭深皺着。
“你的意思呢?”孫玉民沒有理會傻熊,他指了下史中華,輕聲詢問了一句。
“如果這個主意真是薛長官親口所說,親口承諾的,那麼我覺得還是可行的,既沒有違背上峰的意思,也保全了咱們建制的完整。”孫玉民的問題問得倉促,史中華回答的也很倉促,話一出口以後,他馬上就覺得似乎有哪裡是不妥不對的,連忙又補充了一句:“反正我只一句話,軍座讓我和八十一師留下,八十一師就留下,軍座讓八十一師撤去祿口休整,那八十一師就去休整,我史中華可以保證,八十一師只聽從軍座的命令。”
史中華的前半段話讓孫玉民的心涼了半截,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在臉上,正準備開口講話時,又聽到了他的後半段話,心裡頓時舒服多了,他清楚,史中華是個說到做到的鐵骨軍人,一旦他說出了這樣的話,那麼肯定會按照他自己所說的去做,他雖然沒有作出誓言,但是他所說的話就是他的誓言,這是毋庸置疑的。
“好,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孫玉民難得的當面讚許一個人。
“軍座,不能答應薛嶽!”
孫玉民正想說出自己的盤算時,忽然聽到了戴存祥的聲音,他說道:“軍座,千萬不能答應薛嶽!他在玩文字遊戲,以前孫桐萱就吃過這種文字遊戲的虧!”
“哦?是嗎?你說說看,是個什麼樣的文字遊戲?”孫玉民真的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他對於薛嶽這個人,談不上有太大的好感,也談不上有過多的厭惡,反正就處於介乎於兩者之間的一個定位吧,說白一點,那就是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當個普通朋友交一交的念頭。
“薛嶽他當然可以不命令和指揮八十一師,吳逸志同樣能做到這一點,可是九戰區長官部就他們兩個人嗎?當然不是!他們的命令可以通過楊森的嘴說出來,也能通過王陵基的手下發過來,他們可是九戰區的副司令長官,作爲職務和權力僅次於薛嶽的副長官,他們的命令八十一師是執行呢?還是不執行呢?”
其實戴存祥說的這些話,道理很淺顯易懂,但是在座的人誰都沒往這上面去想,都以爲薛嶽說不指揮那就是九戰區長官部的所有人都不會去觸及這一點,可經過戴存祥這一點拔,大家赫然發現,原來還可以是這樣操作。
如果當真聽從了薛嶽的意見,然後又發生了戴存祥所說的這種情況,八十一師將會陷入到兩難的境地,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導致異常嚴重的後果,倒時就算孫玉民想護住他們,都是師出無名,無可奈何。
被戴存祥這樣一說,史中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是當事人,自然更加會理解其中的嚴重性,他暗自慶幸,剛剛幸虧補了後一句話,要不然不知道軍座會怎麼看待他,會怎麼想他這個人。
孫玉民也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作爲站得直行得正的人,他根本就不會往這上面去考慮,但是他很清楚,戴存祥說得是很有可能的,他同樣也慶幸,沒有答應薛嶽的這一提議。
“不管他們這些人打的什麼算盤,也不管他們還會有什麼伎倆,你們只需要記住一點,只聽從我的命令,把所有的責任都往我這推就對了。”
孫玉民沒有過多地把話題糾纏在文字遊戲這裡,他接着又說道:“我已經通知文智,讓他帶着老家的守衛部隊,先行加入新四軍,算是給那些對我們圖謀不軌的人,敲一記警鐘!”
“早就該這樣了,文智哥不只一次地和我說過,他真的是對這個腐朽的國民政府失望透頂了,也對那些連士兵撫卹金都敢剋扣的國軍高層仇恨之極,他之所以沒來上任副軍長,寧願在家當個山大王,當個土地主,這是很大的原因。”
說話的是董文彬,他和劉文智走得是很近的,也深受劉文智的影響,如果不是孫玉民的話,他也是不願意再穿中央軍這身衣服。
“你們都願意捨棄已經擁有的權力地位?”孫玉民問道:“如果我真的再度離開國軍序列,那麼極有可能整支十二軍都會像新四軍一樣,被老蔣和國民政府宣佈爲‘叛軍’,你們在國軍中可能會再無‘前途’可言,你們的家人也可能會因此受到牽連,這其間的厲害關係,你們得考慮清楚。”
孫玉民的意思很明確,他是有脫離國軍的打算,可他並沒有要挾着他們幾個,必須跟着他一起去走這條極爲兇險的道路,反而還在警醒着他們幾個,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作出了決定,那就沒有後悔藥可吃。
張小虎、李鐵膽和戴存祥都是跟隨孫玉民許久的老部下,這些東西早就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了,倒是王恆和史中華需要好好考慮纔是真的。
“軍座,我不用考慮了,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說話的是王恆,他本就是員能打善戰的猛將,在李兆瑛手下算是受盡了排擠,好不容易碰上個知他懂他重用他的上司,怎麼可能會願意離開,再加上他雖父母健在,可卻是有着同胞兄弟在照顧,並不需要他來照顧,頂多是告訴他們,去到一個僻靜所在頤養天年。
“我就更不用說了,軍座你在哪,八十一師全體官兵就在哪!”史中華也跟着表了個態。
孫玉民叫他們幾個過來,要的就是這樣的話和態度,只要牢牢地控制了手上的四師一旅,那麼別說何應欽了,就連手握重兵的薛嶽對他也是無可奈何。
願意總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殘酷的。
孫玉民以爲他控制住了手上的兵力,何應欽之流的就拿他沒有辦法,可實際上人家的花招是層出不窮地向他襲來,向十二軍使來。
八十一師離開瀏陽,尚未到達祿口駐地,孫玉民就收到了錢進的電話報告:八十一師尚未全部領完補給物資和尚未補充完的兵源全部被扣下了。
孫玉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手,所以他並沒有特別的驚訝,可錢進接下來的話,讓他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中:扣留這些物資和兵源的是九戰區的後勤保障部。
這句話不難懂,九戰區後勤保障部的那幾個蛀蟲,雖然貪婪了一些,可絕對沒有膽子,敢截留十二軍的物資和兵源,也就是說,他們之所以敢這樣做,肯定是有着某位長官發話了,而在孫玉民的估算中,這個發話的人,極有可能就是薛嶽。
他不怕這些盤外招,也不畏懼這些下三濫的招數,可緊接着他聽到了一個讓他十分糟心的消息。
這個消息是趙雷過來彙報的,他聯繫了延安,也得到了回覆,但這個回覆的結果卻不是孫玉民想要的。
太祖親自給孫玉民發來了電報,電文中說道:黨和人民都熱烈歡迎十二軍一起加入到神聖的革命事業中,也歡迎孫將軍能夠不負重望,走到正確的道路上。但是此時不適合十二軍全體易幟,因爲現在正是抵抗日寇侵略的最關鍵時刻,千辛萬苦才組成的抗日統一戰線,絕不能因爲十二軍的易幟而分崩離析。所以,儘管我和黨內的諸同志都真誠的昐望你們的到來,可是還是需要孫將軍和十二軍的全體將士稍作忍耐,等到時機成熟時,黨和人民將會張開懷抱,迎接自己的親人回家。
被拒絕了?被拒絕了!
孫玉民當場就懵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延安會暫時拒絕十二軍的易幟,要知道,十二軍可是一個加強的甲種王牌軍。
不過,他並沒有去怨責什麼,而是靜下心來,仔細閱讀着電文上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字,因爲他知道,太祖和延安不會拒絕任何一個真心救國,真心抗戰的人。
很快,他就明白了太祖的良苦用心,也着實如電文中所說,現在正是這場反抗侵略的最關鍵時刻,如若真的因爲十二軍的易幟,使得本就不甚牢固的統一戰線崩潰,那就算是掌握了十二軍,雙方其實都是得不償失的,說不定老蔣會再度喪失理智,拋棄外敵於不顧,轉而全力來發動內戰,那最終遭殃的是全民族的老百姓,坐收漁翁之利的卻是日本侵略者。
太祖的這筆“賬”算得很清楚,接收易幟的十二軍,看似是延安大賺特賺了,可實際上相對於全國人民來說,相對於這場反抗侵略的戰爭來說,實則是筆虧得無法再虧的買賣。
孫玉民很快就理解到太祖的苦心,這份顧全大局,這份愛惜百姓的胸懷,這個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反正現今的當權者老蔣,是絕計不可能做到的!
“軍座,周公也給您來了電文,他說讓您靜下心來,忍受住孤獨和誤解,忍受住指責和屈辱。黨和人民不會忘記你和十二軍的,等到可以回家的那一天時,他會親自來迎接你,會親自來迎接十二軍的將士。”
雖然這話是從趙雷口中說出,但孫玉民猶如聽到了周公的聲音一般,讓他非常的感動和感激。
是啊!自己倒底還是考慮得不夠多,自己倒底還是目光過於短淺,想的總是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事情,永遠無法企及偉人們的思想和長遠的目光。孫玉民發自內心的嘆息,他真的有些自責,自己比別人多活了一世,但是所想所做卻還如此幼稚和膚淺。
不過,既然太祖和周公已經指出一條明路,那自己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他當即就對趙雷說道:“替我回電,十二軍堅決服從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