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康熙第一次親自懲罰奴才,也是第一次因此而受傷。
血老是往外冒。薩仁和託日娜驚魂不定,不知道怎麼照顧他。後來倒是康熙自己從包袱裡翻出了藥來敷上。
玉敷散藥性絕佳,且有一種清涼的淡香,這使得康熙煩躁的心情也好過了一些。他一口氣倒了一瓶上去,血終於止住了。
他哼了一聲,那兩個丫頭便忙着幫他清理餘下的事。
她們只覺得他身上有種奇怪的氣勢,不由自主就聽他的話。
康熙閉上眼睛休息片刻,手上便被弄乾淨了,再一會兒,薩仁教他躺平。因今夜出了大事,她便想不去外面取熱水,將就些就這麼睡了吧。
康熙失血過多,只覺腦袋重得很,很想睡覺。但他並不喜歡馬虎,不滿的吩咐了一聲:“你們等會兒出去燒些熱水來,我要新的,不要奴才用過的。”
就算不洗澡,身上也要用清水擦乾淨。
那兩個丫頭不爽的對視了一眼。都想着不過是賤婢罷了。可是,到底也不敢不管他,怕他鬧起來,像對待娜仁的樣子對她們。
不久之後,康熙渾身清爽,可以安置了。
這時,那兩個丫頭想問他什麼,被他擺手拒絕。
他知道她們是想問今夜的事怎麼在良妃面前回話。他累得很,根本不想聽這個。也根本不在乎。
他睡着了。幾番折騰,身上疼得很,卻也累得連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了。
因他防備着,怕傷口還會裂開,便把剩下的幾瓶藥都留在了枕邊。
昏迷之中,他好似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影像倒是很清楚。
那是他還正常的時候,高高在上的教訓着良妃。
夢裡的良妃也弄得滿身都是傷痕,只眉眼還是一如繼往的倔強。康熙在夢裡狠狠的抽了她幾個耳光,卻看見她還是一臉無所謂的跪在那裡。
既不哭喊,也不討饒,就像一個木頭人。
康熙明白她是被他打得麻木了。可是那幾下子卻有痛感傳到他的身上來。這種痛震盪着全身,太過劇烈,一下子就把他嚇醒了。
康熙猛得一睜眼,望了一眼窗外。
天還未亮。
明明是醒着,可是怎麼也動不了。
他知道是夢魘了,一瞧房中託日娜和薩仁都不在,便多了幾分焦急。這時卻是有人突然便闖了進來。拿着麻袋就往他頭上扣。
她們是摸黑進來的,顯然有過密切的商議。
她們還帶了布團和麻繩,都是準備好的。
康熙感覺着是女人的手,頓時便放心了,女人的力氣有限,不能真把他怎麼樣的。只是來得人不少,倒有四五個。有兩個抱頭和身子,還有兩個扯他的腿,剩下的那個指揮。託她們的福,他稍稍能動了一點。然而這時候他的大半個身子已經進了麻袋裡,剩下右腿還在外面。
他猛吸一口氣,把力量都凝聚了上去,重重向前一蹬。
抓他腿的人害怕,手一鬆,躲到了一邊。這樣,就把身後指揮的人露了出來。
康熙蹬中了她的胸。
“啊!”那個女人仰面倒下去,聽着像是其樂格的聲音。
她竟然親自來動手了,這是有多蠢啊。
頭子一出事,剩下的不足爲懼。康熙心知其他人必定心神大亂,趁機用頭重重一頂,頂到了抓他身子的人的心口上。她的手一鬆,康熙就落下去了。
他飛快的一滾,離開她們的範圍,並且趁機把頭上的麻袋抓下來。再一伸腿,就想站起來。可是他忘了良妃這雙腿曾經被他打斷過,便是舊傷已經痊癒,這麼用力也是十分痛苦的。
因爲這片刻的遲疑,那四個人便又撲上來壓住了他,綁他。
只那個被踏中心口的不能用力,搭着康熙一隻胳膊。
其樂格這會兒已經翻過身子來,摸着一個人的臉用力按了一下,不敢確定是誰的。於是便憤怒的喊道:“看不清楚,點火!”
吧嗒。
在有人晃亮了火摺子的時候,牀上也有一隻藥瓶滾了下來,正好滾到其樂格的手邊。
上面有着特別的標記。
這是“玉敷散”,這是御用的藥呢。
其樂格不相信,伸手到牀上去摸,一摸竟摸到了好幾瓶。還有一瓶是空的。
是的,沒錯了,是這個賤婢用的。
這下她們都慌了。
本來這場報復是很尋常的,這下可就說不準了,這賤婢能用上御用的藥,難不成他要轉運了嗎。
其樂格摸摸疼得要命的胸口,捨不得這樣就放過他。雙眸一轉,已有了個不錯的主意。
往常她要治着誰也不是非見血不可的。
她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幾個人便一起合作起來。
他們把康熙的腰用力向下壓,把他的雙手捆在腿上,維持着艱難的姿勢,就這樣到天亮,他就算是鐵打的,也要乖乖求饒。
康熙看她們的手就想到是要怎麼樣了。他不怕她們,只是這傷倒真有點讓他擔心。
腕上的傷再撕裂一次,怕是不好辦了。
他輕輕一笑,故意把那傷口露給她們看:“這是皇上親自割傷的,有本事,你們就綁。”
這是什麼意思?
她們對那些舊傷早有經驗。雖然康熙這麼做有點狐假虎威,但是也說明了良妃對他的重視。只要主子沒要他死,他的生命就是有意義的。
至少,他們沒有權力來終結。
其樂格仔細察看過,傷確實很重,經不起她們的折磨了。
她再想想那藥瓶,終是不甘心的召喚手下從這裡敗退。
此刻,康熙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你們想要就這麼走了嗎。到了乾清宮,我該怎麼辦。”
其樂格氣得大聲喘起氣來,罵道:“賤人,你不要得寸進尺!”
是他把這裡鬧得雞飛狗跳的,打也讓他打了,還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跪下給他磕頭纔是應該的。
康熙眉頭一挑,眸中豔光四射,竟激得數人都不敢擡頭看他了。
其樂格手壓着胸口,用力揉了幾下,閉上了嘴。剩下的人沒奈何,蹲身給他做了福,討過饒後這才走了。
此間的事,良妃自然立刻得到了消息,到了這天晚上,她看到康熙的時候卻沒怎麼問戰況。
這對於她和康熙都不過是一件小事,沒什麼可提的。
跟奴才較勁,有什麼可風光的呢。
康熙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揉着手上的傷難免有些感慨。其樂格忌憚他是因爲良妃,這使得他居然有點恃寵而驕的感覺了。
雖然這種感覺很荒唐,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也有點甜。
他輕輕一笑,想起過往的場景來。他想問會否良妃也有過這樣的過去。要是真的有,他就會覺得他們的人生靠近了一些。因這幾天的體驗,都在不知不覺間讓他有着這樣的感覺。雖然這種感覺很短暫,過後也會覺得羞恥和不屑,但在當時給他帶來的是一種難言的溫情。
他不懼怕那些疼痛,在他遭遇到的時候,甚至有着和良妃較勁的意味。
但是這種溫情,就像狂風暴雨中的伸來的一隻手,拉着他,陪伴着他走下去。
康熙閉了閉眼,迴避着心頭襲來的侵略感。
他不會接受這種生活的。他一定要儘快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去。
他輕笑着擡眼,刺激的迴應她:“你倒也別高興,以爲我會覺得是你救我一命。你是奴才,朕不過是利用了你一回,你沒什麼好得意的。”
良妃無所謂的柔和相應:“是呀,在你心裡,只有德妃纔是最好的吧。”
康熙心中一熱,他倒是完全沒有想到德妃,不過,既是她提起了,他倒也不介意多誇德妃幾句。至少,貶低良妃的時候,他的心裡會有一種奇異的平衡感。
不過,他又想,現在的德妃還只是一個貴人。
如果真的這麼做,恐怕會給她帶來麻煩。他不在乎一個小貴人,主要是爲了她肚裡的孩子。於是他憋住了,沒再吱聲。
良妃卻趁熱打鐵的告訴他:“對了,忘了和你說。我今晚要見德貴人,現在人已經在東暖閣那兒,大約一個時辰了。”
康熙一驚:“你……”
孕婦怎麼可能被翻牌子呢。
良妃喜歡他臉上的表情,哈哈笑起來:“別緊張,我只是答應要和一起她用晚膳而已。不過,既然朕和你在一起,也只好讓她等下去了。不知道她空等會把你怎麼樣。”
康熙壓了壓手指。
他想打人來的,只是不好動。疼啊。
良妃繼續看着他的表情笑:“她那麼善良,你一定沒事的,對不對?”她不由的想起了一件舊事,眼中的光芒頓時便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