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你們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看到底下的明珠、巴海、穆佔、常寧都哭得差不多了,再擠不出眼淚了,順治大和尚才微笑着安慰大家道:“想當年貧僧被大小旗主和議政大臣們推選爲大清皇帝的時候,大清只有遼東、東道蒙古、漠南蒙古和屬國朝鮮這點兒地,而大明還擁有絕大部分的天下。
那時候貧僧不哭,多爾袞不哭,大大小小的旗主都不哭。不僅不哭,而且一個個都還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對那個時候的貧僧和攝政王多爾袞還有大小旗主滿朝文武來說,莫說一統海內,就是三分天下有其一,那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即便是我大清在山海關擊敗李自成進而定鼎北京之後,貧僧、多爾袞、大小旗主和滿朝文武也沒有想過真的可以一統天下,畢竟咱們滿洲就這點人,實在輸不起啊!只要一個不留神,那就是亡國外加滅種。
當時我們所想的不過是運氣好些就搞個南明北清,二分天下。運氣不好,就學大遼,佔個燕雲十六州也挺好,實在不行甚至可以撈一把就走.這也不虧本,是吧?
如今我大清再怎麼敗,半壁江山還是穩穩的,有什麼好哭的?”
“.後來貧僧親了政,開始當大清朝這個家的時候,其實也做好了隨時捲鋪蓋跑路回關外的準備.那次鄭延平打到南京的時候,貧僧就準備跑了,幸好打贏了,這纔沒跑了。
也正因爲咱們滿洲人太少,所以攝政王多爾袞纔會用裂土封王的辦法拉攏吳三桂、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讓他們幫着咱們鎮壓南方的漢人.這實際上不是什麼權宜之計,而是長久的國策,是祖制!
對我大清而言,就算把雲貴、兩廣、福建都封給他們,讓他們子子孫孫享受榮華又如何?咱們滿洲人能吃餘下的大半個天下,也是賺到了!
可是有些人偏偏要破壞了大清的祖宗,要吃獨食,也不看看咱們滿洲攏共才幾個人,以爲可以靠這幾萬人包打天下!真是利令智昏!
而且就這幾個滿洲人,他也不知道珍惜,還要殺害功臣,剪除異己。那鰲拜明明已經死了,可他爲了徹底剷除其心腹,還要詐稱鰲拜尚在人間,以便大搞株連,結果搞得人心惶惶,還讓反清復明的逆賊們找到機會,詐稱鰲拜起兵簡直是昏庸無道,殘暴不仁!”
這個順治大和尚一開始說的話還都是安慰人的,但說到後面語氣已經變得非常嚴厲,說的話更是直指康熙皇帝的無道昏庸、殘暴不仁。更是把康熙撤三藩和逼反吳三桂的行爲,直接擡到了破壞大清祖制的高度!
雖然康熙撤三藩的政策的確是違反祖制的——這個康熙之前的大清祖制就是能撈一點是一點,實在不行就跑路,根本不是什麼一統大清萬萬年。所以分點地盤給爲大清賣命的漢奸,搞幾個藩鎮也是挺好的,當時壓根就沒想過以後要削藩什麼的。
當然了,如果康熙的削藩之策搞成了,把什麼三藩四藩都給削平了,那也行,以後就定新的祖制,規定八旗子弟吃獨食就可以了。
可問題是康熙削不動人家,還反過來被一幫亂臣賊子反削了,那還有啥好說的?你就是個違反祖制的昏君!本來大好的天下,都是讓你個昏君給敗壞了。連那個“死”了那麼多年的皇阿瑪,現在都給氣活了!
這樣的昏君不下臺,大清朝還能活下去嗎?
可問題是大清現在這局面,還能行廢立之事嗎?會不會爆發兄弟內戰?
底下的幾個人,包括“新來的”明珠、巴海、明珠、穆佔、常寧他們五個,還有之前已經知道順治歸來的福全、索額圖、葉舒布、常舒、韜塞(這仨是順治的兄弟)等人,都是一臉莫名驚詫地看着順治大和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半晌,還是年紀最小的恭親王常寧開了口:“阿瑪,您要下遺詔廢了三哥的皇位嗎?”
下遺詔廢康熙好像是不妥的!
畢竟這個康熙就是根據順治帝遺詔立起來的,這個廢康熙的遺詔又算怎麼回事?難不成順治當年同時下兩道遺詔,一道讓康熙當皇上,一道不讓康熙當皇上?這不是瞎胡鬧嗎?這種遺詔有人信纔怪!
順治大和尚也搖了搖頭。
福全說:“皇阿瑪,要不咱昭告天下,宣佈您當年並沒有駕崩,而是避位爲僧,現在看到國家遭逢大難,所以要復位爲帝,領導大清的忠臣孝子一起滅賊保國。”
大和尚先帝還是搖搖頭。
這也不行啊!
如果順治承認自己沒有崩,而是避位出家了,那他就是太上皇,康熙就是皇上。這個太上皇雖然是皇上的爹,但最大的還是皇上!所以這個太上皇要復位,那可就是造反了!
康熙如果不肯退讓,非要鎮壓這個不忠不孝的反賊阿瑪,搞出個父子相殘的人間慘劇,那這個大清還能要嗎?肯定得完蛋啊!
所以順治必須寫一份既可以撤掉康熙的帝位.至少可以先架空康熙,又能避免大清陷入內戰的遺詔。
說實話,這還真有點爲難他這個還活着的先帝了。
不過順治今兒既然一次召見了那麼多認識自己的臣子和兩個手握重兵的親王,自然是有了對付康熙這個逆子的辦法。
在否決了下遺詔廢康熙和復活歸位(皇位)兩個建議後,順治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底牌,他看了看衆人,鄭重地說:“爲今之計,只有貧僧下遺詔恢復議政王大臣會議的定策之權了!”
這是要立憲了,都不需要預備了!
這個新大明這段時間在搞復明大會,大清這邊又要恢復甚至是大大加強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權威,這個進步之大之快,那可真是要讓康梁二位淚流滿面了。
不過這種“進步”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清這邊本來就有軍事貴族共治的傳統,這種傳統在康熙初年還存在,畢竟之前掌權的鰲拜就是一個“議政會議的多數派領袖”嘛!
現在康熙的“聖心D裁”搞砸了,底下人的大小旗主和大臣們自然會想到還是原來搞議政王大臣會議共商國是的時候好。再加上“復活”的順治也想架空康熙,那順治是“立X遺詔”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大明那邊,則正好處在亡天下之痛的反省期——後來的甲午之敗給漢人士大夫帶去的“痛”和明末亡天下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而且康梁那一代士大夫往上是被文字獄整治了兩百多年的漢人讀書人,他們的思想還停留在大清出個明君雄主帶着大家一起進步的程度,和那些在胡思亂想了兩百多年的明朝士大夫又經歷了亡天下之痛後拿出來的思想,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這些“明末大儒”的琢磨出來的進步思想,又正好合了李中山這號希望“圈養皇權”的進步軍閥的心意。
而福全的心裡面還是有點小小的失望,但是面子上還是沒有露出來,還是一副好兒子,好哥哥的模樣,低聲發問:“皇阿瑪,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已經好幾年沒正經開過了,現在突然要開,恐怕人都很難找齊,應該如何是好?另外,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又該定什麼樣的策?您的遺詔又要怎麼寫呢?”
順大和尚早就琢磨好了,現在聽見兒子這麼一問,就順着這問題往下說道:“議政王和議政大臣是些什麼人,早就有祖制規定了的,一個是入八分王公,凡是領有佐領的王公,都是當然的議政王或議政大臣。二是每個旗再選出三名議政大臣。三是各旗的固山額真。根據老規矩,議政王和議政大臣就是這些人了。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咱們的大清不比以往,不能只靠八旗,甚至只靠八旗滿洲之力維持了。咱們得和歷史上的契丹遼國學學,得學會真正聯合漢人、草原之力同南朝抗衡。所以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還得給八旗漢軍、八旗蒙古、外藩蒙古、內屬蒙古和各個漢地團練使,以及直隸、山西、陝西、河南等漢地行省都留下相應的位子。”
“太上,”明珠學問挺大的,一下就發現了順治言語當中的問題,“您的意思是,咱們以後也要和遼國一樣實行南北面官制嗎?”
順治點了點頭,“明珠,這個南北面官制是不得不搞了.如果不搞南北面管制,那麼直隸、山西、山東、河南就是咱們的腹心之地。且不說腹心有失,即便是腹心遭遇南朝猛攻,咱們都會面臨存亡之危!
譬如這次吳應熊、吳應麒直搗關中包圍西安,就讓咱們陷入全局被動。而在宋遼相爭的之時,宋軍即使兵臨燕京城下,遼國都能不慌不忙,遊刃有餘。究其原因,就是因爲遼國實行的是南北面官制,燕京根本不是遼國的腹心之地。
另外,不搞南北面官制,咱們就沒辦法將關外遼東、東道蒙古、漠南蒙古、漠北蒙古這些地盤真正掌握起來,利用起來萬一中原有失,咱們可就.全都完了!”
順治帝意思很明白了,要準備在河南、山東,甚至是直隸、山西抵抗大明或吳三桂的北伐,同時還要做好跑路的準備。
而無論是要戰於河南、山東、直隸、山西,還是準備跑路,都得把關外遼東和漠南、漠北、東道蒙古牢牢掌握起來,利用起來。決不能北京一被包圍,就萬事皆休!
順治接着說:“所以新的議政王大臣會議一定要給各方面都留位子,讓大家都來參與然後,還要敲定議政王大臣會議共商國是和南北面官制之事。
另外,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還要給鰲拜和鰲拜的心腹們平反,還要檢討玄燁違反祖制削藩的過失,要讓玄燁下罪己詔向天下人道歉。
如果玄燁認識到了自己的錯兒,並且願意讓權給議政王大臣會議,那今後就讓他去盛京當個垂拱之君,福全你還當攝政王並管理議政王大臣會議.就如同當年的攝政王多爾袞!”
這是讓福全當康熙的爹啊!
康熙繼承了順治的皇位,而福全繼承了順治的爹位,相比之下,好像還是福全比較牛!
對順治的安排非常滿意的福全接着就跟他阿瑪打聽:“皇阿瑪,那咱們什麼時候開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
順治笑了笑,說:“這事兒總要知會玄燁一聲.索額圖!”
“奴才在!”
“麻煩你親自跑一趟西安吧!”順治說,“你去和玄燁說,他的皇帝當得不好,但貧僧念及父子之情,也不廢了他,就讓他學南朝的朱三太子,當個垂拱享樂的皇帝。讓他下個罪己詔,再宣佈遵照貧僧的遺詔,開個議政王大臣會議,邀請八旗、各省、內屬和外藩蒙古各方,一起來共商國是吧!”
“奴才領旨!”
西安,大清皇帝行在。
就在索額圖領了順治大和尚的法旨快馬加鞭往西安而來的時候,康熙其實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在北京也是有耳目的!
他當然知道那個忤逆不孝的阿瑪正在策劃陰謀,要廢掉他的皇位即便不會馬上廢掉,也要先架空,再廢黜。
而他一旦被廢,那小命也就難保了!
這個《三國演義》裡面的漢少帝劉辯和高貴鄉公曹髦是什麼下場,他當然是知道的。
他原來以爲鰲拜鰲太師纔是董卓、司馬師這樣的人,可萬萬沒想到,鰲拜其實是好人,真正的董卓、司馬師原來是他阿瑪!
得知了密報之後,康熙已經坐立不安了!
他知道自己手裡沒什麼可以對抗順治和裕王福全的籌碼.最近從兩淮和江南傳來的消息非常不好,穆佔、格斯泰在符離集和睢水慘敗,兩淮清軍的主力喪失,同時兵家必爭之地,南北交通要衝徐州也宣告失守,而淮東、江南、江西、浙江等地的崩潰,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這一切的失敗,都得他這個皇上來背鍋!
畢竟這次的天下大亂,都是他這個昏君搞出來的。如果不是他錯把鰲拜當董卓,現在天下還好好的,吳三桂也不會造反,朱三太子還在東躲西藏,活呂布父子還在裝忠良,而他還舒舒服服在北京當太平天子.那個忤逆不孝的阿瑪還在五臺山上當和尚。
他這個昏君真是把天都給捅破了!
這個黑鍋他不背,誰來背?
可是他又怎麼甘心背鍋下臺?
他這些日子很努力的在練兵,在自救,西安的八旗兵和綠營兵已經被他和賴塔仿着吳逆的軍制重新整編過了,組成了新的西安旗軍。
首先,西安旗軍大幅增加了紅衣小炮(輕型紅衣炮)的數量,每個營(大營)都配備了一個裝備十二門小炮的炮隊!
爲了鑄造這些火炮,他不僅從北京調來了炮匠,還從山西另外請了一批能工巧匠,甚至讓人將西安府城內的銅錢都搜刮一空了!
其次,他還將騎兵、步兵、炮兵等兵種都合成進了一個“大營”,還讓不同兵種的人天天都在一起訓練。
第三,他甚至還打破了滿、蒙、漢之間的區隔,來了個當兵不問出處,有功皆可擡旗!
在他的努力之下,現在西安旗軍已經有了八個相當能戰的“大營”。
這八大營分別稱爲“西安前鋒營”、“西安驍騎營”、“西安護軍營”、“西安親軍營”、“西安銳步營”、“西安步軍營”、“西安火器營”、“西安神機營”.不過甭管是什麼營,編制都一樣,待遇也是一樣的,分多少地,分多少房,拿多少餉,全都是一樣的。
一番改編再加上幾個月的認真訓練之後,西安旗軍不說是脫胎換骨了,那也比之前精銳能戰了許多,完全可以和吳三桂的精兵一戰!
而且,他這些日子也在努力學壞,還找來了個幾個博覽羣書,深知爲禍之道的漢人書生委任爲翰林學士,讓熊賜履帶着,一有功夫就跟他們學壞。
另外,他還覺得光學漢人的那點兒壞還不夠,所以又派人把南懷仁(南壞人,聽名字就壞)和原來那個澳門葡人總督施波治都召到西安,傳授他西洋之壞!
他要爭取“壞貫中西”啊!
可問題是,北京城那個不忠不孝的阿瑪,怎麼就不知道他軍事水平的進步和道德水準的退步呢?
怎麼就一心一意要讓福全這個爛好人取而代之?
王大頭那個禍害不就是他給引薦來的嗎?
想到這裡,正在西安皇城上面散步的康熙,就忍不住長嘆一聲。
他剛剛嘆完,耳邊就傳來了一個福建口音:“皇上,您是在爲裕王不靖之事煩惱嗎?”
康熙回頭一看,原來說話的人是翰林侍讀李光地就是那個“很像秦檜”的李光地。朱三太子用不着秦檜,他就千里迢迢來了西安。康熙覺得這小子不是好人,所以就收在翰林院專門叫自己學壞。
也不知道這個“秦檜”對於目前的形勢,能有什麼高招?
想到這裡,康熙就問李光地道:“李光地,你有何良策?”
“臣的確有個法子可以對付裕王,只是這法子有點”
“說,儘管說就是了,朕恕你無罪!”
“皇上,您要對付裕王,就得和吳應熊聯手!”
“什麼?和吳應熊那個逆賊聯手?”
“皇上.吳應熊怎麼是逆賊呢?您現在用得着這個吳應熊,他就是您的親姑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