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良久,看着電報上杜開山上報的傷亡數字,楊震卻始終無法下筆簽字同意。如果說東寧要塞的堅固程度,他不知道也就罷了。但他雖然未親臨其境,但是在後世讀戰史的時候,卻是恰恰的有一個相當的瞭解。
五年後蘇軍在攻佔東寧要塞羣的時候,僅僅爲了攻佔一個勝洪山要塞,就動用了兩個航空師、一個炮兵旅、兩個獨立炮兵營,一個步兵師加上一個築壘守備隊以及二百餘輛坦克的兵力。
在戰鬥打響的頭兩天,便投放了七千多噸炮彈。整個戰鬥過程之中,不算各種口徑的炮彈,僅航空炸彈就投擲了上萬噸。整個勝洪山要塞雖然地下工事未受多少傷害,但表面陣地被炸成了一片廢墟。
即便依靠絕對優勢的兵力和如此強大的火力,在整個持續二十天的勝洪山作戰之中,蘇軍依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僅陣亡的人數就高達一千五百人,卻僅僅擊斃日軍三百餘人。二十多天的圍攻戰下來,也始終未能徹底的攻佔勝洪山日軍要塞羣。
五年後經歷過歐洲戰場戰火考驗,從莫斯科一直打到了柏林的蘇軍可不是眼下被肅反大傷元氣的蘇軍。其攻堅能力之強,炮火之兇狠,兵員戰鬥經驗之豐富,尤其對於裝甲兵的運用,可謂絕對是世界一流。
然而就是這樣一支經歷過歐洲戰場上火力密度倍之考驗的軍隊,在面對當時精銳已經被盡數抽調走,剩餘的不過都是老弱殘兵的關東軍,儘管對手有着堅固的永備工事可以依託,但卻依舊打成這個樣子,尤其慘重的傷亡數字,對楊震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刺激。
而現在杜開山所面臨的形勢,遠比五年後的蘇軍要面臨的形勢嚴峻的多。雖然也有空中支援,而且炮兵也堪稱強大。但是炮火的強度卻無法與蘇軍相比,至少沒有人家兩天發射七千發炮彈和一口氣投下上萬噸炸彈那樣的本錢。
而面對的日軍守備隊的兵力和火力也要比五年後蘇軍面對的強大的多。遠不是無論兵力還是火力已經被極大的削弱,大部分的守備兵力和裝備因爲整體吃緊,而被調往其他戰場的五年後的關東軍可以相比。
當然自己知道的五年後的那張打的整個東寧地區草木變色的攻堅戰失敗,與蘇軍的戰術過於僵硬,火力勇猛有餘靈活不足也是有着極大的關係。但世界各國對於這種半地下的永備工事羣,除了拼命的研製大口徑火炮以及混凝土破壞彈之外,都沒有太多的辦法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至少在美軍研製出新式的鑽地炸彈之前,都沒有太多的辦法。
一戰時期的比利時列日要塞一戰,幾乎將整個德軍的西線行動拖延住。蘇德戰爭中的佈列斯特要塞、塞瓦斯托波爾要塞之戰,也給攻擊方帶來的了慘重損失。而在明年即將全面展開的太平洋戰爭之中,手中掌握的絕對海空優勢兵力的美軍,在面對日軍在太平洋諸島上修建的要塞羣,也損失慘重。
要塞攻堅戰,自古以來便是世界各國在攻堅戰中遇到的首要難題。而這些要塞,雖然堅固程度不如東寧要塞強,火力尤其是炮兵火力也強於東寧要塞羣。但對於攻方來說無論地形還是火力配屬,都遠遠極爲有利。卻依舊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德軍超級大口徑火炮,美軍的重型戰列艦火力,都不是自己現在能夠相比的。如果死打硬拼,二縱和三縱,尤其是底子本身就薄,只有九個團的三縱,非得元氣大傷不可。想想德軍在一個列日要塞就傷亡了四萬多人,楊震心裡卻是始終有些猶豫。
但這兩種新式炸彈,那種噸級超級炸彈倒是無所謂,別說轉讓給蘇聯人,就是白給也無所謂。但是對於現在作爲一張劃時代武器的空氣燃料炸彈,楊震至少現在還不想暴露。東寧要塞羣,距離蘇聯邊境太近了,距離蘇聯遠東的中心城市符拉迪沃斯託克也太近了。一旦使用,蘇聯人想不察覺都很難。
一旦蘇聯人察覺到自己這種新式武器的威力,以他們靈敏的嗅覺來說,絕對百分之百的會找上門來。就是自己拒絕,也會找盡各種辦法將技術搞到手。而這一點,卻是楊震恰恰最不能接受的。
新式武器,尤其是大規模的殺傷性武器對蘇聯方面進行封鎖,是他既定的政策。反正在蘇聯人看來自己方面除了少量的輕武器之外,沒有任何的武器設計生產能力。只要自己不主動展示,或是控制使用不被其察覺,應該可以糊弄過去。
但如果單純的爲了保守一種武器的秘密,而坐視自己的部隊遭受重大的傷亡,卻又讓楊震從內心中接受不了這種在他看來,只有冷血的政客纔會去做的事情。
楊震自信沒有現任英國首相丘吉爾,那股子寧願坐視一個城市在長達十個小時的狂轟濫炸中被夷爲平地,居民死傷慘重,也不肯冒着英軍破譯德軍密碼成功的消息外泄的風險增強那裡的防空實力的魄力。
一時之間楊震處於兩難境地。是戰略服從與戰術,還是戰術服從與戰略,對於楊震來說卻是相當的頭疼。不同意意味着自己部隊將要付出血的代價,但是同意對於自己的戰略目標來說,卻是一個相當嚴重的損失。
讓蘇聯人在半年後的蘇德戰場多流一些血,甚至最好把血流乾,儘可能使恢復能力極強的蘇聯人在短時間之內無暇東顧,並且在戰後對中國有所需,是楊震在今後對蘇一個重要的戰略目標。
空氣燃料炸彈除了對付堅固工事之外,這種武器最大的威力就是對付裝甲集羣。雖然單一一種武器不可能會完全的改變戰爭的結局,但是卻會改變一場戰役勝利的天平。而這種天平,卻可以左右戰爭的進程。
同意與不同意,在楊震的腦袋裡面鬥爭了良久,最終戰略上面的原因還是佔據了上風。楊震最終還是決定不同意杜開山的請求。而此時的楊震還不知道,自己因爲這個在他看來有些冷血的決定,已經從一名單純的軍事指揮員走到了戰略家的層次。
而對於很多人來說,這看似很簡單的差別,卻並不是一道可以隨時跨過的門檻。很多人可以是一名優秀的軍事指揮員,但是在戰略層次上卻是一輩子也跨不過那道看似簡單的門檻。
此時的楊震,眼光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集中在戰場之上,更多的已經是戰場之外了。如果說之前他所做的那些決定,還因爲有比別人多幾十年的見識的話。現在他已經開始將自己擺在戰略層次上思考問題了。這就是一個優秀的軍事指揮員和一個戰略家之間的區別。
在徵求了郭邴勳其他幾個人的意見,得知在哈爾濱繳獲的那門日軍四百一十毫米超級重炮因爲操作過於繁瑣,至少在短時間之內無法使用的結果後。楊震親自給杜開山起草了一封回電。
在回電上,楊震直截了當的告訴杜開山,鑑於日軍東寧要塞所處的地理位置,現在使用一些新式武器是不恰當的。而且這些新式武器由於受到生產能力以及原材料進口因素的制約,產能很低。現在還不到大規模使用的時候。
想了想,楊震將自己在後世瞭解到的一些對於要塞羣的攻堅方法,都轉發給了杜開山。尤其是幾年後的松山戰役那樣艱苦卓絕的攻堅戰的一些經驗,都轉給了杜開山。那裡的工事羣密度以及火力、堅固程度雖然不如東寧要塞大。但地形之複雜,還在東寧要塞之上。
這些經驗,加上之前對密山廟嶺要塞、鹿鳴臺要塞的攻擊積累的經驗,對於杜開山應該會有一些幫助。除了有些東西還不到曝光的時候之外,楊震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不想讓自己部隊養成單純依靠火力和新裝備的習慣。
發完這封電報,楊震轉過頭對着身邊的郭邴勳道:“老郭,你說我的這個決定是不是做的有些過於冷血?只是爲了一件新式武器的保密,寧願讓自己的幹部、戰士去承擔原本不必要的傷亡。希望這次東寧要塞攻堅戰下來,三縱不要傷筋動骨。”
正在研究整補計劃的郭邴勳聞言,擡起頭來笑了笑道:“一號,如果從戰場態勢和單純的降低部隊傷亡來看,你這麼做的確有些過分。但是如果從全局來講,你做的沒有錯。這種新式武器是我們現在手裡面不多的底牌,如果太早的暴露對於我們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最關鍵的這次對東寧要塞羣的攻堅戰,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難得的經驗。對於這種要塞羣的攻堅戰,單純的依靠一兩支軍區直屬偵察營那樣的特種作戰部隊是不可取的。虎頭要塞和霍爾莫津要塞羣的攻堅戰,只能是一個特例。真正的攻堅戰,在大多數的時間還是需要普通的作戰部隊去完成。”
“之前密山廟嶺要塞以及鹿鳴臺要塞攻堅戰,雖說取得了一定的經驗。但二者一是主要依靠新式武器去完成的。二是依靠繳獲日軍的重炮,從背後方向摧毀了日軍主要陣地完成的。真正的要塞攻堅經驗並不多。”
“對於我們大多數部隊還是純步兵,很多方面缺乏經驗的部隊來說,能做到的就只能是從戰爭中學習戰爭。除了這一條路之外,至少目前我們沒有任何其他的捷徑可以走。這個立足點要找好,一旦錯過我們所需付出的代價將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