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城,楚望臺。
雖然還是清晨,可是頭頂的天空當中,卻是雲層堆積,色似鉛灰。雪花飄飄卷卷,越來越大,眼看就將化爲共和二年內最大的一場雪,將要呼嘯而落。
楚望臺上的寒風,也變得越發刺骨。但是大明帝國的掘墓人,大順皇帝的體驗者,大明共和的捍衛者,即將再一次離開忠於他的武昌府城,前往那個曾經讓他心灰意冷的九宮山的李自成,卻感覺不到一點寒冷。他只是再想多看一眼自己苦心經營了三年的武昌府城!
隨着吳三桂的龍旗出現在武昌府城一江之隔的漢口城,李自成在武昌府城的抵抗,也不得不宣告結束。實際上,在吳三桂抵達之前,武昌府城就已經打了快二十天的巷戰。李自成的老營兵和從長江、漢水沿岸陸續撤過來的忠王府軍,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保衛這座城市,但是吳周的軍隊實在太多了。光是跟隨吳世璠從棗隨道一路南下攻入漢口的軍隊就多達數萬!
由於漢陽門碼頭停泊着大量的船隻可以爲吳周所用,因而這些抵達漢口的軍隊,很快就被一船一船運到了長江南岸,投入到武昌府城的爭奪戰之中。
這些生力軍的不斷加入,很快就讓李自成陷入了困境,而放棄武昌府城的行動,從那時候就開始了。武昌府城可是忠王府的大本營,而且還是苦心經營過的大本營,罈罈罐罐當然不少,大明、共和和忠王府的擁護者就更多了!
那麼多人扶老攜幼,挑着擔子,推着小車,冒着紛紛揚揚飄下來的雪花,跟着李自成一起跑路進山,而且其中的不少人還是自發的.這簡直讓李自成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想當年他幹闖王、幹皇上的時候,如果不強行裹挾,也沒多少百姓願意跟隨。當初他倉促逃離北京、西安、襄陽和武昌府城的時候,最多也就有一些軍將們的家眷跟隨,至於百姓恐怕早就盼着他跑路了!
可是這一回,忠王府並沒有裹挾百姓,只是在武昌府城內外貼出告示,告訴大家忠王府已經在咸寧、通山和幕埠山中的大營內爲願意跟隨的百姓準備好了臨時的安置之所別的不敢說,只能說保證大家有飯吃,有衣穿,有個茅草屋可以棲身!
將來他們都是忠王府的“自己人”,忠王保證讓他們當國人,分田地,分江夏、漢口、漢陽的宅地!
僅僅是一紙告示,就讓近二十萬扶老攜幼的武昌府城內和周遭鄉村的百姓在過去的十日內,一波一波聚集到位於武昌府城西南角的楚望臺,然後在忠王府的軍將屬吏的組織下,頂風冒雪,向南而去。
而爲了掩護百姓們轉移,忠王府的軍隊也只能依託忠王府(原楚王府)和蛇山,又多抵抗了幾天。
不過當吳三桂的御營抵達漢口之後,忠王府在武昌府城的抵抗就徹底沒辦法持續下去了。所以昨天晚上,李自成就放棄了忠王府,撤到了他在武昌府城之中最後的據點楚望臺——楚望臺位於一處低矮的山丘之上,邊上還有個茲陽湖,南面就是最後一座在忠王府軍控制下的城門中和門。
現在最後一批離開的武昌府城的百姓,大概有好幾千人,正冒着大雪寒風,一隊一隊地離開。這些百姓已經被提前編成了“男營”、“女營”,其中“男營”都是青壯,忠王府已經給他們發了大刀長矛弓箭,馬馬虎虎武裝了起來。他們不僅是“女營”最後的保衛者,也攜帶着這一路上供他們自己和“女營”活命的口糧。
“女營”則包括老弱婦孺,人人都拄着根木棍,互相攙扶着,努力向前步行。其中還有不少半大的娃子,這個時候也都不哭不鬧,在雪地上滑倒了,就爬起來繼續向前。
李自成看到這一幕,又一次老淚縱橫了,喃喃道:“我在武昌三年,不敢說有多少德政,只是沒有作惡,不想今日就有那麼多百姓跟從.若我當年可以少行些德政,何至於天下被胡騎踐踏,遭逢數十年離亂啊!”
“皇爺,您太自謙了.您和忠王還是替一部分老百姓做了些事情的,光是武昌府境內,就有超過十萬戶貧苦農人分到了土地。而且您治下的官吏也被管束得極好,不敢欺壓百姓。老百姓記着您的恩,自然願意跟隨了。”
說話的是黃植生他老爹黃老翰林。這老爺子年紀大了,也不當官了,就在武昌府城裡養老,時不時到忠王府走動一下,陪着李自成追憶一下往昔崢嶸歲月,居然和這位大順永昌天子交上了朋友。
對於忠王府在武昌府做了些什麼,他老人家還是非常清楚的。
這個大明忠王府大概是當今天下唯一真正按照《天朝田畝制度》行事的政權了!
哪怕是在廣州府,《天朝田畝制度》也只實行了一部分,並沒有在全境推行——李中山在事業做大以後,也不願意把那些願意投靠自己的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和地主階級資本家往外推啊!
所以他的分田政策一是主要分增量——沿海遷界清出來的土地加上平南王府的藩莊,都算是增量。二是分存量的時候看人下菜,還儘可能給補償。
而隨着李中山統治的地盤越來越多,政權當中代表地主階級和工商業者的官員、議政越來越多,《天朝田畝制度》也就沒有實行了,漸漸就演變爲了“國人田畝制度”,也就是隻給服役滿一段時間的士兵田莊和國人身分。有點類似於“老羅馬”的公民權了。
而大明忠王府辦事卻比較實在,而且也更同情底層勞動人民。他們沒有增量可以分,就實實在在分存量,而且執行力也強——他們的地盤小,力量就集中,可以不依靠太多的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就能實行統治。所以那幾個府都是忠王府直轄的,沒有什麼國人議政會。
這三年搞下來,大明忠王府在武昌、漢陽、黃州、德安、安陸五府就搞出了許多死忠和死仇!
死仇中有人當了吳三桂的帶路當,死忠當然要跟着李自成跑路了。
而且李自成也有地方可以退守。
忠王府政權可不是一個流寇政權,而是個地頭蛇政權,不僅經營城市,還通過分田分地和府兵制把農村給經營起來了,而在武昌府城百里開外,位於湖北、江西、湖南三省交匯之處的幕埠山脈,更是被忠王府一步步經營成自家的山寨了。
現在武昌府城守不了了,但忠王府還可以退到山裡面去。
這一點,李自成當年縱橫天下時就比不了。
當年北京不守了,燕山、太行山也去不了。關中平原守不住了,秦嶺和陝北大山也進不去。襄陽不守了,也沒法在鄂西陝南的山區立足,到了最後纔在沒辦法的情況下開闢了夔東山區的根據地。
雖然最後也沒守住,但是終究堅持到了康熙年間,實屬不易了。
而這一回,李自成、李來順在“定都”武昌的同時,就已經把幕埠山當成退路在經營山裡面有大量的府兵田莊和山寨。位於幕埠山中心的九宮山,更是一老早就成了忠王府的行宮別院。
所以這會兒跟隨李自成跑路的百姓,纔有地方可去。
不過此時漢口城內的吳三桂,卻不知道自己的老對頭並不是要出遠門,而是要堵在他家門外天天氣他.這可是吳三桂今後的“一氣”!
這一氣可不是氣一次,而是一直氣一直氣
“哈哈.李自成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想當初他就是從武昌府城跑出去詐死的,難道這次他還想詐死?”
漢口城中,吳三桂的行宮當中,大周天子聽說李自成裹挾着不少百姓又跑路了,當時就大笑起來了。
吳三桂周圍的一羣文臣武將,也都樂開了花,壓根沒誰覺得李自成進山是去建立抗吳根據地的——李自成又不是土司,他是流寇啊!
而且他就算落草爲寇又能如何?
現在是吳三桂和李輔臣、李中山爭天下.李自成雖然和李輔臣、李中山父子聯了宗,但他已經不重要了。他就是個吳三桂開戰的藉口!
現在戰都開了,而且打得挺順利的,藉口什麼的誰還在乎?
所以吳三桂纔不會費這個勁兒去幕埠山裡面找李自成呢!這個崇禎上吊的仇就先報一半吧!
“父皇,”陪着吳三桂一塊兒出征的吳應熊趕緊湊上了,奉上一本摺子,笑呵呵道,“這是九江的康親王傑書派人送來的。”
“傑書?他想通了?”吳三桂也不接那本摺子,只是笑吟吟問,“他終於打算當貳臣了?”
“父皇您聖明,”吳應熊笑着道,“傑書現在被李輔臣、李來順圍攻,節節敗退,九江府城外圍都已經被突破,就快被包圍了,所以願意向皇上稱臣納降了!”
九江府城雖然四面八方都有險可憑,但也可以被包圍的。歷史上湘軍悍將李續賓就領着兩萬人把太平天國的大將林啓榮給圍在九江城中,直到林啓榮彈盡糧絕。
現在李輔臣、李來順麾下的軍隊多達三萬,而且李輔臣部還裝備了大量的燧發槍,甚至還有上千支線膛槍,傑書的軍隊在九江外圍損失慘重,不得不退入城中。眼看要被圍困,他也顧不得裝大忠臣了,趕緊派人給吳三桂遞降表求救——他和吳三桂也是親戚,康熙管吳三桂叫爺爺,他不知道該叫什麼?反正是晚輩,求救理所當然。
至於投降大明這是不可能的!
因爲李輔臣從來就沒派人勸降過
“哼,”吳三桂哼了一聲,那叫一個得意,“康熙都管朕叫爺爺了,他還當什麼大清忠臣?”
“父皇所言極是,”吳應熊說着,又遞上一本正式的奏本,“這是您的侄孫皇帝耿精忠的奏章看來尚淑英已經說服耿精忠了,這本奏章也是傑書的使者順道帶來的。”
“哦?”吳三桂一笑,“耿精忠什麼意思?是不是要退位不當皇上了?”
“這倒不是,”吳應熊說,“耿精忠的意思是和康熙一樣,給您當侄孫皇帝.以後周、靖、清三皇一家,一起攻打殘明。”
“呵呵,”吳三桂笑道,“都說天無二日,民無二王,現在倒好,天下有了三個皇帝.那朕爲什麼還要滅殘明?讓朱慈炯也當個皇帝,四皇共治不好嗎?”
“父皇說笑了,世界上哪有四皇共治的事情?”吳應熊笑道,“即便是康熙和耿精忠,將來也是陳留、安樂與歸命。”
吳三桂笑着點點頭,“陳留、安樂與歸命是一定的,不過朕也不能封耿精忠一個全須全尾的皇帝。他和康熙是不一樣的,康熙現在承襲的是遼、金、蒙古傳承下來的法統。可是耿精忠憑什麼?他憑什麼當皇帝?”
“父皇,這不是個權宜之計嗎?”
“權宜之計也不能總是朕權宜,他也要權宜一下!”吳三桂拈着鬍鬚,斟酌道,“不如這樣吧,朕就封他一個東靖國主,侄孫皇帝。”
“東靖國主?”
“當年趙構當過江南國主,對內則自稱皇帝。”吳三桂笑道,“李煜也當過江南國主,也自稱皇帝。朕權宜一下,封耿精忠當侄孫皇帝。讓耿精忠也權宜一下,就當個東靖國主.國主兼皇帝,你看怎麼樣?”
“父皇的意思當然是好的!”吳應熊笑道,“想必耿精忠也不敢不答應.他答應了,總還有幾年國主,不答應,等滅了殘明就輪到他了。”
吳三桂點點頭:“老大,爲父年紀老了,打完南京就不想再折騰了以後就在武昌養老,至於滅清亡靖的事兒,等你當了皇上再慢慢打吧。總要讓天下人喘口氣,也要給你留一點軍功,這樣才能服衆。”
聽吳三桂的意思,以後大周是要定都武昌了!
這可是吳應熊意想不到的驚喜啊!
因爲他的勢力主要在襄陽和河南,而和他比較親近的吳國貴的勢力則在湖南。如果吳三桂以後在武昌當皇上,他就不用擔心玄武門之變了——武昌這邊可沒玄武門!而且吳應麒也沒什麼兵力可以調度。
吳應熊正激動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郭壯圖的聲音:“皇上,皇太孫遣使報捷.他已經拿下楚望臺了,武昌府城已經被皇太孫給攻破了!”
郭壯圖的女兒已經許給了吳世璠,他的女婿表現那麼突出,他自然是喜出望外了。
吳三桂也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世璠少年英雄,我大周后繼有人!準備龍舟,朕要渡江入武昌!”
“是!”
“大將軍,大將軍,六百里加急.吳三桂已經進入武昌府城了!另外,吳三桂還剛剛發佈諭旨,冊封耿精忠爲侄孫皇帝,東靖國主.”
吳三桂進入武昌城後的第五天,也就是大明共和二年十二月十五這一天,正準備去國人議政大堂參加會議的李中山就聽見了周昌急匆匆報告上來的壞消息。
“侄孫皇帝,東靖國主?”李中山一愣,“他到底是皇帝還是國主?”
“這有什麼打緊?”正在一旁翻看稟帖的姚啓聖插話道,“無論是皇帝還是國主,他都當不了幾日的.大將軍,現在咱們已經有五個軍準備就緒了,只等您一聲令下就能攻入浙江!”
“再等等。”李中山擺擺手,“等耿精忠先動.只要他一動,那他就差不多了。”
“他會動嗎?”姚啓聖有點懷疑,“他手頭能動的也就數萬兵馬,怎麼看都打不過咱們。”
“會動的!”周昌笑道,“今兒的六百里加急上還說,江西的那個大清忠臣康親王傑書已經投降吳三桂當了貳臣了!看來吳三桂很快就要出兵江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