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不能上路啊!”
淮安的漕運總督衙門裡頭,明珠剛一提出要立即押運糧草、金銀、絹帛等物北上,馬上就有人提出了反對。
已經被人捉了兩次,蹲過大牢,坐過囚車,吃盡了苦頭的明珠正因爲“李中堂北伐”的事兒心驚肉跳呢,聽見有人反對他快快跑路,當時就惱了,向那人投去了惡狠狠的眼神。
那人約莫四十大幾快要五十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兩鬢和鬍鬚依然烏黑,雙眼炯炯有光,給人一種精明強幹的印象。
看見明珠瞪着自己,那人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搖搖頭道:“叔,真不能上路我的江北大營實在騰不出多少兵馬護送您和那些寶貝一起北上。”
原來明珠瞪得是自家長房的侄兒,名叫那拉.穆佔,他是女真葉赫部部長金臺石的長房嫡曾孫,年紀雖然比二房老三明珠大個七八歲,但輩份卻矮了一輩。
這個那拉.穆佔也是大清朝中爲數不多參加過上一波明清戰爭的人物了,不過也沒參加多少,就是趕上個尾巴,曾經跟隨滿洲鑲白旗的悍將佟佳.卓洛一起去平雲南打李定國,後來又在雲南駐紮了一段時間,跟着吳三桂、王輔臣、張勇他們一起打土司練級。
不過練完級後,他卻被投閒置散,發送去當正黃旗滿洲副都統了誰讓他是金臺石最嫡系的子孫?當愛新覺羅家的王爺們都不能帶兵的時候,金臺石的子孫去怎麼能帶兵?
但是隨着大清朝接連輸掉了幾次重要的戰役,康熙和福全都開始“國難思鰲拜”、“國難思多阿瑪”了,那拉.穆佔自然就被起用,還委以江北大營總管大臣的重任。
而保護江北的漕運暢通無阻,當然也是江北大營總管大臣穆佔的職責所在。但是這個職責,他現在實在有點負擔不起了。江北大營的兵攏共就兩萬多,其中施琅的水師佔了一萬,還剩下一萬幾千人,本來只要守着淮安、揚州兩地,放着大明的北王劉進忠東進就行了。
可沒想到南京城的朱三太子和耿東王居然在清軍江西、江南、江東三大營一起壓下南京的時候,還從南京擠出了一支軍隊交給那個改名李中山的小活呂布王大頭,還讓他當了江北督師!
而這個小活呂布還真他N的生猛,一過長江就發飆,直接打出了“虎賁三千,直掃幽燕之地”的旗號,過江後沒半個月,就直撲前明的中都鳳陽。守鳳陽的江西大營副大臣簡親王喇布本來還想依託鳳陽堅城死守,結果卻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被明軍的少量先鋒騎兵從城裡騙出去上千精騎,隨後又遭到“數千鳥槍兵”的伏擊,上千騎兵折損過半!
這些可都是八旗兵!
半個參領的八旗兵騎兵一仗就給乾沒了,剩下的鳳陽守軍哪裡還敢硬剛?
那些敗兵逃回鳳陽城的第二天,配合喇布守城的鳳陽府團練就出現大動搖,有幾個團練頭子甚至開始密謀殺掉簡親王喇布然後獻城投明。
雖然密謀被喇布的王府護衛們發現並且及時捕殺了那幾個團練頭子,但剩下的團練頭子和底下的團丁都不肯賣命了,甚至開始在鳳陽城內佈防設置街壘,準備和清軍打內戰“城內戰”。這還守個毛線啊!喇布也不是他曾祖舒爾哈濟、祖父濟爾哈朗這樣的魔頭,壓根拿鳳陽城內的一幫子淮西刺頭兒沒招。只有連夜帶着旗兵和綠營兵跑路撤到了廬江,把一座好端端的鳳陽城和城內好幾千淮西團練直接送給了“李中堂”!
而喇布這一跑,就把大清的江北、江西兩個大營都坑苦了。
本來江北大營只需要防禦運河以西這一帶,而且這一帶有高郵湖、邵伯湖、白馬湖、三河、運河阻擋,還有揚州堅城和高家堰可恃,實在不行還能掘開高家堰以水代兵。所以一萬多戰鬥力不強的綠營陸師就足夠了。
可是鳳陽府城一丟,那個“李中堂”不僅得到了大量悍勇善戰的淮西兵,而且還可以直接渡淮攻擊淮北的中運河!
如果那個“李中堂”知道明珠押着大清從江南搜刮來的大量糧食、絲綢、布匹、白銀北上,那毫無疑問會來攔路搶劫!
“穆佔,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可以悄沒聲的北上,可以把糧草和絲綢、布匹、白銀分開運!我帶着絲綢、布匹、白銀先走,你派個一兩千精兵護送。”
明珠還是不死心,他實在不願意再被人抓一次.而且他還是愛大清的!知道大清攝政裕王現在非常困難,急需得到從東南搜刮到的這批財物。
這裡頭光是袁林靜替裕王福全從揚州、蘇州、杭州的那些鹽商和私商那裡攬來的白銀存款就有七八百萬兩!另有揚州兩淮鹽運衙門的老底子一二百萬兩。
另外,現在聚集在淮安的還有杭州織造、蘇州織造、揚州織造等三個織造的庫房裡存着的絲綢和布匹——那是三大織造府存了好多年才存下的老底子。
根據江蘇布政使慕天顏的建議,三大織造衙門賬上的存銀也被全部用來採買絲綢、布匹,幾乎將杭州、蘇州、揚州、松江(松江布)市面上可以買到的絲綢和棉布全部採買一空。
如果大清最後保不住東南或是維持不了漕運,那運去北京的白銀還沒有這些絲綢、棉布香呢!
而那麼一大筆財貨在這個亂世當中,對任何一方都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裕王能得到這筆財貨,那他可就徹底支楞起來了.
“不行,不行,太危險了!財帛動人心啊咱們即便能瞞着王大頭,還能瞞着山東、河南的那幾位.”
說這事兒太危險的是蘇州織造曹璽,他本是江寧織造,在江寧起義的時候跑了,隨後又被康熙委任爲蘇州織造。
他當然不希望福全得到那麼一大筆財貨!
不過他說的也有道理!
現在大清朝在山東、河南搞了四個藩鎮,沒有封節度使——聽上去讓人想到唐朝的藩鎮之禍,所以就退了一步,叫團練使。
在山東的封了兩鎮,分別是東昌團練使張勇和泰安團練使趙良棟,其中張勇管轄東昌府、臨清州和曹州府,趙良棟則管轄兗州、濟寧、泰安。這兩個鎮可都在運河沿岸
而在河南的兩鎮則是歸德團練使釋迦保和汝寧團練使範承勳,其中釋迦保負責的歸德府、陳州府距離大運河也不遠。而範承勳的汝寧、光州距離運河倒是比較遠,應該劫不了明珠的寶貝。
“他們敢?”明珠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可是很虛的。
“怎麼不敢?”穆佔道,“劫完以後,把黃河一扒,大水一衝,查都沒法查!”
不愧是老字號的惡人!
惡起來可比明珠、曹璽要狠多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明珠有點麻了,急麻了!
他現在可是“明大富翁”.亂世當中,沒有軍隊,還手握大量財貨的富翁,身邊還有個惡人堂侄子!
“不如走海路吧!”那個“捲款遁”的瑞信堂江南分堂堂主袁林靜給明珠支了一招,“漕運在明末就走過海路,便是由淮安裝船走淮河入海,再繞過山東到天津衛。現在津海關道就有可以走遼東、朝鮮的船隊,讓它們來淮安一趟,就能把好東西都拉走,剩下的糧食走運河問題不大。”
糧食也有可能被截留,但是張勇、趙良棟、釋迦保再怎麼也不至於爲了幾百萬石糧食就不做人了.他們要糧食,直接拿就是了,朝廷也不會追究。
畢竟攝政王不差餓兵!
“可是楊起隆他不是王大頭的親家嗎?”穆佔一聽這話趕緊提醒,“他要是劫了這些好東西投王大頭可怎麼辦?”
“那不會,”明珠搖搖頭,然後神秘一笑,對自己的堂侄子道,“那個.那拉蘭兒也姓楊,也是楊起隆的妹子她現在可是攝政王的側福晉了,還替攝政王生了個大胖小子!”
“什麼?還有這事兒?”穆佔當然認識那拉蘭兒——都是那拉氏嘛,而且他是那拉氏的“族長”,那拉蘭兒“轉正”的事兒他還幫忙了。他現在可以當上江北大營總管,也是多虧了蘭兒的枕邊風。
現在江北大營看着有點危了,他還想再請這個妹子跟福全繼續吹一吹,給換個安全點兒的地方。
“那就沒事兒了,蘭兒是他妹子也是我妹子,那我和他就是兄弟了!”穆佔略一思索,對明珠道,“那咱就給攝政王上啓本吧!”
大清康熙十四年六月初六。
北京。
紫禁城的東華門和皇城的東安門之間的攝政王府內的一間值房中,幾個北京留守司的大臣,正拿着山東、河南、江蘇三省和漕運總督衙門用八百里飛遞送來的軍報噓溜溜兒的吸着涼氣。大家的臉都煞白煞白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伱。
留守司的領班大臣索額圖坐在炕桌上,捧着一碗熱茶在那兒發呆,動也不動一下。
底下幾個留守大臣議論的聲音就漸漸響了起來。
“.這都虎賁三千,直掃幽燕之地了!這王大頭是想學紅巾軍北伐,就像端了元上都一樣端了咱們的北京城啊這個小活呂布比真呂布還狠呢!”
“瞎說,北京城可不是元上都,北京城是元大都,這個小活呂布手底下才多少人?頂天就是霍活兒一下河南山東,到不了北京。再說了,他既然知道‘虎賁三千,直掃幽燕之地’的事兒,也應該知道這路紅巾軍是什麼下場?”
“說的也是.那麼說來他揚言要打北京是虛晃一槍.那他的真實目的是哪裡?”
“還能哪裡?西安唄!他一準是想幫吳應熊打西安!”
“幫吳應熊?爲什麼?”
“你不知道嗎?吳三桂已經封他的孫子吳世璠當世孫了吳世璠同父同母的妹子是王大頭的側室,現在多半已經轉正了!”
“那皇上怎麼辦?會不會.”
聽到議論的內容轉向了敏感話題,索額圖重重的將手中的茶杯一頓,慢慢擡起頭來:“都慌什麼慌?不僅是一支逆賊的偏師嗎?擺明是圍魏救趙,是爲江寧的逆賊解圍的.而且王大頭又不是流寇,怎麼可能打到北京來?他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江寧和拿下九江、安慶!有了九江、安慶,他爹的廣東兵才能源源不斷走江西北上。只有這樣他才能坐穩江東曹孟德的位置!”
還別說,這索額圖的目光還是挺敏銳的,一眼就看出了南方戰場的關鍵——關鍵不是南京之戰,而是九江、安慶!
九江、安慶只要還在清朝手裡,南方的反清勢力就會分割成兩大塊,相互之間也不是不能聯絡,而是大軍不容易走。而九江、安慶一旦被攻陷,那大清在兩江就徹底完了。
兩江一丟,浙江、福建的清軍也是一個完!
到時候南方反清勢力就將連成一片.哦,也許是兩三片!
如果吳三桂和江南方面可以達成一致,那大清隨時完蛋,要不然就還能維持一個三分。
不過大清現在也不是一元化了,康熙會不會藉着王大頭北伐率軍回援北京?
他要是回援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想到這裡,索額圖也坐不住了,獨自站起身對屋子裡面的大臣們說:“我要去見攝政王,你們都在這裡等着,攝政王英明睿智,咱們聽他的沒錯!”
這.能沒錯?
皇上要回來可怎麼辦?
屋子裡的其他留守大臣並不知道福全擁有“順治遺詔製造人”,隨時一封遺詔罷免康熙,所以這會兒都忐忑着呢!
也就沒人想和索額圖這個不知道死活的大忠臣商量王大頭北伐的事兒了.
“攝政王,奴才冤枉,奴才比竇娥還冤.您知道的,奴才的祖上是給明朝皇上管N子府的,世世代代管這個.明朝完蛋的時候,奴才那個阿瑪就捲了N子府裡最漂亮的N媽子跑去天津過小日子了,結果就給奴才留下這幾個紅顏禍水!”
正跪在攝政王府後花園的花廳當中哭哭啼啼喊冤的,當然就是楊小環、楊小彌(那拉蘭兒)、楊紫雲的好哥哥楊起隆了。
他這兩年當臥底玩無間道那叫一個順溜,已經從包衣奴才擡到滿洲鑲白旗了(裕王福全是鑲白旗的小旗主)!
是滿洲鑲白旗,不是鑲白旗漢軍!這一擡,他姓兒都改了,改叫楊佳起隆了!除了擡旗改姓之外,他的官也升得飛快,現在已經當上北洋通商大臣了.雖然管轄的還是津海關道,但是大臣官大啊,給定了個正二品!
就在他距離臥底的最高境界越來越近的時候,已經改名易姓變成李中山的王忠孝突然來了個“虎賁三千,直掃幽燕之地”!
這可玩大發了!
王家割據廣東,當大明、大清、大順、吳家四朝忠臣都沒什麼.反賊勢大,又抓不到還打不着,朝廷還能怎麼樣?睜一眼閉一眼唄。
可王忠孝現在卻要北伐來找大清朝的麻煩!
楊佳起隆可怎麼辦好?
雖然他現在的實力不小,完全可以在直隸幹一票大的。但是.他現在不是三郎香會的頭頭,京師放高利貸的商人和漕幫的早期頭目。而是大清北洋通商大臣楊佳起隆,還是大清攝政王福全的大舅哥!
這身份多金貴?哪兒能說反就反?
所以他就只能和福全還有順治大和尚好好解釋了。
而福全對他的解釋則非常不滿,“說什麼呢?誰是紅顏禍水?小彌那麼好,怎麼可能是禍水?”
楊佳起隆大鬆口氣:“王爺您說得對,小彌不是禍水,小環纔是!她當年就跟着奴才在正陽門外開茶館,不知怎麼就被王大頭看上了,直接抓去當了小妾!他當時可是侍衛,奴才不過是個商人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