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機的機艙中看去,在連續幾次空襲之後,滿是殘垣斷壁的東江縣城在周圍的一片白雪的映襯之下,如同醜陋的瘡疤一般刺眼!
通話頻道內,傳來了飛行員們的口哨聲和怪笑聲,如同一羣勝券在握的獵人逼近了已經進入了包圍圈,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
但吉川忠並未大意,而是下令讓第一飛行小隊,先行試探性攻擊!
“看我們的吧!”
幾名飛行員哈哈大笑,脫離編隊,一個猛子向着東江縣城猛扎而下!
成串的炸彈砸進了東江縣城之內,射擊倉內的射手狠狠的扣動了扳機,八九機槍瘋狂咆哮,密集的彈雨如同下雹子一般的向着城內傾泄!
劇烈的爆炸聲在不斷的響起,那些殘磚碎瓦被炸上了半空,那些機槍子彈像是無數把鑿子一般,在城內瘋狂刺鑿,牆壁,地面,如同豆腐一般被刺穿……
“冷靜,冷靜!”
康挺等人對那些低低的趴在戰壕內的士兵們下令,現在可還不是開火的時候!
王文平等人也趴在矮牆之後,不用張然的吩咐,他們也都沒有開火!
孤零零的三兩架飛機,可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幾乎要擦着頭皮飛過去的戰機冷笑,王文平更是歪頭看向張然,伸着指頭緩緩的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張然也在冷笑!
前幾天小鬼子飛這麼低他沒辦法,但現在,小鬼子再飛這麼低,那就是找死!
“這裡,就跟我家的後花園一般啊!”
“真不知道這該死的晉東支隊哪裡來的勇氣,居然敢對我大日本帝國軍方進行報復!”
幾架轟炸完畢緩緩歸隊的日軍戰機飛行員們看着城內那幾乎要沸騰的樣子,哈哈狂笑不已,於是整個通話頻道內,全都被狂笑之聲所充斥!
“差不多了!”
試探完畢,吉田忠也放下了最後一絲本就不該存在的戒備,低吼一聲道:“戰機全部列隊,整編隊出擊,對目標進行地毯式轟炸,將我們所攜帶的彈藥,全都傾泄下去——我要這東江縣城,片瓦不留!”
“嗨!”
“該死的支那豬,請接收我大日本帝國空軍的懲罰吧,哈哈哈……”
所有的日軍戰機飛行員們哈哈狂笑了起來,隨着一聲令下,如同黑雲一般,從長空裡猛然向着東江縣一頭紮了下去!
機羣,遮蔽了冬日那冰冷的陽光,整個東江縣城的光線在這一刻都暗淡了不少!
那震天的戰機的轟鳴聲,在這一瞬似乎要響徹雲霄!
“開火!”
隨着戰機的畢竟,射擊倉內的機槍率先開火!
密集的彈鏈閃耀着火光,如同噴射的煙花,美麗而又危險!
城牆,牆壁,在機槍之下如同豆腐!
“投彈!”
彈倉被打開,成串的炸彈像是下冰雹一般的向着城中落去!
隨着戰機的掠過,機槍的彈雨如同犁頭一般的犁過城內的每一寸土地,炸彈在戰機的身後成片成片的爆炸!
逐漸的逼近被設置在縣城後半段的機槍陣,步兵陣的所在!
突突突!
機槍密集的子彈,犁頭一般的犁開城內的一切,飛速的向着機槍陣而來!
王文平,盧友誼等人雙目噴火的盯着那些戰機,盯着那些牆壁上的標記點!
張然則盯着那些排成一排低飛俯衝而來的密集機羣,忽然放聲狂笑——這特麼的,是排隊過來送死啊!
“去死啊……”
王文平忽然當先厲吼,猛然扣動了扳機!
馬克沁忽然噴出了長串的火焰,呼嘯的子彈如同暴雨一般的射向了長空!
“打……”
盧友誼等人也在齊齊怒吼,開火!
五道長長的彈鏈如同死神的鐮刀一般,狠狠的甩向了長空!
於此同時,鬼子戰機的機槍掃射也到了!
鬼子的機槍彈雨,如同犁頭一般犁過,將機槍陣前的那矮牆鑿的碎石狂飛!
王文平盧友誼等機槍手則在這狂飛的碎石中狂吼開火,對那些可能將自己射成肉醬的機槍子彈視而不見!
張然也對那些機槍子彈,對那些被日軍戰機的機槍子彈鑿碎,如同刀子一般砸在身上的碎石磚頭視而不見……
他在放聲狂笑!
聲嘶力竭的狂笑,拼命的狂笑!
因爲他看到了,看到了當先的一架飛機猛的一震,甚至似乎都看到了那破碎的駕駛艙上猛的噴出了大片的鮮血……
四面八方,都是震耳欲聾的槍聲和爆炸聲!
張然就在這爆炸聲裡狂笑着,徹底的忘記了危險……
因爲他知道,這幾天來的佈置,至少已經幹掉了一架小鬼子的飛機!
但又何止一架?
小鬼子的戰機排隊過來送死,又怎麼可能只有一架?
王文平等人還在開火,他們的槍口並未隨着鬼子的戰機高速掠過而調動槍口追逐,而是按照徐琨君蓋黑良二人的演算,只是開火,只是對着戰機的前進路線上開火!
在他們的後方,三道步槍方陣的戰士們也在開火,對着戰機前進的路線進行步槍攢射,讓自己射出的子彈在戰機的行進路線上形成子彈之牆,等着日軍的戰機撞上去!
吉川忠架勢的主機處於整個戰機編隊的後半段,正饒有興致的觀察着這次空襲的戰鬥成果。
看着下方的東江縣城,在十幾架戰機的轟炸掃射之下,如同燒開了的鍋一般沸騰的模樣,再聽到通話頻道內的那些飛行員們的大叫狂笑聲,心裡舒暢無比!
作爲一個軍人,還有什麼比使用國家最先進的武器,將對面的敵人朝死裡欺負更讓人覺得痛快的事情麼?
然而,忽然之間,一切風雲突變!
因爲通話頻道內傳來的狂笑怪叫聲,忽然就變成了淒厲的慘叫聲,還有氣急敗壞的怒罵聲!
“八嘎,怎麼回事?”
吉川忠嚇了一跳!
“八嘎呀路,我中彈拉……”
“啊啊啊……”
“我也中彈了,我也中彈了……”
這些聲音,如同一桶桶的冰水一般兜頭澆在了吉川忠的頭上,再從駕駛艙內看到前方有好幾架戰機冒起了黑煙,還有幾架戰機歪歪扭扭的一頭紮了下去的樣子,更是讓他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都凝結成了冰,涼到了骨髓!
“該死的支那豬有埋伏,爬升,爬升……”
吉川忠尖叫着,拼命的操縱着操縱桿想要偏離航線,想要向上爬升,擺脫!
只可惜,他們的戰機原本都處於向下俯衝的姿態,在這麼短的距離和時間內,哪裡反應的過來?
他眼睜睜的看着一大串螢火蟲一般的彈雨迎着自己呼嘯而來!
然後便聽到了如同暴雨敲打窗戶一般的聲音!
機艙如同紙糊的一般被射穿,有刺骨的寒風貫了進來,發動機發出了刺耳的嗚嗚聲,機艙內的機槍手在淒厲的慘叫……
“該死的,該死的!”
吉川忠破口大罵着,拼命的想要穩住戰機!
只可惜戰機在這一刻,根本不再聽從他的使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迫降!
在整個過程中,眼前的一切如同閃電般的劃過!
他能夠看到有戰機一頭撞在地上變成了火球,能看到有戰機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能夠聽到渡邊在驚恐欲絕的尖叫……
戰後便是天翻地覆般的震動傳來……
一切都安靜了!
張然靜靜的躺在一大堆的碎石之中,渾身上下早已被石子兒和灰塵所覆蓋,他如同死去了一般的一動不動。
剛剛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槍聲,在這一刻都消失了!
雖然還有房屋倒塌,燃燒,以及殘餘的日軍戰機如同被毒打了一頓的野狗一般倉皇逃離的聲音,但和之前那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將人的耳鼓都給撕開的聲音相比,此刻可算的上是萬皆簌靜!
不但安靜,甚至像是一切,都連時間都已經靜止!
王文平,盧友誼等人還抱着機槍,手指還扣在早已打空了的扳機上,呆呆的如同雕塑!
那些步槍陣裡的戰士們也是如此,似乎都被施展了定身法……
在戰機臨空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精氣神都已經被調動到了極致!
雖然時間總共加起來不過幾十秒,但對他們來說,這幾十秒漫長的就像是幾十年!
將他們體內的所有的精氣神都已經耗幹了,似乎連靈魂都在這一刻遠離了自己。
他們必須好好的緩緩,等待靈魂歸位,等待已經停滯的大腦重新開始思考……
啊啊啊……
刺耳的慘叫聲,將所有的停駐打斷,那是傷員們的慘叫聲!
“來人啊,衛生員,這邊有人受傷了,快來人……”
有被傷員驚醒的戰士們民兵們開始尖叫,他們的叫聲,徹底的將所有的人的靈魂喚回了軀殼,城內所有的一切,再次鮮活了起來……
那些房屋在爆炸中燃燒時發出的嗶啵聲,那些牆壁倒塌的咕嚕聲,那些傷員們呼痛的身影,還有因爲煙塵,硝煙引起的不適而發出的咳嗽聲……
張然劇烈的咳嗽着,噴出了滿嘴的泥土碎渣——剛剛他笑的太開心,嘴巴張的太大,現在變成了垃圾桶!
“我還活着,老子還沒死!”
身邊傳來的鬼叫聲明顯是王文平的,這傢伙一臉的劫後餘生的興奮和後怕的哆嗦。
盧友誼明顯比王文平這個愣子要機靈些,撲上來關心張然有沒有受傷,然後便尖叫:“快來人啊,隊長受傷啦,隊長受傷了……”
張然這才發現自己受傷了,肩膀上被機槍子彈啃去了一大塊的皮肉,血水正不住的往外涌。
但好在只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
可即便沒有傷筋動骨,那也夠張然傷心的了——他再一次的確定了自己沒有豬腳光環,不會永生不死……
子彈打身上會留下一個眼,刀子捅上,肯定也會有個窟窿……
不過他現在根本沒心情關心這些,只是焦急的問:“打下來了幾架飛機?你們數了沒有?”
“我就顧着打了,沒顧着數!”
王文平一臉管殺不管埋,沒心情去關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模樣表示。
倒是盧友誼等幾名機槍手異常興奮,表示至少三架,至於後面的步槍陣攢射干掉了多少,那就真是沒顧上了!
三架,至少三架!
聽到這個數字,張然便又開始發狂了一般的狂笑——打下三架飛機,那絕對應該滿足了!
王文平盧友誼,還有周邊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開始狂笑!
雖然聽到周邊有遠遠近近的傳來的哭喊聲,慘叫聲,甚至身邊就有一名重機槍手已經犧牲了,可以肯定爲了這次收拾小鬼子的戰機,支隊的傷亡小不了,但衆人依舊無法抑制的狂笑!
開心的狂笑!
因爲大家都清楚,想要贏下和小鬼子的這場戰爭,自己這些人只能憑着一條賤命跟小鬼子換命!
四五條命換小鬼子一條命那不虧本,兩三個換一個那是賺了——一個換一個,那特麼都是血賺!
而現在,支隊用了一些人命換了小鬼子的三架飛機,而且至少是三架飛機!
這特麼,簡直都賺翻天了!
至於究竟打了下來了多少飛機,現在根本無法確定。
因爲小鬼子的飛機哧溜一下就好幾裡地,多堅持一下說不定十幾裡,想要最終確定打下來了多少小鬼子的飛機,估計還得幾個小時之後才行。
至於小鬼子的飛機被打下來了,萬一有日軍飛行員機組人員沒死會不會逃掉之類,沒有一個人關心。
這裡是晉東支隊最核心的區域,這裡是東江縣!
小鬼子的飛行員除了能上天能鑽地,否則他們就跑不了!
“別管我了別管我了,韓院長你還是去看看別的傷員吧!”
張然扒拉開給自己治傷的韓金山,自己用紗布壓着傷口大呼小叫,讓人趕緊帶自己去看看小鬼子摔的最近的戰機在什麼地方,自己要去看看!
城內是沒有的。
城外傳來的歡天喜地的怪叫聲,已經爲張然等人指明瞭方向,一羣人嗷嗷的向着城外撲去!
但撲的最快的,居然不是他們這些人,而是徐琨君和蓋黑良!
徐琨君一邊跑還在一邊大吼:“飛機殘骸不要亂動,有火趕緊滅火,不能讓它繼續燒啊——咱們說不定能用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