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車伕漆黑的槍口,凌風感到意外和突然,但卻並不驚慌。
他很快就意識到,冷世東在賭場裡當着衆人的面,把自己約到百樂門只是一個幌子,他斷定自己會尾隨而至,所以在半路把自己截下。
凌風現在所要考慮的是,這是冷世東發現了自己的可疑之處,擅自前來試探自己,還是受了巖井英一的指使。
如果是巖井英一指使的,凌風只能儘可能地證明自己真的打算與國民政府決裂。如果是冷世東擅自而爲,他打算趁機除掉這個叛徒。
就在凌風一聲不吭地看着那個車伕,等他開口詢問自己的時候,一隻手掌從車後搭在他的肩膀上。
“兄弟,我們又見面了。”
凌風微微一笑,因爲知道站在車後的是冷世東,所以他連頭都沒回,問道:“朋友,你這唱的是哪出呀?”
“怎麼,你是一個人來上海的?”
這是接頭暗語,接下來的回答是:“是的。本來想來上海省親的,沒想到都死於戰火,我現在走頭無路了。”
再問:“我在租界開了家雜貨鋪,正好需要幫手,如果不嫌棄,就到我鋪子裡做個夥計吧?”
最後回答:“不,我還是準備回鄉下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就算是接頭成功。但明知冷世東已經成了叛徒,凌風也就不可能與他接頭。
“怎麼,連這你都看出來了?”凌風反問了一句。
冷世東繼續用暗語問道:“我在租界開了家雜貨鋪,正好需要幫手,如果不嫌棄,就到我鋪子裡做個夥計吧?”
凌風“哈哈”一笑,再次反問道:“你覺得一次押寶押上一百大洋的人,會在什麼雜貨鋪去做夥計嗎?”
冷世東放在凌風肩膀上的那隻手,又輕輕地拍了兩次他的肩膀,笑而不語地走到前面一扇木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鎖走了進去。
那個車伕一擺頭,把槍一揮,示意凌風下車跟着進去。
凌風二話沒說,直接從車上下來,無所畏懼地走進了那扇木門。
爲了吸取在安慶跟蹤賈秀麗、李虎他們的教訓,凌風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只要進門發現異樣,他就會先下手爲強。
“吱呀”一聲,等他邁步進去之後,木門就被車伕關上,凌風回頭一看,那個車伕居然留在了門外,並未更着進來。
“譁”一下,一點火光在漆黑的門內亮起。
凌風擡頭一看,自己身處的是一個大廳堂,中間擺着一張厚重的四方桌子,冷世東正劃燃一根火柴,點起一盞煤油燈,大約二十餘平方的廳堂,頓時亮堂了起來。
冷世東面對着凌風坐在桌子的裡面,他背後的正堂牆上,掛着一個偌大的壽字,左右兩邊分別有一扇緊閉的木門,凌風估計裡面一定還埋伏着冷世東的同夥。
“坐吧,兄弟,我們談談。”
凌風微微一笑,非常自信地坐到他的對面,不屑地問道:“談什麼?”
“我叫冷世東,軍統上海站行動隊隊長。”冷世東自我介紹道:“淞滬會戰失利後,我站在滬人員悉數被捕,據我所知全部被鬼子殺害,也就是說,其中並沒有出叛徒。但等我帶着行動隊回到上海時,卻被鬼子憲兵隊逮了個正着。”
凌風微微一愣,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冷世東接着說道:“他們派出一個被譽爲是帝國之花的女特務南造雲子,在老虎凳旁誘或我,要麼給我灌辣椒水,要麼讓我陪她上牀,結果我選擇了後者。我之所以不想和其他同志那樣慷慨赴死,就是爲了挖出那個把我出賣給鬼子的叛徒,還想到既然其他同志都犧牲了,我就可以活着打入鬼子的內部,曲線救國。”
凌風還是沒有明白他真實的意思,如果他真的是爲了打入鬼子的內部,搞什麼曲線救國的話,在自己沒有接頭,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情況下,把這天大的秘密告訴自己幹什麼?
“哦,原來是冷先生,”凌風問道:“你跟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叫南造雲子的女特務昨天問我,是不是認識你,儘管我知道你是凌老先生的公子凌風,但我卻說不認識。”冷世東目不轉睛地看着凌風:“她接着問我,你有沒有可能就是那個準備跟我接頭的‘玉樹’時,儘管我猜到肯定是你,但我矢口否認。”
凌風搖着腦袋,無可置否地笑着問道:“你認識我?”
“當然,當年我也參加了五卅運動。”
凌風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看到他比自己年紀大,估計當時他是以工人的面目出現的。
“那你知道我現在是幹什麼的嗎?”
“華界偵緝隊的小隊長,與巖井英一一家有着不同尋常的關係。”冷世東說道:“你說自己是茅處長派到上海來準備潛伏在巖井英一身邊,但你討厭軍統特務,所以順水推舟地直接投靠了巖井英一。”
凌風搖頭道:“你肯定我不是真心投靠巖井先生的,對嗎?”
冷世東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轉告茅處長,我是叛變了,但卻沒有出賣組織裡的任何同志,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接受組織的考驗!”
冷世東明顯是在撒謊,至少他出賣了吳周水,因爲吳周水是中統的,而他迄今爲止,還沒有出賣行動隊的兄弟,所以他纔敢在凌風面前大言不慚。
他敢斷定不管是軍統還是凌風,包括吳周水本人,都不可能想到是自己出賣了他。
凌風突然從板凳上起身,掏出手槍指着冷世東的腦袋:“行,那就請你跟我一塊去見巖井先生!”
冷世東微微一笑:“你大概以爲是巖井先生或者南造雲子派我來試探你的吧?或者,你認爲我身後的兩扇門裡,正藏着特高課的特務或者憲兵隊的鬼子吧?”
凌風的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所以他纔會掏出手槍。
“車伕就是我們行動隊的同志,我不讓他進來,就是不想讓任何人聽到我們的談話。”冷世東說道:“再說了,你如果真想把我出賣給巖井英一,也用不着用槍指着我,出去後直接向他彙報就可以,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凌風忽然發現冷世東確實厲害,他把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擺到了自己面前。
如果自己真是奉命潛伏在巖井英一身邊的,當然不會出賣他,結果是自己暴露。
如果自己出賣他,而他所說的一切又都是真的話,那麼自己無異於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同志。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