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鮮豔奪目的赤旗和一面繡着“明”和“驅除韃虜復中華”和“均田分地開太平”字樣的黃旗,一塊兒升上了江蘇總督衙門前的兩根大旗杆,迎着東南風,獵獵飄揚,似乎在告訴整個蘇州城的老百姓——我大明又回來啦!
而在升旗的同時,對巡撫衙門的炮擊和虛張聲勢地吶喊還在繼續,噼裡啪啦的槍聲也有一陣沒一陣的,還有些義軍拿出了先前就準備好的火把,衝入巡撫衙門大門內的幾間“科房”,把裡頭的書冊、文稿、傢俱,一股腦地都點着了,濃煙很快從着火的房屋上升騰而起。乍一看,彷彿一場激戰正在進行似的。
江蘇巡撫衙門佔地好幾十畝,大小房屋數百間,在裡頭辦事的官員、書吏、差役,駐守在裡面的撫標親兵加一塊兒怎麼都過千了。要靠一百零幾個起義軍將整個衙門攻佔下來是非常困難的,所以陳永華的計劃就是製造恐慌,把那些貪官污吏轟走拉倒。
實際上,王忠孝讓他在蘇州搞這一場“平江暴動”的目的,也不是要把蘇州城搶下來。那是根本不現實的.就百來號人,怎麼可能佔下整個蘇州城?能夠製造一場大亂,打響天地會、朱三太子、大明鰲拜的金字招牌就行了。如果還能順便宣傳一下天地會“驅除韃虜復中華”和“均田分地開太平”的主張,那絕對就是超額完成任務了。
不過這次“平江暴動”的“超額完成”,超得着實有點多了!
可能是因爲江蘇巡撫瑪祜平素治軍理政有點馬虎,根本沒有認真整頓自己的標兵,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在巡撫衙門坐鎮,連護理巡撫一職的慕天顏也是剛從福建來上任的,和巡撫衙門裡面的人還有江蘇巡撫的標兵將領也沒混熟,所以壓根鎮不住局面。
結果慕天顏只是爲了躲避炮彈而進行的暫時撤退,就被底下的標兵當成了“護理巡撫跑了”!你個當護理巡撫的都跑了,他們還打什麼勁兒?也跑吧!
而這幫兵油子也是夠壞的,爲了讓自己的跑路看上去更合理,一邊跑還一邊替朱三太子和大明鰲拜張目。
“不好了朱三太子和鰲拜打來了!”
“不好了,鰲拜厲害,打不過啊!”
“敗了,敗了快逃命啊!”
“到處都是反賊,快逃啊!”
好嘛,攏共一百零幾個反賊,一下就給吹成到處都是了。
他們這麼一咋呼,衙門裡面其他的標兵還有書吏、師爺、差人、僕役,還有瑪祜的家眷等等,都慌張起來了。
朱三太子大家是不怕的,但是鰲拜那可是滿洲第一巴圖魯!而且現在又投靠了平西王吳三桂滿洲第一巴圖魯四舍五路一下就是大清第一狠人,而吳三桂大約莫就是大清第二狠人,現在兩狠合流了,還打到蘇州來了,這哪兒打得過,還是趕緊跑吧!
整個巡撫衙門裡面的人全都撒丫子跑開了,來了一“官敗如山倒”!
被兩個戈什哈架着跑路的慕天顏都蒙了,他要只是個布政使也就罷了,可他現在是護理江蘇巡撫啊!巡撫是守土之臣,有守土之責,棄衙而逃那算怎麼回事兒?回頭皇上追究起來,他再怎麼“仰慕天顏”,也得去菜市口出一趟有去無回的紅差。
可是他現在也沒辦法了,任憑他吼破喉嚨,也止不住潰敗了。而且他只是張了張喉嚨,卻什麼聲都發不出來,因爲他也沒有直面滿洲第一勇士鰲拜的勇氣.況且這個鰲拜還很不講武德地用上了大炮!
所以慕天顏現在算是知道明朝那些地方官被大清天兵攻破城池時的無奈了,只能哭着被底下人從後門架出了巡撫衙門,向着南面的蘇州府學跑去。
“千總,千總.別跑了,別跑了!”
慕天顏莫名其妙丟了巡撫衙門,往蘇州府學逃過去的同時,丟了吳三桂女婿王永康的那個吳元益,卻被手底下的家丁給拽住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逃到了江蘇巡撫衙門西邊一條河道上架着的石拱橋上頭了——這跑得也夠快的!真不愧是關寧二代,祖傳的能耐還沒丟。
“不跑?怎麼能不跑?不跑就讓朱三太子和鰲拜殺了!”吳元益回頭瞪了那個拉着他的那家丁一眼,“你個小樊子是不是想害死本大爺?”
那家丁姓樊,單名一個陽字,也是個關寧二代,不過他爹不是給吳三桂當大頭兵的,而是在總兵衙門裡面當書吏的,所以他也是個識文斷字,也比較滑頭。聽見吳元益的話就笑了起來:“千總.您忘了咱們是哪頭的?”
“我們.”吳元益一愣,“我們好像和鰲拜還有朱三太子是一夥兒的!”
這貨終於想起來自己是那邊的了!
但他轉念一想,又發現不對了,“那鰲拜爲什麼拿槍打我妹夫?”
“鰲拜又不認識姑爺,”名叫樊陽的家丁解釋道,“姑爺穿着三品武官的官服.他沒準以爲姑爺是江蘇巡撫的撫標中軍參將呢!”
“對啊,參將也是正三品.”吳元益想明白了原委,馬上又緊張了,“誰贏了?現在誰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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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咱們贏了!”那樊陽一指巡撫衙門的方向,大聲對吳元益道:“千總,您看巡撫衙門那邊濃煙滾滾,那兩根大旗杆上的旗也換了,肯定是打下來了!”
吳元益順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面鮮紅的赤旗在巡撫衙門上空迎風飄揚,同時他還看見了火光和升騰起來的黑煙。他又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沒有聽見火炮的轟鳴聲和噼裡啪啦的槍聲,連喊殺聲都停了。
這說明巡撫衙門方向的戰鬥已經結束,朱三太子和鰲拜已經取得了勝利!
“哈哈哈!”吳元益大笑了起來,“原來是咱們打勝了.”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得哪兒不對,“早知道就不跑了,小樊子,咱們這樣勝利逃跑的,還算有功嗎?”
“有啥功啊.逃跑的能算有功?”這姓樊眼珠子轉了轉,已經有主意了,“千總,咱們可不能和三太子還有鰲拜說剛纔咱們是逃跑來着。”
“那怎麼說?”
“就說咱們是去幫着殺韃子打清兵的!” щшш ⊕ⓣⓣⓚⓐⓝ ⊕℃O
“打清兵?”吳元益一愣,“上哪兒去打?”
樊陽伸着脖子四下望了望,然後一指河道西面,和江蘇巡撫衙門隔河斜望的蘇州知府衙門,“千總,咱們不如去拿下蘇州知府衙門吧!”
吳元益琢磨了一下,重重點頭:“好我們去拿下蘇州知府衙門!現在巡撫衙門都丟了,知府衙門裡面的人一定慌了!”
說着,他就“鏘”一聲抽出自己的腰刀,一指蘇州知府衙門,大喊一聲:“弟兄們,王爺的大軍馬上就到了,現在就是咱們建功立業的時候了跟我上!”
“嗻”底下人一起喊道。
“不是嗻,”吳元益又吼了一聲,“喊是!現在咱們反清復明啦!”
“是!反清復明啦!”
“大家跟我一起喊:平西王、鰲太師,反清復明到蘇州,到蘇州啦!”
“平西王、鰲太師,反清復明到了蘇州.”
三十來個跟着吳元益的家丁也都抽出了腰刀,大聲咋呼着一塊兒衝下了這座石拱橋,衝向了蘇州知府衙門
蘇州知府衙門可沒有標兵守着,裡頭只有師爺、書吏和皁、快、壯三班,其中最能打的快班,也就是捕快還被蘇州知府帶去巡撫衙門幫着抓人了。
剩下的皁班、壯班哪兒打得過吳元益帶領的平西藩家丁?而且他們也亂了,都看見巡撫衙門起火易幟了,也都聽見炮聲、槍聲、喊殺聲了!
而且他們的知府老爺也不在府裡.而且被護理巡撫的慕藩臺叫去搓麻將了,現在多半已經搓成了忠烈!
老爺都沒了,他們還打什麼打?所以看見吳元益帶這幾十個“天兵”揮着刀劍,嚷嚷着什麼“平西王、鰲太師,反清復明到蘇州”殺過來了,就全都給跪了是跪了,不是逃了!
他們是當差的又不是當老爺的,那些當老爺的二三四五臣都幹得歡呢,還能指望他們死忠康熙?這個給誰當差不是當?於是這幫吃公門飯的傢伙就開了衙門,把吳元益和樊陽迎了進去,還把蘇州知府的官印給捧了上去,算是順利完成了地方政權地交接!
拿下蘇州知府衙門後,那個足智多謀的樊陽又建議吳元益掛個旗號出來證明自己已經反了,免得等會兒再發生誤會。
不過“明”字大旗製作起來需要時間,所以他就建議製作一面紅旗,還自告奮勇帶着幾個“反正”的皁隸衝進知府衙門的後院,扣了原來那個知府的大小老婆,還迫着她們用後宅裡面的紅色絹布縫了一面大旗.
然後,一面赤色的旗幟,就在知府衙門外的大旗杆上掛起來了——這兩個“臨時反賊”並不知道那面紅旗是啥意思?但紅旗醒目啊!遠遠一看就知道誰和誰一夥了。
而他們倆這種“臨時起義”的行爲,很快就在蘇州城內引發了連鎖反應。
“參軍,參軍蘇州知府衙門好像也被咱們的人攻佔了!”
江蘇巡撫衙門裡面,陳永華正準備領着人趁亂撤退呢,忽然聽見手下報告了一個讓他大吃一驚的好消息。
“什麼?蘇州城裡還有咱們的人?”旁邊的朱三太子一下來了精神,馬上回頭看着陳永華,一臉的期待——看樣子他已經找到一點造反的感覺了!也許血管當中殘存的那一絲朱元璋、朱棣傳下的造反血脈已經被喚醒了!
陳永華可不記得有這安排,他趕緊跟着報信的人一起衝到了巡撫衙門的大門外頭,遠遠的就瞧見河對岸知府衙門上空飄揚的紅旗了。
不過他還是很快明白髮生了什麼?
一定是蘇州好漢起兵響應啊!
“沒想到蘇州城中也藏着反清復明的志士!”陳永華頓時就覺得大受鼓舞,“那咱們就暫時不撤了!”
“不撤了?可咱們”那個“假鰲拜”何天然已經卸了裝了,連正黃旗的布面甲都脫了,手裡抱着一件清軍騎兵的行褂正準備穿上——撤退的時候得化個裝,再換個身份。
而王忠孝早就給他們安排上了“小站新軍”騎兵協兵將的身份,可不是假身份,而是真身份!到時候就說是王輔臣派他們來保護王忠孝的就行了,反正官兵私用在如今的大清朝也不什麼新鮮事兒。
“咱們再去佔幾個衙門!”陳永華說,“咱先去把撫標參將衙門打下來,然後去打長洲縣衙、按察使衙、蘇州織造衙門、布政使衙門”
“陳參軍,咱們打下蘇州之後是不是就要蘇州重建大明朝啊?”朱三太子不知道啥什麼湊了上來,一臉的興奮啊!看起來已經有點等不及想當個明獻帝了。過了二十多年朝不保夕的生活,朱三太子是最懂漢獻帝的快樂的。
他小時候看《三國演義》時以爲曹操是大奸臣,後來大明朝沒了,他才知道漢獻帝的幸福和曹操的好!而他現在覺得陳永華看着很有當曹操的潛質
可惜陳永華卻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搖搖頭道:“們的人數太少,是守不住蘇州的.所以打下布政使衙門後,就在布政使衙門裡面換裝,再由閶門撤出去。”
“那好吧”朱三太子很有點失望,但是身爲“候補明獻帝”,他還是得聽陳永華這個“大明曹操”的話.而且他還年輕,才三十多歲,還有時間。
陳永華點點頭,吩咐左右道:“先別換衣裳,咱們現在去打撫標參將衙門!”
“是!”
周遭的百餘好漢一起大喊着迴應。
蘇州城南,蘇州府學。
這座靠近蛇門的府學,現在已經變成了蘇州官場的避難所了!因爲蘇州是江蘇巡撫衙門的駐地,所以蘇州城內的衙門很多,除了巡撫衙門之外,還有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蘇州府衙門、長洲縣衙門、參將衙門等等。
另外,還有一大羣江蘇省的候補官兒也都住在蘇州城內,每天都要到江蘇巡撫衙門聽用——巡撫衙門裡面有許多抄抄寫寫的活兒,正好讓這些“官白勞”去幹,當然還是白乾活沒錢拿。因爲他們只是候補期間給巡撫衙門幫忙.幫忙而已,能好意思要錢?再說了,就算他們想要,瑪祜巡撫也不會給!
而這一屆的江蘇“官白勞”也真是慘到家了官沒補上不說,還遇上了朱三太子和鰲拜在蘇州暴起,連巡撫衙門都給奪了去。雖然大傢伙腿腳都挺利索,沒讓朱三太子和鰲拜率領的反賊砍死,都跟着護理巡撫的慕藩臺逃到了蘇州府學。
然而他們的官怎麼辦?
眼看着江蘇省就要大亂!他們這些候補官還有機會補上缺嗎?要知道他們爲了現在的這個候補官,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寒窗苦讀什麼的就不說,但是爲了外放到江蘇來當候補官,就得往吏部老爺們那裡塞不少銀子要不然,吏部讓你去雲南候補伺候吳三桂伱去不去?讓你去甘肅候補吃沙子你去不去?能放到江蘇的候補官,除了特別有面子或是家裡特別有錢的,誰不是一屁股高利貸?
現在江蘇一亂,他們之前花出去的銀子搞不好就得打水漂,而揹着的高利貸還得還.這官兒當得血虧啊!
而且這還不是更慘的,更慘的是大明鰲拜很快就會帶着大明天兵來捉他們這些大清官白勞去殺頭!
壞消息被蘇州知府打發出去探聽消息的捕快不斷帶回了蘇州府學大堂一個比一個可怕啊!
“報知府衙門已經被鰲拜攻破,衙門前赤旗飄揚!”
“報撫標參將衙門前炮聲隆隆,濃煙滾滾!“
“報按察使衙門前赤旗飄飄,疑似被鰲拜佔據!”
“報長洲縣衙已經陷落!”
“報閶門之上出現赤旗!”
“報,布政使衙門已被攻破”
慕天顏呆坐在大堂上,聽着一聲聲通報,想死的心都有了!
鰲拜實在是太厲害了,簡直摧枯拉朽啊!蘇州府城內各處衙門不到半天,就被鰲拜帶着人一一攻破看起來全城淪陷也是時間問題!
到時候怎麼辦?
想到這裡,慕天顏都要哭了!
不過守在府學大堂裡的那些官白勞卻比他更傷心,沒等他哭出來,那夥人就已經哭成一片了。
“這可如何是好?蘇州要丟了,我們還怎麼當官?”
“是啊,二十年苦讀,八年候選候補我連個知縣都還沒當過,鰲拜怎麼就反了呢?”
“嗚嗚,鰲拜一反,蘇省大亂,我的京債怎麼還?”
“還不了了.保命要緊!等鰲拜打過來,咱們都得死!”
還是有知道輕重的,慕天顏順着聲音一看,是個湖南的候補官,名叫陳劍,眼神凌厲,表情嚴肅,他也是進士出身,不過家裡有錢.大地主!所以不在乎那幾個買官的錢,現在最要緊的是保命。
“陳諫之,你主意多,你說本官現在如何是好?”慕天顏現在方寸已亂。
守住蘇州是不可能的.滿洲第一巴圖魯都打進來了,他怎麼可能守得住?他要有這本事還用“仰慕天顏”?
“藩臺!”陳劍大聲道,“您雖然丟了蘇州府城但您也苦戰而獲了朱三太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