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是他的, 胤禩知道，他要定了。既然要定了，他就不能是康熙的兒子。他知道康熙懂得這些的, 即便他不滿意, 他也顧不得了。
他最愛的是良妃, 不是他。相反, 他對他的恨延綿到現在還沒有結束。
他永遠會記得他是怎麼傷害他最在乎的母親, 永遠會記得，永遠不可能忘記。他對他的輕視，折辱和嘲笑, 他永遠永遠也忘不掉。
此時此刻，他的心充滿了火焰, 那是憤怒與憎恨燒起來的火。
在康熙還沒有對他的話做出反應來的時候, 他就已經說了更多的。
他盯着他, 讓眼中的冷意更清楚的被他瞧見。
他一向善解人意，倒也不妨在他面前做一個孽子。
“……反正, 我知道你心裡明白，這到底是爲什麼。”
辛者庫賤婦所出。這句話，足可以抵銷他心裡所有的愛。
就算他沒良心，那又如何，是康熙先無情, 如果不是落到這麼悲慘的境地, 他根本就不可能對他這麼好。
這是他應該償還的代價, 哪怕是一輩子, 他和良妃都不會心疼。
他對他的恨, 如同良妃一樣，永遠都燃燒着, 永遠不會熄滅。
康熙安靜的看着他。比剛纔更安靜。
他讓他繼續說，現在屋裡只有他們倆，是該讓他一訴心聲的時候。前世他從不敢在他面前這樣，他應該讓他有發泄的機會。
但他希望，胤禩不要提起那句話。他很怕他提起那句話。
那句話，比酷刑還要殘忍，還要讓他無地自容。
他的眼神之中不知不覺就有了哀求。可是，他還是不能開口。他不想打斷他，也不忍心打斷他。
胤禩輕輕一笑：“辛者庫賤婦所出，你還記得嗎。”
康熙閉上了眼睛。
這句話像一把劍刺中了他的心。
他當然記得。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當初的他是多麼氣憤又多麼理所當然的說出這句話，就因爲胤禩敢有奪嫡的念頭，敢有行動，他就這樣對待他。
可是，他卻沒有想過，是誰把他帶到這個世上來的。
他並不是良妃一個人的兒子。
胤禩的身上也有着他的血。當至尊和至賤混在了一起，他就擁有了天下最複雜的身份。
可是，那也是康熙的責任，他至少有一半的責任。
他的血，就是他的責任。
可是他只記住了最賤的那一半。
他只想抵賴自己的那一半。他甚至後悔過讓胤禩來到這世上。使得他的聖名被玷污了。
後來，奪嫡之事讓他更加生厭。
他只覺得被背叛了。他只覺得能賞胤禩和良妃活着，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卻忘了一直以來他們在承受着什麼。或許，在他看來，低低在下的人就應該永遠受到折磨和侮辱，他有很多很多的妃子，很多很多的兒子，對他來說，他們不過是那幾十分之一，而且，一向不值得重視。可是，他卻忘了，他們也是他至親的人。
他不會記得這些。
他只記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人。
他的愛，他的恩典是不對等的，他可以賞給無數的人，可是卻捨不得讓他們從那可憐的一點點當中得到真正的好處。
他不給他們尊嚴，他也認爲他們應該習慣沒有尊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賞的。他們不可以自己去掙。
一旦他們想要有，想要去掙，就是背叛。
曾經的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胤禩敢有奪嫡的心。特別是百官公推的時候，他快被他氣瘋了。
就算他廢了太子，也不表示，他會容忍別人妄想他的位子。
可現在，是他一步步把胤禩推上去，是他一步步把他曾經最重視的保成拉下來，把胤禩換上去，只不過是因爲，他換成了賤婢的身份。
這是多麼打臉的事情。
他還怎麼有可能說出“辛者庫賤婦所出”這種話來呢。
他更不能反對胤禩心裡的恨。
只有他自己體驗過賤婢的身份和遭遇，纔會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恨。
當它無法聲張的時候，他會忍，可是一旦有機會，他也會想報復。
胤禩的話刺了他一下又一下，他的眼睛溼潤起來，淚水在打轉，他不能再忍下去了。
“你別……”
他終於說出了口。
他想拉住他，好好看看他的臉，他想摸摸他，抹去他的悲傷和恨怨。
“別髒了你的手。”胤禩冷漠的甩開了他：“……我那麼賤。”
“不，不是這樣。”康熙急切的勾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懷裡拽：“你們都不賤，相信我，你們都不賤。”
他該怎麼辦。爲什麼到頭來還是這樣。
爲什麼還是他最害怕的結果？
他們依舊恨他，這麼恨他，他要怎麼辦？
他是不是隻有付出生命，他們才能相信他的愛呢。
他驚惶的看着他，他想跟他說心裡話。可是八阿哥卻諷刺的笑了起來：“你不是愛我們，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自己。”
因爲他變成了賤婢，所以他必須要向上爬。
就是這樣而已。
因爲他恨他，所以他就這麼武斷的決定了，不管他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的。
康熙變得有些慌亂了。
他可以算計一切，但是這些只有用感情才能聯繫起來的，他能怎麼樣。
胤禩不信他，就是不信他。就算他費盡千軍萬馬的力量去拉他，他也不會回頭的。
他不認他，不是他怕死，根本就是因爲他的身份。如果他是良妃，他可以爲他捨命，可是他是康熙。
他是康熙，就算他死掉，他也不會有淚，就算他什麼都沒有了。他也不會心疼。
他如此厭惡他，和良妃一樣的厭惡他。
面對這樣的結果，康熙完全沒有辦法接受。
雖然他知道，作爲儲君的特性就是理性和冷靜，可是他真的很希望，胤禩的心裡會有對他的眷戀。
他付出了那麼多，爲什麼不能在他的心裡留下痕跡。難道，真的沒有一絲痕跡？
他不願意相信。
這太殘酷了。
他的心裡被打擊得千瘡百孔，他還想找辦法挽回。可是胤禩在告訴他，不要白費力了。
胤禩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認你。但是作爲回報我會想辦法保全你。希望你也看在過去的……歲月的份上，好自爲之吧。”
康熙手中有金牌，足夠保命用了。而凌普和孫氏，還有太子妃的事，還沒那麼容易了結。
依着胤禩的膽量，當然也敢直闖毓慶宮給太子一個交待，但這顯然並不是什麼好計策。如果他激怒了太子，讓太子一怒之下做出了傻事來，對他造成損傷，那麼坐收漁利的可就是其他人了。
大阿哥，四阿哥，他們背後的家族，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樣的口氣，全然是要和康熙談公事了。
閒話少說，他們必須加快速度。
康熙抹去眼中的淚，嘆了口氣，儘快安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