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冰也已經很困很困,但她還不能睡。
因爲現在漢口、漢陽乃至武昌的幾個野戰醫院已經人滿爲患,甚至就連院子裡都擺滿了擔架,躺滿了傷員。
而醫護人員卻嚴重不足!
尤其有醫護經驗的醫護人員嚴重不足!
所以節目一停,肖冰就直奔醫院而來!
雖然她一個人的能力十分有限,不足以改變什麼,但至少也是一份力量!
漢口的野戰醫院設在一處地下掩蔽所,由於空氣不流通,氣味十分糟糕,不過肖冰已經來過好多次,對此早有了心理準備!
口罩一戴,肖冰就走進了醫院。
醫院裡的景象比之前並沒有太大區別,唯一的不同就傷員又增加了許多!
剛進醫院,還沒來得及走兩步,肖冰忽然感到自己的褲腿被人給揪住了。
低頭看時,只見一個傷員從擔架上伸出手,揪住了她的褲腿。
看到肖冰低頭,傷員立刻哀求道:“醫生,救我,救救我。”
肖冰的目光落在傷員的臉上,發現是一個小戰士,頂多十七八歲。
小戰士的傷口在胸口,不知道是被子彈打的還是被炮彈破片穿透導致的,血一直流個不停,雖然綁了繃帶但是根本沒用。
因爲繃帶早已經被鮮血浸透。
肖冰將繃帶稍稍揭起一片角,鮮血便立刻噴涌而出!
看到鮮血噴涌的樣子,嚇得肖冰趕緊又將繃帶壓回。
看到肖冰嚇成了這樣,小戰士眸子裡的神色也黯淡了下來,說道:“醫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你不會死的。”肖冰連忙道,“你不會有事。”
“真的?”小戰士的眼睛裡便立刻流露出希冀之色,又道,“我還有救?”
“嗯,有救!”肖冰用力點頭,鄭重的道,“相信我,你還有救,還有救!”
“太好了,我有救了,太好了,我有救了。”小戰士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然而,眸子裡的神采卻是一點點散去,最終化爲一片空洞。
肖冰伸手一探小戰士的鼻際,早已經沒了氣息。
這個小戰士的傷勢其實很重,之前完全是憑着一股強烈的求生信念支撐着。
但是剛纔,這股求生的信念終於還是鬆懈下來,這股氣一泄,生命也就溘然消逝。
這還是肖冰生平第一次親眼看着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消逝,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年輕得讓人心疼的生命,而且還是在她的懷中消逝,再受不了這個刺激,肖冰當即放聲慟哭起來,哭了個梨花帶雨。
好半晌,肖冰才終於止住哭聲,擦擦眼淚再一次站起身。
換別人,這會多半打退堂鼓了,但是倔強的肖冰卻沒有,而是一咬牙繼續往前走。
緊接着,剛纔的一幕再次上演,而且是反覆上演,一個又一個傷員從擔架伸出手,試圖拉住肖冰的褲腿,哪怕他們明知道這麼做完全是徒勞,可是求生的慾望仍舊促使着他們去爭取那萬分之一的希望,萬一有用呢?
“醫生,救救我?”
“醫生,給我一針百浪多息吧。”
“醫生,我幹掉了十六個鬼子,我是功臣,救我。”
“我爲黨國流過血,我爲黨國立過功,我不想死,嗚嗚。”
面對那一雙雙滿是血跡的雙手,面對那一雙雙滿是希冀的眼神,肖冰卻無能爲力,只能狠下心繼續往前走,一直走進醫院手術室。
然而,讓肖冰意外的是,手術室裡竟空無一人。
幾個主治醫生全都不在,原本應該很忙碌的幾個手術檯也是空着。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不做手術了?”肖冰秀眉微微一蹙,開始四下裡找人。
很快,肖冰就在一個房間的角落裡找到一個醫生,樑醫生,也是漢口醫院裡外科手術造詣最高超的主治醫生。
“樑醫生?”肖冰問道,“怎麼不做手術?”
“做手術?”樑醫生道,“已經沒辦法再手術了。”
一邊說着,樑醫生一邊就流下眼淚,接着說道:“因爲連最基本的止血繃帶,都已經耗盡了,現在根本就沒辦法做外科手術了。”
“啊?”肖冰吃驚的道,“那外面的傷員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樑醫生黯然道,“沒有醫用耗材,沒有醫療器械,沒有足夠的藥品,我們根本就無能爲力,無能爲力。”
說着,樑醫生就用雙手捂住自己臉,低頭無聲的抽泣起來。
一個醫生,一個外科醫生,一個給人開膛破肚而面不改色的外科醫生,此刻卻哭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看着在那裡無聲哭泣的樑醫生,肖冰心疼如刀割。
當然,她心疼的並不是樑醫生,而是外面的傷員。
好半晌後,肖冰才道:“樑醫生,真的一點藥品都沒了嗎?”
“藥品半個月前就沒了。”樑醫生抽泣着說道,“現在別說是藥品,就是給傷員截肢的鋼鋸也是沒有了,現在就連截肢手術都沒辦法做了!”
肖冰又道:“那,現在又有多少傷員等着手術?”
“沒數過。”樑醫生道,“不過怎麼也有兩三萬吧。”
“兩三萬!”肖冰聞言凜然,旋即毅然轉身往外走。
樑醫生也懶得問肖冰去哪裡,只當她是回廣播部了。
肖冰的確是回了廣播部,一回到設在龍王廟的直播室,肖冰就讓工兵營長郭偉全把直播設備重新裝機。
“做什麼?”正帶人打包設備的郭偉全便不高興的道,“我這剛剛裝好,你又讓我們拆包並重新裝機,你搞什麼啊?”
肖冰心情正不好呢,當即怒道:“讓你裝機你就裝機,哪來這麼多廢話!”
郭偉全被嗆得一聲不敢吭,心裡念一句這麼兇巴巴的,我咒你一輩子嫁不出去,一邊卻帶着手下工兵重新拆箱,裝機。
沒過一會,設備重新裝好。
肖冰當即坐到直播設備前,對着麥克風說道:“收音機還有廣播前的聽衆朋友海外的僑胞們,你們好,我是江漢之聲的節目主持人肖冰。”
“我恐怕要食言了,因爲我要加播一期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