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號的艦艏犁開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跡筆直向東,就瞄着距離寶山港僅有1600裡的長崎而去。甲板上的大明海軍水手和見習軍官,正在新上任的法國教官的指揮下,緊張進行着各項訓練,有些人在操帆,有些人在操炮。
這些大明的水手和見習軍官看上去都很年輕,其中的見習軍官都在崇明島海軍學堂跟着荷蘭、英吉利教官,還有從南洋貿易公司請來的老船頭學習了一到兩年,都能聽懂英語和荷蘭語的口令。沒想到現在又換了法語.雖然急急忙忙補了課,但是現在還不怎麼明白,手忙腳亂,不停地出錯。好在科唐坦科軍門不是一個人來李中山這裡上班的,他還帶了七八十個法國海軍軍官、水手和工匠,有這些人帶着,遼東號這條一級戰列艦在海上航行是沒有大問題的。
如果真遇上了非打不可的時候,那些在崇明島海軍學校裡學習過的水手(水手學制一年,士官生學制兩年)和見習軍官下去操炮,倒也能應付一下。畢竟操炮的技術他們都是練熟了的,只是和負責指揮的法國教官們交流起來還存在一些問題。
在戰艦的船艉樓甲板上,萊布尼茨萊軍門則用一口流利的帶着點廣東口音的漢語,在教另一些見習軍官們使用最新式的“竿式投影象限儀”,這是一種在航海時測量地球維度的工具。這是一種設計得非常簡單,但是又非常實用是工具。在萊布尼茨這個“全天才”手裡,就能輕輕鬆鬆將遼東號所在位置的維度計算到“分”,然後再用“時間測量法”或以寶山縣爲基點,通過計算航向、航速,估算出大致的經度。將維度和經度在地圖上一交叉,就能知道遼寧號大概的位置了。而這一套測量維度經度的辦法,在萊布尼茨嘴裡當然是“很簡單、沒難度、傻瓜都能學會”的
不過即便學會了測量和計算經緯度,也不等於不會在海上迷航。
這年頭航海可不僅是定位的問題,還有什麼季風、信風、無風、洋流.這些個東西三分之一靠資料,三分之一靠經驗,三分之一靠人品。
哪怕是海上漂了一輩子的,也很有可能在最後一次遠航中把老命送了。
當然了,如果資料不足、經驗不夠,那麼人品再高也是十死無生!
所以這個“百年海軍”,可不僅是造船、操船、操炮這些,要積累的實在太多了。
李中山這一次是帶着楊小環一起出遠門的,畢竟人家是楊起隆的妹子,這都多少日子沒見了?也該讓他們兄妹相見了。只可惜大清國垂簾攝政的楊皇后來不了,要不然姐妹相見,那就更熱鬧了。
雖然遼東號是排水量2000多噸的“鉅艦”,但是擱在茫茫大海上,依舊是一葉輕舟,顛簸得厲害,所以出了長江口以後,楊小環就暈了船,一直在艙內躺着休息。不過李中山的精神倒是不錯,站在船艉樓甲板上,一邊饒有興趣地看着萊布尼茨用一口廣東口音的漢語教見習軍官們計算維度、經度。一邊在思考着荷蘭、英國、西班牙、葡萄牙、日本、大清、大周.還有那個一腳踏兩船的朝鮮監國楊起隆接下去會憋什麼壞?
說是“十一國大同盟”,但是瑞典、神聖羅馬帝國、印度斯坦、波斯這四個應該是湊數的其中波斯自己都有可能被吳世琮入侵,估計就是爲了得到荷蘭人和英國人援助的武器才加入什麼“十一國大同盟”的。
但是荷、英、西、葡、清、周、日,一定是動真格的,楊起隆也不好說!
而大明這邊,法蘭西的路易顯然是誠意十足,但他離得太遠,而且又沒控制印度洋,真打起來估計兩邊都是各自爲戰!
如果大明和法蘭西想要贏,好像得做好一個揍幾個,還得把對手揍趴下的準備。
好像有點難啊!
他剛想到這裡,忽然就聽見一個天津口音嚷嚷了起來:“不難,不難,果然一點不困難萊軍門,還是你把道理說得清楚!”
李中山回頭一看,原來說話的是於麒麟,這小子是“雙一期”的資歷,居然連測量經緯度的基本功都沒學好!
看來海軍學堂的管理還是太鬆懈了,課程一定是太淺顯了。
不行,一定得讓萊布尼茨好好抓一抓,多出一點他覺得挺簡單的題目考一考那幫學渣!
正想到要好好抓一抓崇明島海軍學堂的教育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鐘聲,接着就有一個聲音扯開嗓子在那裡大呼:“陸地.正前方發現陸地!”
接着又聽見萊布尼茨的聲音:“長崎到了.正前方就是長崎!我親自算的維度、經度,肯定沒錯你們好好跟我學,以後出了海就不容易迷航了!”
長崎到了?
李中山忙轉過身,舉起望遠鏡,對着正前方望去,入眼的就是一片深入大海的半島和不知多少個星羅棋佈的小島。那些小島都散佈在那片伸入大海的半島的西側,這些小島和半島中間,就形成了一個個優良的避風錨泊地,而且易守難攻!
楊起隆倒是爲他的妹子找了一個好租界啊!
想到這裡,李中山突然大聲下令道:“降下日月旗!”
日月旗代表的是大明,白底金色鳶尾花旗代表的是波旁王室,現在遼東號的桅杆上同時掛着這兩面旗幟,其實就是爲了混淆視聽。
而在進入長崎港之前降下日月旗,則是爲了讓別人以爲這條戰列艦依舊屬於法王路易十四.實際上,大明購買皇家太陽號的事兒,到現在爲止還處於保密狀態。從沒見過報,也沒拿到議政會討論過,那50萬兩的採購費用,也是走得大將軍府“特別費”的賬——現在大明、大清、大周之間的許多鬥爭方式,是不能擺到議政大會討論的,更不能見報。譬如收買了什麼人,花錢僱殺手去殺誰!
這要是拿到議政會上討論,那誰還敢收大明的銀子?大明暗殺的對象也都躲起來了,想殺就困難了。
所以大將軍府的預算當中,每年都有一筆百萬兩的“特別費”,花不完還可以攢到下一年度。
李中山這回就從特別費中支出了50萬,買下了皇家太陽號,不過對外依舊嚴格保密。
當遼東號緩緩駛入長崎港口的時候,站在長崎半島頂端權現山上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斯皮爾曼和西班牙菲律賓總督卡洛斯,正人手一個望遠鏡,看着海面上緩緩航行的船隊。
李中山這次可不是隻帶了一條遼東號,而是帶了整整九條船。一條一級戰列艦,八條武裝蓋倫船。
其中遼東號上,白底金色鳶尾花旗飄揚,而其餘八條蓋倫船,都是日月同輝旗迎風招展。
“八條英式武裝蓋倫船都掛着明國的旗幟,它們應該就是大明海軍的主力艦型了吧?”西班牙人卡洛斯放下了望遠鏡,輕輕吐了口氣,半開玩笑着對身邊的斯皮爾曼道,“可惜我們的無敵艦隊現在還在馬尼拉.如果他們已經到了日本,今天就是李中山大將的末日了!”
“總督,”斯皮爾曼倒是沒這個西班牙人那麼樂觀,“你沒看見皇家太陽號嗎?那可是一艘排水量超過2000噸的一級戰列艦單艦實力超過任何一艘荷蘭戰列艦!”
卡洛斯笑道:“總督,誰不知道伱們荷蘭的三級戰列艦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三級戰列艦?即便對上敵人的一級戰列艦也不落下風!”
實際上,一級戰列艦的性價比是很低的,精明的荷蘭人從來不建造這種昂貴奢華的玩意兒。真正能得到荷蘭海軍青睞的是皮實耐用又經濟的三級戰列艦。而且荷蘭的三級戰列艦也不求大求強,輕載排水量也就1000-1200噸,火炮也比較少,通常都在60門以下。不過荷蘭三級戰列艦的火炮彈重都挺大的,走得就是個炮少而彈重的剛猛路線!
這回荷蘭人派出了兩艘三級戰列艦帶着十艘四級艦一旗加入了西班牙無敵艦隊,現在也已經到了馬尼拉!
斯皮爾曼聽見卡洛斯的恭維話,也得意地笑了起來:“一艘一級艦,一艘二級艦,五艘三級艦!的確是足夠擊沉路易十四的皇家太陽號了,可惜它們不在啊!要不然.”卡洛斯總督笑道:“就再給這位大將軍一個機會吧而且我們的祖國現在已經和路易十四的法蘭西停戰了,擊沉皇家太陽號的風險還是太大了。萬一激怒了那位太陽王,好不容易結束的歐洲戰爭,恐怕又要打起來了。雖然那是早晚的事兒,但我們還是沒有必要同時對付兩個強大的敵人.各個擊破,才符合戰爭法則!”
斯皮爾曼點點頭:“沒錯,各個擊破才符合戰爭法則.所以李中山也沒有理由同時和大清、大周、日本還有我們交戰吧?”
“那是一定的,”卡洛斯笑道,“現在大清、大周都已經加入了‘十一國同盟’,擺明了就是要反對大明如果李中山沒有瘋,他一定會急於向我們妥協的,畢竟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斯皮爾曼冷笑一聲:“這個李中山不是瘋子,恰恰相反,他只是個陰險狡詐的理性之徒。所以他一定會選擇先擊敗他在東亞大陸上的敵人,然後再回過頭來對付我們!”
卡洛斯哼了一聲:“但他卻怎麼都不會想到.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這樣有可能支配一整個大陸的統治者的無論這個統治者在歐洲還是在亞洲!”
掛了個清租界的名義,但實際上在楊起隆實際支配下的長崎港,現在果然有挺熱鬧的,海面上到處停泊着各國的輪船。什麼式樣的都有。有張掛着軟帆的西式蓋倫船,有將西式船體和中式硬帆結合在一起的老閘船,還有純中式的鳥船、福船,還有槳帆合用的快蟹船,以及一些模樣奇奇怪怪的日式漁船或是別的什麼船。
防禦長崎的城牆、支寨和炮臺,都已經開始修建了,長崎並不開闊的港區和市町周圍,都是忙碌的工地,工地上到處都是頭上勒着白布帶子,天氣挺涼了還穿着短褲,個頭特別矮小的日本苦力,正在全副武裝的朝鮮新建軍兵士的刺刀底下勞動。
這場面.朝鮮人大概能吹上1000年吧?
在一艘快蟹船的引領下,遼東號戰列艦在長崎狹窄的水道當中緩緩穿行,科唐坦和他的法國手下顯然是有兩下子的,偌大的戰列艦,幾乎和那條引路的快蟹船一樣活絡。隨着船速逐漸放慢到最後禁止不動,遼東號已經在位於長崎港內一角的一座頗爲偏僻的碼頭上靠了岸。
李中山往碼頭附近看了看,入眼就是一所“陣屋”,也就是外有塹壕,內有高牆的大屋子。而且那高牆還是用石頭壘成的,異常堅固。
一面“鄭”字大旗,就在這所豪宅上方獵獵飄揚!
大宅外頭,還有大批穿着白袍,頭上頂着范陽笠的南洋公司僱傭軍在站崗,人人都扛着上了刺刀的燧發槍。看着就訓練有素!
這所宅子的主人是鄭經的叔父田川七佐衛門,他雖然跟從鄭芝龍的日本妻子田川氏姓,但從始至終都是一箇中國人,在長崎的主要工作也是爲鄭明當局服務——鄭家擁有大量的朱印船,在日本的對外貿易中佔有很大份額。在大清實行沿海遷界的那些年中,日本的外貿就成了鄭家非常重要的收入來源。
另外,退居海島的鄭家手頭人口有限,也無力維持龐大的產業,就必須從日本進口物資,以維持局面。
可以說,鄭家可以在海島上堅持下來,田川七佐衛門那是功不可沒的!
在楊起隆控制長崎後,田川大宅也就成了鄭家在長崎的一處大據點,不僅進行了加固和擴建,而且鄭經還派出了1000名精銳的僱傭兵進駐長崎田川宅邸,還買下了田川家附近的碼頭和另外幾所大宅。現在那幾所大宅中已經住進了早些日子趕到的山字營官兵。
而李中山本人則會入住田川大宅,並且在那裡和楊起隆,還有薩摩、長州、土佐等藩的頭目見面,可能還會和荷蘭人、西班牙人的使臣見面。
李中山又把目光收回,往碼頭上掃了掃,發現那裡已經有一些人在等候。那些頂戴儼然,拖着大辮子,穿着補服的,不用說都大清朝的人了,楊起隆楊三爺赫然就在其中,被人衆星捧月一樣簇擁着。
和他們站在一起的,還有些穿着明朝式樣官服的人物,其中一些穿着沒有補子的新式官服,一定都是鄭經的人,還有一些穿着明式補服,一定是朝鮮官兒了。
這些人全都目瞪口呆看着如同城垣一樣的遼東號戰列艦!
遼東號的體型在李中山看起來沒有什麼,但是對這個時代東亞這邊的人們來說,真是太震撼了。
遼東號才停下,馬上就有熟練的水手拋錨下纜,放下跳板。李中山和楊小環當下就一先一後的走下船去。岸上的楊起隆早就笑着遠遠地抱拳行禮:“大將軍,遠來辛苦.小環,你也來啦!”
李中山也抱拳回禮,及至當面,又是一個平禮。楊起隆笑道:“一路風濤辛苦,兄弟接到南洋公司快船報信,就替世凱兄擔上了心思。現下總算是到了!沿途顛簸的可厲害?要不先去田川大宅休息幾日,再會見各方面的人物如何?”
李中山笑着道:“三哥,實不相瞞,我這次來長崎主要就是來找您的!”
他可還沒和楊起隆提及福全提款的事兒,也沒在給自己的“筆友”楊小彌的書信中說她前夫從康熙那裡跑掉了,而且還又結婚了,還想帶着毛熊大軍打回大清,奪了康熙的鳥位這事兒要真成了,楊小彌可就尷尬了!
“找我?”楊起隆笑着點點頭,然後一指身後的田川大宅:“大將軍,這裡風大,咱們到屋裡再說.田川先生爲您準備了接風的宴席,是請長崎最好的廚子做的。”
長崎的最好的廚子?不會是生魚片什麼的吧?這個長崎的魚片.能吃嗎?
李中山一邊嘀咕,一邊跟着楊起隆一起向田川的大宅內走去。而那些本來應該在碼頭上就向李中山行禮的各方面官員,都一塊兒跟着往大宅內走去。
沒一會兒,李中山和楊起隆終於進了宅門,在一間大堂內分賓主落了座,而楊小環則在楊起隆安排的一個侍女帶領下先去安頓了。
鄭芝龍的次子,一個看上去年近五旬,生得溫文爾雅的小個子又被鄭經派了和李中山同來的馮錫範領了來行禮。然後田川和馮錫範就在大堂內坐下,當起了陪客。
而福全的使者席瓦爾也跟着一起進了來,在角落裡落了座。
“大將軍,”楊起隆笑道,“您剛纔說找我.不知道有什麼要緊事兒?”
李中山問:“三哥,福全是不是在你這裡存了1000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