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而下,河北大地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竟然在十一月初(農曆),就紛紛揚揚落了下來。一場大雪,下了三四天都未曾停歇。氣溫也早就落到了冰點以下,原本乾燥堅硬的道路,完全被大雪覆蓋,山川田野,盡是白茫茫的一片。
如此大雪,如此寒冬,都到了千里雪覆,萬里冰寒的地步,卻也沒阻擋住歷史的滾滾車輪攆向康熙皇帝的大清王朝,更沒能阻擋這場持續了六十多年的明清交替之亂終於發展到了將要結束的時刻。
山東省西北角上的臨清州城外,數萬清軍,背靠着大運河,整齊而列,排成了一個個整整齊齊的縱陣、橫陣。每一陣清軍之前,都有一面高大的旗手,執着一面招展的龍旗。這些龍旗分爲黃、白、紅、藍、青五色,其中黃、白、紅、藍四色龍旗又分爲鑲邊和不鑲邊兩種,分別象徵着支撐着大清朝的八旗兵和綠營兵。
雪片如織,朔風如刀。就在這一片風雪之中,將近七萬清軍步騎,頂着風雪,扛着燧發槍,圍着紅衣炮,準備爲了他們的家國,他們那位早就已經躺平在棺槨中的皇帝,進行最後的戰鬥!
而在他們的對面,不到二里之外,五萬着着鮮紅戰衣的明軍虎賁,也在呼嘯的北風和大雪當中,展開了他們自己的殺陣!
明軍第八軍團的將士,經過幾天的急行軍,終於在十一月初二這天,將沿着運河線北上的七萬多人的清軍敗軍堵在了臨清州城附近。
常寧和楊皇后率領的這支清軍這一路而來可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由於一路北來時所經過的許多原本屬於大清統治的縣城都已經易幟歸明,所以常寧和楊皇后率領的軍隊在這一路上都很難得到補給和休整。而他們也不敢耗費時間去攻打那些並沒有多少防禦能力的城池.畢竟大明的追兵就緊跟在他們身後,雙方之間頂多就隔着幾十裡,急行軍的話半天就能走到了。
好在守衛臨清州州城的科奇裡.佛尼埒是個參加過大清入關之戰滿洲老將,那可是打過洪承疇,戰過李自成,鬥過李定國的老人了。可以說是眼見着滿洲的大廈起來,又眼見着滿洲的大廈塌了。這樣一個雙手沾滿大明人民鮮血的滿洲老將,當然不會投降大明。所以常寧和楊皇后的大軍,終於在他這裡得到了個可落腳的城堡。
不過就在常寧和楊皇后的軍隊進入臨清州州城的第二天,明軍第八軍團的大隊人馬就渡過了臨清州西北的老漳河,出現在了臨清州州城以西的運河西岸地區!
而與此同時,超過十萬明軍的追擊部隊,也抵達了臨清州以南三四十里外的馬頰河南岸,在清平縣城周圍安營紮寨,同時派出工兵,開始在馬頰河上搭建浮橋——馬頰河上本來就有幾座木橋,常寧和楊皇后路過的時候全都給毀了。再加上現在天氣太冷,不適合涉渡了。所以明軍得花點時間修幾座浮橋,然後才能推進到臨清州州城附近。
而這點兒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兩天吧,對於常寧和楊皇后而言,就是最後一個擊破一路明軍和逃出昇天的時間窗口了!
如果他們能搶在追擊的明軍渡過馬頰河,逼近臨清州之前擊退運河西岸的五萬明軍,就能渡過老漳河向北逃走了。
否則的話,他們要麼被困在臨清州固守待援,要麼就只能沿着大運河的東岸一路向北。而這兩種策略都是非常危險的!
固守待援肯定是等死,因爲這根本不是“待援”,而是等着明軍打援!明軍擺在山東的軍隊有幾十萬!一旦常寧、楊皇后被包圍了,誰還敢來救?
至於沿着運河跑路也不行啊!
因爲清軍可以在運河東邊跑,運河對岸的五萬明軍也可以在運河西邊跑.兩邊一起賽跑!清軍能跑得過明軍嗎?根本跑不過!這可不是腿長腿短的問題,而是天下大勢在誰一邊的問題!
如果天下大勢再清,常寧、楊皇后跑到哪兒都有人給吃給喝迎王師,他們只管跑就是了。
可要是天下大勢在明,那運河西岸的五萬明軍可是就王師了。沿途的城鎮和地主豪強當然要把他們當王師來迎了!一路上有吃有喝有暖和的房子可以住,還會有立功心切的民壯團勇幫着騷擾清軍,幫着拆清軍前方的道路和橋樑.
所以,常寧和楊皇后還有他們手下的將領們在思考了一個晚上之後,終於做出了唯一正確的選擇——背水一戰!
十月初三上午巳時,在一片風雪之中,五萬明軍和七萬清軍都已經擺好了戰陣,一場決戰,馬上就要開始了。
而實際上已經是楊太后,但還掛着楊皇后招牌的楊小彌則帶已經躺平的康熙皇帝,在陳廷敬、佛尼埒、高士奇、李光地、樑九成、趙昌,一起等上了臨清州城西門城樓。而且還打出了象徵大清皇帝的四方黃龍旗!
楊小彌扭頭看了眼康熙所在的棺材,輕嘆了一聲:“皇上,您可千萬要保佑五爺打勝啊!若是五爺這次打敗了,你的大清可就要亡了你可就是大清的亡國之君了!”
康熙皇帝的肉體雖然已經死亡,但是因爲常寧、楊皇后來了個秘不發喪,所以在史書上,他現在可還活着呢!
如果大清真過不了現在這個坎兒,那他就是大清末帝,妥妥的亡國之君。什麼“聖祖”廟號想都別想了,能有個“哀宗”當一當就不錯了。
同一時間,立馬在運河上的一座木橋上,遠遠看着五萬明軍擺出的大陣的常寧,也猛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大聲對左右道:“開炮.所有的大炮一起開火,把炮彈全部都打出去!”
全部打出去也沒有多少了.打完之後,就只能頂着明軍猛烈的炮擊和線膛槍的火力,還有滑膛槍打出來的空腔彈發起步騎衝鋒了!
常寧的話音剛落,對面明軍陣線前方,就閃起一排大大小小的火光,然後就是一陣滾雷般的轟鳴,數十枚黑點同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着常寧前方的清軍大陣飛了過來!
決定康熙是不是會打清末代皇帝的臨清之戰,正式打響!
十一月初二,巳時,北京,這座大清帝都,現在也被籠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風雪當中。
不過風雪再大再猛,對於北京這座大城市的生產生活也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了。因爲早在索額圖、班第、畢裡克圖、楊起隆等人帶着將近八萬大軍離開北京出征的當然,北京內九外七一共十六座城門,就已經全部關閉,直到現在都沒有再打開過!
北京城內那些含滿量已經不大夠了的八旗子弟和八旗姐妹,現在雖然沒有被明軍包圍,卻在統治這座城市的大清太皇太后布木布泰給的命令下,來了個畫城爲牢。
而老太后之所以會下達這樣的命令,當然是因爲這座城市現在正處於極度虛弱當中!
爲了搶救大清朝,康熙皇帝和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已經先後兩次對北京城進行了動員,可以拿起武器作戰的旗人壯丁,幾乎都已經出征在外了,甚至連漢人綠營兵也都被楊起隆拉走了。
現在還留在北京的旗軍只剩下爲數不多的侍衛和侍衛親軍.因爲兵力實在不夠看守北京內城的九門,布木布泰不得不把宮裡的太監和在內務府當差的那些包衣奴才都武裝起來,讓他們守着北京內城的九座城門和皇宮的四座宮門。
至於還住着二三十萬漢人的北京外城的防務,就只能交給張勇、張雲翼父子了——楊起隆雖然把他倆手裡的巡捕五營的綠營兵都拉走了,但可以當兵的漢人總還是有的,所以張家父子就只能臨時招募了幾千失業的小販和工匠,勉強把巡捕五營的編制填滿了。靠着這些臨時招募來的綠營兵,北京外城的秩序總算有人維持了。而北京六門,也總算是有人看守了。
城雖然勉強有人守了,但是內城、外城的街道上卻是異常冷清.內城從索額圖他們出征後就開始戒嚴了,除了兵丁和官員,北京內城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影。
至於外城戒嚴倒不至於,畢竟外城的二三十萬漢人是沒有鐵桿莊稼可以吃的!真要不讓人出門營生,老太太還能給他們放糧嗎?
但由於北京內外十六門都閉着,這二三十萬漢人實在也沒什麼可乾的,只好閉門在家裡頭吃老米什麼時候吃完了,什麼時候就等着餓死吧!
不過這些在家裡面坐吃老米的北京漢人並不知道,北京的天很快就要變了!
北京外城的永定門城門樓這邊,這個時候居然有點戒備森嚴的意思,城門樓上和城門之內,全都是穿得暖暖和和,持着燧發槍,挎着腰刀的巡捕五營的綠營兵。
而看這些綠營兵持槍的姿勢和他們的軍姿,怎麼都不像剛剛纔被招募來的商販、手藝人和遊民.
這些綠營兵還在永定門內大街上布了防還設了封鎖線,甚至還堆起了街壘,一副準備打巷戰的模樣。只是這個街壘的正面,好像都是對着北京內城的正陽門的!
腿腳不大利索的張勇這個時候,正在一張擺在永定門城樓裡面的一張軟榻上,悠然自得地坐着,還守在一隻紅泥火爐和一張小桌子,火爐上還燒着一大鍋羊湯,羊肉的香味兒,就在偌大的城門樓裡面浮動。
張勇的兒子張雲翼則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手捧着一大碗羊湯泡饃,正在美美地享用呢!正吃得香的時候,城門樓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一陣和着雪花的冷風吹了進來,吹得張雲翼一陣哆嗦,他又喝了一大口羊湯暖了下身子,回過頭往大門口望了一眼,就看見一個穿着考究的翻毛皮、緞子面的行褂,長得有點尖嘴猴腮的小武官快步走了進來,還一臉的興奮。
“見之,你來了?”張雲翼放下大碗,朝着那武官招了招手,“過來,過來喝碗羊湯暖一暖身子。”
說着話,張雲翼還拿起一個瓷碗和一把湯勺,其中爲那武官舀了一碗羊湯,還然後又拿起筷子,從湯鍋裡面夾起一大塊羊肉,笑吟吟遞給了那個衣服和帽子上還沾了不少雪花的小武官。
這小武官是張勇麾下的一個千總,姓岳,名叫升龍,字見之。是甘肅臨洮人,是跟着張勇、張雲翼父子從甘肅一起調來北京的。
“謝大爺的羊湯!”嶽升龍伸手接過湯碗美美地喝了一大口,然後才笑着對張勇、張雲翼道,“軍門,大爺來了!”
“誰來了?”本來眯着眼睛,彷彿在養神的張勇猛地睜開眼睛,目光炯炯望着嶽升龍。 “咱們北洋軍來了大隊大隊的步軍,頂着風雪行軍,真是好樣的!”嶽升龍放下湯碗,然後挑起大拇哥道,“他們離永定門這裡已經不到20裡了!”
“好!”張勇咧嘴笑道,“見之,快去把火堆點上,好叫公爺知道永定門已經在咱們的手中了!”
“嗻是!”
嶽升龍大聲回答,然後行了一禮,就飛也似的衝出了城門樓的大門。
張勇回頭對兒子張雲翼道:“雲翼.今兒守正陽門的是誰?”
“是曹寅。”
張勇點點頭:“好雲翼,伱帶上十個手槍兵去詐個門!”
“好嘞!”張雲翼重重點了下頭,然後把自己的那一碗羊湯囫圇吞了,就大步流星出了城門樓。
“啪啪啪國公爺,國公爺.”
正縮在一輛生了個暖爐的四輪馬車裡面閉目養神的楊起隆先是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給驚動了,他睜開眼睛,扭頭一看,原來是趙良棟在拍門。
他趕忙推開車門,連忙追問:“擎之,前面怎麼樣了?”
“國公爺,永定門城樓邊上火起!”
趙良棟一臉驚喜的對楊起隆說,“咱們和張軍門約好的暗號就是這個……永定門現在就在咱們的人手裡!”
“謝天謝地!”楊起隆也大鬆口氣。
靠他手裡這點人這點火力,想要強攻北京城是非常困難的。
就算布木布泰手裡沒有幾個兵,只要能關上城門,拆了護城河上的木橋。楊起隆的軍隊沒有幾天也進不了城……北京城的城牆太高了,護城河也太寬了!
而楊起隆實際上也不善於攻城,所以他乾脆就早早安排了內應——就是那位癱子大將軍張勇。
這個癱子大將軍看上去非常靠譜,古往今來就沒有癱子造反的事兒吧?
所以,在康熙皇帝拿走楊小彌的攝政之權後,也沒有撤換這個癱子九門提督。
而這兩次滿清大出兵,也沒有人點他的將——人家都那麼大年紀了,而且也沒辦法騎馬,也不能步行,上戰場還得坐轎子。
這誰也不忍心帶他去和大明天兵對陣啊!
至於布木布泰,在那五萬蒙古騎兵出動前,他壓根不擔心張勇造反。
張勇的巡捕五營只有五千人,怎麼是五萬蒙古騎兵的對手?
而在那五萬蒙古騎兵出動以後,老太太就更不擔心張勇造反了。
誰都知道張勇是楊太后的人!楊太后眼看着就大權獨攬了,張勇還造哪門子反?
所以老太后也挺放心,繼續讓他當九門提督……
可是他老人家萬萬沒想到,這個張勇,還有他的同黨楊起隆壓根就不按照套路出牌!
……
紫禁城,慈寧宮。
老太太布木布泰雖然沒有料到楊起隆和張勇會造反,但她已經感覺到大事不好了……因爲昨天晚上睡着的時候,她的老相好多爾袞都從閻王爺那裡溜來給託夢了。
在夢裡頭,布木布泰拉着多爾袞的手向他哭訴,還請他出來幫忙!
可多爾袞卻告訴她,大明現在得到了天助!即便是他多爾袞復生,也不可能力挽狂瀾了。
多爾袞還讓布木布泰趕緊帶上保清離開北京城,去西域,去太平谷……只有到了那裡,大清才能保住一點兒血脈和香火。
而且要走就得快!如果走得慢了,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因爲這個夢做得實在太真實,所以布木布泰今天的精神非常恍惚。
吃過早飯以後,就一直在慈寧宮裡面抱着多爾袞的牌位掉眼淚,還在那裡嘀咕:“多爾袞吶,還是你對哀家最好……哀家對不住你!
你要是還在,大清朝何至於如此?福臨也不會送了性命,玄燁也會開開心心的……都是哀家不好啊!”
老太太正傷心的時候,她最信任的“姑姑”蘇麻拉姑突然快步走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失措。看你家老太太抱着多爾袞的牌位在流眼淚,就趕忙對她說:“太皇太后……宮外好像有人打槍!”
“什麼?”布木布泰一愣,然後側耳一聽,隱約之間,果然聽見了槍聲和吶喊聲!
“這……”布木布泰驚恐地看着蘇麻拉姑,“快,快讓人準備車馬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