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澳,聖保祿城堡。
在施波治總督的書房之內,三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有點傻眼。今兒是星期六,羅文藻代理主教連週六彌撒都不去主持了,只是和施波治總督和羅東尼傭兵長官一起,守在書房裡面,各自拿着一份大清皇帝聖旨的抄件,翻來覆去地仔細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三個人的臉色,都是越看越青。
屋子裡面靜悄悄的,只聽見三人唉聲嘆氣的聲音。
到了最後,還是羅文藻第一個繃不住,手一抖,將那份摺子放在桌上,雙手捂在臉上,一邊搓一邊深深嘆息:“咱們和吳三畏草簽的那份密約在送往重慶的途中,被清軍截獲了.現在大清皇帝下了聖旨,要求咱們立即交出聖保祿堡壘,然後全體去北京當內務府洋奴才,只給咱們三天時間答覆三天之後,城外的清軍就要開始攻打了”
原來是康熙皇帝招降濠澳葡人的聖旨和王輔臣率領的一萬清軍都已經到了濠澳!
而且這一萬清軍看上去還非常精銳!
裝備着大量的火炮和火槍,步軍的隊列非常整齊,騎兵的數量雖然不多,但都配備了超長的竹槍,顯然是衝擊力很強的衝擊騎兵。
而此時濠澳城堡內的葡人和混血葡人壯丁總數不過一千,其中隸屬葡人傭兵隊的職業士兵不過兩百。雖然濠澳的白人葡兵都是帶着黑人奴隸兵一起上陣的,一個葡兵火槍手或一個葡萄牙騎兵都有七八個黑奴兵助戰。但算上黑奴,人數也不到兩千,如何抵擋上萬精銳的清軍?
這種白人傭兵加黑人奴兵的軍隊,本質上說也是封建老爺兵,只不過擁有比較先進的歐洲火器而已。戰鬥力上是根本不能和歐洲那些經歷了長期戰爭洗禮的近代化陸軍相比的。
這個葡萄牙的殖民帝國雖然也是一個歐洲殖民帝國,但它的制度卻是比較落後的,要麼是封建領主式的,要麼是自治城邦式的!甚至還發生過“殖民地領主”鬧獨立和打內戰的事兒,所以他們經常被周圍的當地封建主給“反征服”,變成了亞洲封建國家的封臣和奴僕。
而葡萄牙人的濠澳據點,其實是一座自由城邦。雖然總督和傭兵隊長都是果阿派出的,但是城市的實權卻掌握在一批世代定居濠澳的葡萄牙商人所組成議會手裡——傭兵的工錢和城市的日常花銷都是他們出的,甚至連天主教濠澳教區都靠他們的捐贈維持。
而濠澳葡人也沒有和逼近的大清天兵在城外決戰的勇氣和決心這幫葡萄牙商人早就沒有了荷屬東印度公司、英屬東印度公司的那種雄心壯志。他們都沒什麼制海權了,還“雄”個啥?
實際上他們就是尚可喜和荷蘭人、英格蘭人之間的中間商,就賺點差價而已而且他們和下游的荷蘭人、英格蘭人關係並不算好。
荷蘭人、英格蘭人都想繞開濠澳這個中間商,直接和中國人做買賣。而且他們在一定程度上也做到了,荷蘭人和靖南王府有往來,英格蘭人則在大員島上設立了辦事處。
只不過尚可喜的香山互市搞得最大,而且濠澳教區派出的傳教士又進入了北京宮廷,這才讓濠澳葡人當了東西方貿易之間最大的中間商。
而施波治和羅文藻同吳三畏締結密約,也是爲了儘早在吳三桂那裡下個注,以保證濠澳可以在廣東改姓吳後,還可以繼續舒舒服服當個中間商因爲是密約,他們覺得大清那邊一時半會也不會察覺,這樣他們就能一腳踏兩船,兩頭吃好處。
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大清朝這次的反應快得有點不正常。在第一時間就截獲了送往吳三桂處的密約,然後又立即調集軍隊對濠澳進行了封鎖,斷絕了一切物資供應。
而且他們似乎還是踩準了點來的,就搶在濠澳方面將吳三畏訂購的火炮、火藥、火槍和槳帆船送往香島之後,在補充庫存的佛山造運抵之前。
現在濠澳總督府即使想把城堡內的白人、混血白人統統武裝起來,也沒有足夠的火槍.
另外,大清朝還在香山設立了一個什麼粵海關道衙門,這個衙門辦事效率也超高,剛一成立,就立即向廣東沿海活動的東西洋商船發佈通告宣佈封鎖濠澳港口,禁止一切商船進入濠江!還給願意服從禁令的商船發放了海關通行證,批准它們直接前往廣州進行貿易!
而且這個海關衙門還在第一時間把紅衣大炮架到了濠江西岸,徹底封鎖了濠江水道。
雖然濠澳並不只有一個濠江內港,但濠江內港卻是濠澳的主要港口,一被封鎖,就沒什麼商船再來了。
所以濠澳總督府現在想要通過英格蘭人、荷蘭人購買軍火都不可能了.
無奈之下,施波治和羅東尼只能下令死守堡壘,將所有居住在濠澳城堡外的葡人、混血葡人都召回,還一把火燒掉了濠江內港的碼頭和港口中沒有來得及離開的船隻。
同時,他們也沒忘記向香島派去求救的槳帆快船.現在能指望的也就是那個“香島鰲拜”趕緊向東莞進軍了!
“不怕的,只要鰲拜開始進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施波治倒是挺樂觀的,“聖保祿要塞是一座歐式棱堡.而且還配備了大量的十二磅炮,還有上千支西班牙重型火槍,至少還能動員兩人蔘加守城!安東尼奧,你是傭兵長,你有信心守住嗎?”
羅東尼皺着眉頭,“總督棱堡的確很難被攻破,但有一種辦法對於世界上任何堅固的堡壘都有用!那就是長期圍困他們幾乎已經做到圍困我們了!”
其實在沃邦式攻城法——就是挖壕推進然後架臼炮打開花彈——開始流行之前,歐洲人對於棱堡也沒什麼辦法,如果不想屍山血海地拼,也就只有長期圍困了。
所以鄭成功攻打熱蘭遮城和康熙朝打雅克薩城的辦法,都是沃邦攻城法出現前的常用辦法,就是讓歐洲的那些大軍事家來打,也只能這樣.
而沃邦現在雖然已經在路易十四的軍隊中嶄露頭角,但他要等到1673年的法荷戰爭開始後,才發明出“平行攻城法”.現在纔是西曆的1671年末,所以濠澳的葡萄牙人認爲自己的要塞不可能被強行打破也不足爲奇。
“沒有關係,”施波治笑道,“自從我們的要塞在1622年被荷蘭人攻擊後,濠澳市議會就撥出了一大筆錢,用來建立城市的糧食儲備體系.我們的城市永遠都會儲備足以讓所有人食用十八個月的糧食、肉類和醃菜!有十八個月,鰲拜別說東莞,就連廣州也拿下了。”
羅文藻一聽施波治和羅東尼的話,也舒了口氣兒:“那可就太好了.如果只要堅持守住,我們就能得救,那麼我相信萬能的上帝一定會幫助我們渡過難關的!”
“總督,總督敵人開始構築工事了!”
羅文藻的話音剛落,一個葡人傭兵軍官就推開了施波治的書房大門大聲報告了剛剛得到的軍情。
“構築工事?”施波治露出了鎮定的笑容,對羅文藻道:“神甫,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好的,”羅文藻也笑了笑,“那我就先去看看他們的圍城工事,然後再去向天主禱告。”
“世凱,你的這個壕溝是不是挖錯方向了?怎麼是向着濠澳城堡挖過去的?圍困的壕溝難道不應該是繞着城堡挖的嗎?”
聖保祿要塞的北面,距離要塞城牆三裡開外,王輔臣看着眼前熱火朝天的掘壕工地,突然發現了不對,這壕溝不是橫着挖,而是直直對着前方的堡壘挖的。
“爹,您這就不懂了.老二這是在挖地道,把地道挖到城堡底下,再埋上火藥,然後一點着轟得一下,就都崩上天了!”
王忠孝還沒回答他爹的問題,王吉貞到是搶先開口了——他本來應該去陝西當知府的,但是卻接着婚後省親的機會,來到廣東後就賴着不走了。
這次他爹王輔臣大出兵,他還掛了個“贊襄軍務”的名義,跟着來蹭軍功了。
“那得多少火藥?”王輔臣皺了皺眉,“金寶,咱們的火藥夠嗎?”
“不夠!”專管火器、火藥供應的軍需官郭金寶馬上搖起了頭,“廣東這邊不產火硝.火藥還是很精貴的,可得省着點用。”
“世凱,火藥不夠可怎麼辦?”王輔臣也有點着急地看着兒子。
“夠的,”王忠孝笑道,“爹,伱就放心吧孩兒早就計劃好了孩兒不挖地道。”
“不挖地道?那你要圍城?那得圍多久?”
“也不圍困,”王忠孝搖搖頭,“爹,我現在用得法子叫平行攻城法!”
“平行?”王輔臣愣了愣,“好像不是很平行啊!”
他雖然不懂什麼幾何,但還是能大概猜到平行的意思。現在正在挖掘的一條壕溝並不和城牆平行,而且還挖得歪歪扭扭.
“這叫蛇形壕,”王忠孝解釋道,“之所以要朝着城牆挖,是爲了挖出一條可以不被炮轟的通道,讓工兵可以靠近城牆進行挖掘之所以要挖得彎彎曲曲,是爲了防止敵人的炮彈萬一落入壕溝中,也沒法在壕溝裡直飛,造成重大傷亡。
孩兒計劃在距離城牆不到一里的距離上開挖攻城的平行壕。等平行壕挖好後,鳥槍兵和沖天炮就能開進去。然後用沖天炮往城牆裡面發射開花彈,再用鳥槍兵依託壕溝佈防,保護衝突炮。我估摸着再有一個月,咱們就能拿下濠澳城堡了!”
王輔臣好一陣訝異:“一個月?能有那麼快?”
“差不多”王忠孝笑道,“第一條平行壕有十天就能完工,然後再把平行壕向城堡的西側、東側拓展.最後形成三面包圍。
這樣咱們就能在三條壕溝中佈置數十門可以發射十二斤和二十斤彈丸的開花彈沒日沒夜地轟擊!最多轟上十天,那些葡萄牙人就得開城投降了!”
“真能那麼快?”王輔臣被這種聞所未聞,但聽上去好像很可行的攻城方法給驚到了,“這座濠澳城堡要是一個月就能攻下,那廣州城.”
“有一個月也夠了!”王忠孝笑道,“濠澳城堡雖然小,但卻是小而堅固.而且火炮也多,城堡周圍還有三角堡護衛,用紅衣大炮直射是很難打得動的。相比之下,廣州城反而好打。咱們只要用沖天炮壓制住一段城牆上的火炮,再加上紅衣炮轟上一天,那城就算破了!”
他們幾個人正說話的時候,姚啓聖突然腳步匆匆地走來了,到了王輔臣跟前行了一禮:“制軍,瞭望塔報告,伶仃洋海面上發現了三條西洋大帆船!”
“三條西洋大帆船?”王輔臣一愣,“那是葡人的援兵?”
“不可能,”王忠孝搖搖頭,“葡萄牙早就沒落了,在咱這兒沒什麼大船.我估摸那應該是西班牙、荷蘭、英格蘭的船他們是來看熱鬧的!”
“看熱鬧?”
王忠孝哼了一聲:“如果咱們打不下濠澳,他們就會提出幫忙.再順便撈點油水和貿易上的特權!如果咱們很快拿下了濠澳城堡,那他們就會好好和咱們談一談了!”
“那他們會不會和葡人一起對付咱們?”王輔臣有點擔心地問。
“會!”王忠孝笑道,“如果咱們在濠澳堡壘下吃了大虧,他們就會來找咱們的麻煩了!不過我是不會給他們機會的.他們會看到一場又快又精彩的攻城戰!姚師爺,麻煩你走一趟,去告訴那些洋鬼子,一個月後,我請他們到聖保祿城堡裡吃飯!”
“一個月就夠了?”姚啓聖也是懂軍事了,看了看葡萄牙人的堡壘,似乎有點懷疑。
“足夠了!”王忠孝道,“我不會讓他們等太久的。”
“好嘞!”
“總督,他們好像.好像想挖掘地道!”
聖保祿城牆上,羅文藻神甫放下了手裡的千里鏡,回過頭對施波治總督說。
“距離那麼遠開始挖?這得多少天才能挖到?”濠澳傭兵長官羅東尼搖搖頭。
施波治想了想,“我想.至少要一個月吧?而且我們還有很寬很深的護城壕可以依託我們只要再把護城壕挖得深一些,就能阻擋他們的地道了。這些中國人還真是愚蠢啊!”
羅東尼笑了起來,“他們本來就不太善於打仗嘛!”
這個時候羅文藻忽然又指着東邊海面上的三艘西洋軟帆船,大聲道:“總督,安東尼奧長官.你們看,海上好像有三艘歐洲軟帆船!”
羅東尼轉頭看了一眼:“是西班牙菲律賓總督府、荷蘭東印度公司、英格蘭東印度公司的船.他們應該是得到了中國人要攻打聖保祿城堡的消息後來看熱鬧的!”
施波治也舉起望遠鏡看了看海面,低聲道:“一條西班牙大帆船,一條荷蘭大肚蓋倫船,一條英格蘭的蓋倫船應該都是他們在中國沿海活動的最大的船了!看來西班牙人、荷蘭人、英格蘭人都想趁機擴大他們在中國的貿易份額啊!”
他想了想,又對羅東尼道:“安東尼奧,我們還能排出槳帆船嗎?”
“現在還能,”羅東尼說,“南面小港口還能用。”
“好!”施波治笑道,“麻煩你親自走一趟,去見西班牙人、荷蘭人和英格蘭人.請求他們和我們統一立場!我們這些歐洲人必須用一種聲音和中國人說話!必須讓他們知道,我們擁有更先進的軍事技術,我們纔是海上貿易規則的制定者!
因爲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才能擁有貿易和傳播天主福音的自由!”
羅東尼點點頭,“好,我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