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孝的善意提醒,從表面上看好像是在替康麻子打算,但實際上卻是在盤康熙的道。
他把這問題一提出來,不僅福全、常寧這倆王爺都向麻子弟投去了求解的目光,連費揚古、佟國維也擡頭看着康熙,彷彿在等待這位大清“麻帝”的天才解決方案。
如果他現在拿不出辦法,那他的威望可就要大減了!
反之,如果康熙馬上就拿出了辦法,那麼王忠孝就等於摸清了大清朝真正底牌。
康熙皺着眉頭,沉默不語,似乎是遇上了難題。
他本來就存着兩手準備,如果這次“挺熊鬥麒”沒能速勝,那就改變策略求個持久。先爭取把吳家封堵在雲貴川三個窮省境內,再用全天下的財力、物力、人力和吳家慢慢耗,耗他個十年八年,不怕耗不贏。
可沒想到吳三桂現在變得那麼壞了,居然用了個“詐死誘敵”之計把八旗兵騙到了自己的嘴邊兒,還把大清朝在四川的幾乎全部高層都給策反了。
結果就是一舉將八旗勁旅、天兵無敵的虛影兒都給打沒了!
不過誰要以爲康麻子皇帝這就沒招了,那就想簡單了。
“王大頭,”康熙這個時候卻已經恢復了平靜,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忠孝,“你是不是覺得我大清的八旗子弟數量太少,經不起大戰消耗?”
王忠孝言語恭敬地說:“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親眼目睹吳逆兵兇將猛,一個個都跟魔怔了似的”
康熙冷哼一聲,打斷道:“魔怔?那是吳三桂真肯給好處!他這回是真給了,直接祭出了均田分地的大招.但你要是以爲只有他能真給,朕不肯真給,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王忠孝一愣:“皇上也要均田嗎?”
“朕均什麼田?”康熙笑道,“朕手頭有比均田更實在的好處可以給.均田還得自己給去耕種或出租,多麻煩?而且這四川的沃野千里眼看着就要盡歸吳三桂所有了,朕要學他搞均田,就得把天下士紳往死裡得罪了!朕是仁君,不忍如此爲之。”
實際上康熙手裡也有不少荒地可以均,只是這些荒地中的大頭是關外土地——這可是滿洲人的自留地,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輕易均出去的。要不然整個八旗貴胄集團都會覺得自己沒了退路.
而這些荒地之中的小頭則是沿海各省因爲遷界禁海而拋荒的土地,如果康熙要動這部分土地,八旗貴胄們倒是不會有什麼意見。
但是這些土地很零碎,沿海各省都有一些,底下的官員恐怕都惡狼一樣盯着這麼一大塊利益呢!
而且,這些土地原本的歸屬很複雜,如果要拿出來“均”,原本的地主還有當地的士紳大族會不會插手?可別田沒均好,再惹出更多的反賊!
明白“均田之難”的康熙,自然不再提“均田”這個話題了,而是話鋒一轉,道:“朕不會學吳三桂和天地會搞什麼均田,我大清也不搞什麼均田,因爲我大清的根本是八旗.而朕的辦法就是速成八旗子弟!”
“速成八旗子弟?”王忠孝一愣,“這八旗子弟怎麼速成?”
福全也不懂,“就是啊,十月懷胎才能成一個,是八旗子弟還是八旗姐妹還得看天意。”
常寧最近剛娶了老婆,已經有點懂生小孩的事兒,在邊上補充道:“也有時間短一些的,聽說顯王家新出生的小阿哥就只懷了七個月。”
“咳咳,”康熙嗯咳一聲,趕緊打斷了自己這個胡言亂語的小兄弟,然後對王忠孝說,“大頭,你和伱爹不就是速成的八旗子弟?”
王忠孝有點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要擴招八旗漢軍?”
康熙搖搖頭。沉着聲道:“馬思文不就是漢軍?不照樣投了吳三桂?”
王忠孝聽了這話趕忙一索脖子,“馬思文罪該萬死!”
康熙哼了一聲:“有他死的時候!”
小麻子皇帝頓了頓,又道:“不過朕也不會因爲馬思文一人的過失就把八旗漢軍都打入另冊。”
“皇上聖明!”王忠孝趕緊送上馬屁話。
“皇兄,”小常寧這個時候插話問,“您還沒說到底怎麼速成八旗子弟呢?”
康熙一笑,“看把你急的速成八旗有什麼難的?老五,你覺得我們八旗子弟缺得真是人嗎?”
“難道不缺人嗎?”小常寧問,“我聽說如今滿洲正戶旗丁才五萬多人,現在又一下沒了大幾千怕是隻有四萬多了。”
“那另戶呢?”康熙問,“還有開戶,還有包衣,還有家奴,奴才還有奴才真是奴下有奴,無窮無盡啊!
福全,你新納的那個那拉氏不就是鑲藍旗那拉氏的另戶出身?”
福全點點頭,笑道:“是啊,她老姓就是那拉氏,小字蘭兒。”
康熙看了這個豔福不淺的兄弟一眼:“這不就是速成的八旗子弟.哦,是八旗姐妹嗎?這樣的開戶、另戶,哪個佐領裡沒有?”
那倒是!王忠孝心說:姚啓聖那個紹興師爺都是個另戶八旗。
康熙哼笑了一聲,又道:“這個開戶、另戶下面還有八旗子弟的家奴,家奴下面家奴的家奴,還有佃戶.把這些林林總總的都加上,這十幾萬八旗正丁和包衣人下面可以牽出來的人口,怎麼都有二三百萬!”
康熙又把目光投向了王忠孝,淡淡地說:“八旗子弟之所以人丁稀少,並不是真的沒有人而是沒有那麼多差事,也沒那麼多的糧餉可以發鐵桿莊稼。現在八旗子弟頭上的官帽子加一塊兒已經比天下漢人可以分到的官帽子多多了!就算把所有的官帽子都給了旗人,也多不了多少了。
而且,朝廷每年收到的那點糧餉也都用在那些八旗子弟身上了,不是給他們發俸祿發軍餉發鐵桿莊稼就算朕的內務府每年花掉的那麼多錢糧,多半也是被八旗子弟們裝進口袋裡面了。朕如果不控着點八旗子弟的額度,真搞他幾十萬上百萬旗丁,朝廷有那麼多差事可以給他們嗎?發得起糧餉嗎?
如果沒有足夠的差事,沒有足夠糧餉,這個八旗子弟不就和明朝的衛所兵一樣了嗎?朕如果搞他幾十萬上百萬衛所兵,就能打得過吳三桂的十萬反賊了?
所以朕擴不出幾十萬上百萬八旗子弟,但是朕要補上這次在川南所受的損失,那還是輕而易舉的。等回頭嶽樂、勒爾錦把八旗新軍損失的名錄送來了,朕就會讓各旗的都統衙門去想辦法從另戶人、開戶人和家奴當中挑選精壯,補充正丁了。十幾萬的正丁,總還是可以維持的!”
康熙果然是有辦法的!
“皇上聖明!”
這下福全、常寧、費揚古、佟國維他們幾個都放心了,一塊兒喊“聖明”了。
而提出這個問題的王忠孝心裡雖然有點失望,但嘴上的“聖明”卻喊得比誰都響。
康熙看了眼王忠孝,笑道:“當然了,靠這些正丁就想耗死吳三桂這個逆賊是不大夠的,所以朕還是要倚重綠營和定、平、靖諸藩,當然也包括你阿瑪王輔臣和他的一鎮綠營新軍了。”
“奴才替家父謝皇上大恩!”王忠孝一邊向康熙謝恩,一邊在心裡頭盤算要怎麼混個外放廣東?
這個康麻子那麼聖明,他如果一直在北京呆着,搞不好就給這麻子看破了伴君如伴虎啊!
這時候康熙又是一聲嘆息:“不過朕現在也不指望速勝,這次川南之役之所以會敗,主要在於朕存了速勝的心思,想畢其功於一役,這才中了吳三桂的詐死誘敵之計朕如果還一味尋求速勝,那就同前朝的崇禎皇帝和唐肅宗一樣了。”
聽見康熙皇帝提及唐肅宗,王忠孝靈機一動,就想到了一個叫李泌的“神仙宰相”,於是連忙對康熙說:“皇上,奴才剛剛想到了一個破賊的計策!”
康熙笑着問:“什麼計策?說來聽聽。”
王忠孝道:“皇上剛纔提及唐肅宗,奴才就想到了李泌的‘平叛策’,當時安史叛軍北據范陽,西抵長安,聲勢頗爲浩大,但其實力卻相當空虛,彙集在一起尚可一戰,但分散運用,到處守城卻會疲於應付。這樣的情形和如今吳三桂的局面何其之象?
而朝廷北有關中,南控兩廣,中路又控着湖廣水鄉之地,和當年的大唐朝廷又何其相似?
奴才記得當年李泌提出了一個以郭子儀、李光弼和肅宗三路大軍分別出井陘、入河東、屯扶風,三路大軍交替出擊、互相配合之法。
安史救首則唐軍擊其尾,安史救尾則唐軍擊其首,使安史之賊往來數千裡,疲於奔命。而唐軍常以逸待勞,安史之軍大至則避其鋒,去則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如此不出兩年,安史之賊必然疲憊,唐軍再大舉進攻,一定可以獲得全勝,這樣唐朝就能中興,藩鎮之禍也可消弭。
皇上,奴才建議朝廷現在也用同樣的辦法對付吳三桂.讓甘陝、湖廣、兩廣三處的大軍採取賊進則守,賊退則進,賊駐則擾的疲賊之法,使賊之主力在川北漢中和雲貴之間往來奔命,陷於疲憊,最後被朝廷活活給拖死!”
康熙點了點頭:“好!朕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吳三桂風頭正勁,眼看就要出兵攻打陝西了,而川陝官軍剛剛經歷一場慘敗,不見得能守得住,萬一陝甘有失,那吳逆可就真的做大了。”
王忠孝就在等康麻子的這一句呢!他馬上對康麻子道:“皇上,只要我阿瑪從兩廣出兵,吳三桂一定不敢全力以赴攻打陝西.這樣安親王他們就能守住秦嶺各口和祁山了。”
“你阿瑪”康熙眉頭一皺,“你阿瑪前些日子才上奏說廣西諸將,包括孫延齡在內都和吳三桂勾結.粵西還有個祖澤清是吳三桂的表弟!平南王府內部也鬥得很兇,尚可喜年老昏聵,藩務原本都交給次子尚之孝,現在藩中出現了之孝、之信兩黨對峙,恐怕也很難給你阿瑪多少助力。”
“皇上,”王忠孝說,“如何皇上信得過奴才,奴才可以去廣東幫奴才的阿瑪一把!”
“你想去廣東當總兵?”康熙馬上就警惕起來了。
王輔臣現在已經接了兩廣總督的差事,也就接了總督的標兵,再加上他帶去廣東的一鎮新軍,已經有一萬五千人的軍隊了兵權之重,幾乎可以和平、靖二藩相比了。
如果王忠孝再去廣東當總兵,那麼王輔臣、王忠孝父子的兵力可就要超過兩萬了!
“皇上,奴才斗膽想請個市舶司的差事。”王忠孝當然不會傻到再向康熙要兵權。
“市舶司?”康熙皺起眉頭,“你想在廣東開海貿?”
“皇上聖明!”王忠孝說,“兩廣的局面必須由家父、定南格格、平南王世子三人共同掌控,才能對吳逆所控制的雲貴後院構成威脅。可現在定南格格和平南王世子都控制不了局面.而要幫他們倆控制定、平二藩,看來是不能靠家父的一萬新軍去逞強的。要不然兩廣自己內訌起來,還這麼對付吳三桂?既然不能用強,那就只能用銀子了。而這銀子只能從市舶上來了。”
“這個.”康熙皇帝皺着眉頭,“這個事兒容朕好好在想想,朕累了除了費揚古、佟國維,其他人都跪安吧。”
王忠孝和福全、常寧一塊兒跪安告退了,南薰閣裡面,就剩下了費揚古和佟國維兩人。
康熙問:“王忠孝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吧?”
費揚古知道這個問題是問他的——他是康熙派去陝甘軍中的耳目之一!
“皇上,奴才並沒有發現王忠孝有何異常。”
“那盧一峰呢?”康熙又問。
費揚古道:“皇上,奴才敢爲盧一峰擔保.此人絕不是吳三桂的細作。”
“何以見得?”
費揚古道:“當日不是他被勒爾錦派到沱江上尋找船隻搭浮橋時巧遇王忠孝和安王還有奴才等人,安王也許就被吳三桂生擒了奴才和王忠孝都有可能被留在川南!如果他是吳三桂的人,沒有理由接應我等渡過沱江。”
康熙點了點頭,又問:“那陝甘能守得住嗎?”
費揚古說:“皇上,奴才建議在河南、山西佈防!”
康熙沉吟片刻,又對佟國維道:“去宣幾個大學士、翰林學士到南書房議事,朕要聽聽他們的意見。”
“嗻!”佟國維應了一聲,就起身告退,去找人來開會了。
康熙目送佟國維離開,然後又對費揚古道:“費揚古,你跟着朕去趟慈寧宮,把四川的事情也和太皇太后說說吧!”
“嗻!”
王忠孝離開皇宮,回到自己位於大豆腐巷的宅子中時,王吉貞和楊起隆兩人已經一塊兒在那裡等他了。
王吉貞一直想外放,但是康熙卻一直扣着他不放.他是王輔臣的嫡子,是當人質的第一人選!
雖然王輔臣現在只是封疆不是藩王,但是康熙把那麼多軍隊交給了王輔臣,扣個人質也是正常的。
至於楊起隆,現在是飛黃騰達了他已經是內務府的商人奴才了,和大名鼎鼎的八大皇商是一個等級的!而且八大皇商在康熙朝已經不那麼紅了,而楊起隆託了好妹子的福,現在可真當紅呢!
他倆都已經知道吳三桂大獲全勝的事兒了,不過他並不顯得多興奮,臉色反而有點陰晴不定。
看見王忠孝進了屋,王吉貞就急忙對自己的兄弟說:“老二啊!你說咱們那個不怎麼靠譜的爹在知道吳三桂贏成那樣之後,不會頭腦一熱就這廣東造反了吧?”
這個還真不好說啊!
王忠孝皺眉道:“大哥,你別急.我今兒見皇上的時候已經請了個廣東市舶司的差事,皇上應該是能準的,有了這個差事,我就能去廣東看着點咱爹了。不過你也不能都靠我啊!你自己也得想點轍”
“我?”王吉貞急急道,“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現在就是一個什麼事兒都主不了的兵部主事”
他的兵部主事當然是掛名的,不過康熙這麼辦也算是給足了王輔臣臉面。
“你和賈家那小丫頭的親事呢?”王忠孝問,“什麼時候成親?能不能借口南下廣東?這個藩王家裡派來的人質也可以在結婚以後帶着老婆回去一趟的。”
“這事兒已經在操辦了,很快就會有眉目的,”楊起隆說,“小彌還會幫着吹一下枕邊風。不過.”
“不過什麼?”王忠孝問。
楊起隆皺眉道:“不過你爹和你要真的在廣東反了,我和小彌怕也要受牽連的。”
什麼?你怕受牽連?王忠孝心想:你不打算在直隸鬧革命了?
想到這裡,王忠孝斟酌着說:“三哥,這事兒其實也好辦,等我的廣東市舶司下來了,你也想辦法搞個天津市舶司.別在北京呆着,一有風吹草動就從海上跑路!
至於小彌,她畢竟是那拉氏的另戶人,說不定很快還會變成正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