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令康熙和良妃之間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
良妃還是很冷淡。康熙也再沒有提這件事,就好像從來沒有過一般。他們比之前更沉默了,但相處卻比之前要和睦一些。
至少,良妃沒有再對他使用暴力,偶爾還會關心他的身體。
一轉眼就這樣又過了三天。康熙的左臂上突然多了一塊包裹的紗布,從腕口那裡開始包了半臂,嚴嚴實實的,一直到關節。
右手還沒有好全,左手也傷了。
傷勢不斷,這就是身爲罪奴的命運,曾經的良妃也無數次嘗試過。
即使沒有犯錯,即使規矩森嚴和苛刻到變態的地步,也要忍耐,無盡的忍耐。
這是康熙教會她的,現在輪到了他。
她淡淡的掃了一眼他的傷臂,點評道:“燙傷這般捂着,你不熱麼。”這樣一來於傷勢也有礙。
康熙疑心她動什麼壞心思,擔憂的笑了笑,解釋道:“開水燙的,看明天如何再說。”他說是因爲洗衣服的時候娜仁給他加水,結果全倒在了他的手臂上。
這種報復伎倆顯然是可笑的,但這一回,他選擇了忍耐。
良妃挑眉:“她好了?”
康熙低下眼簾,輕輕的嗯了一聲。他雖然受了傷,每天卻也只能休息半天,另外半天的工作反而比其他同事還要重。
因爲它會積壓着,沒有人幫他。
良妃點了點頭。康熙所言和託日娜,薩仁報上來的差不多,他沒有說謊。
看來康熙真的學會了如何和她相處。
康熙等了片刻,見她沒有問傷勢如何便也沒有繼續下去。默默的把剛批好的摺子和印章,印泥收好,按照習慣排列歸置在小几子上。
他們互換已有七天了。但歲月卻好像百年那麼漫長。
康熙坐着摸摸額上的汗水,受傷的身體讓他極其辛苦,可他什麼也沒有抱怨。過了一陣,他轉身坐好問良妃:“今天練字嗎?”
時辰還早,他可以再多陪陪她。
他上回跟良妃說過要教她練字。而且他們從前夜已經開始練了。每當她有意願時便會帶來一大疊的灑金箋,這也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良妃的底子很好,悟性強也很刻苦,學得非常快。
看着越來越像他的字體,康熙嘆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鬱悶。
偏巧這時良妃在說:“我寫得怎麼樣?”
康熙苦笑了一下,誇獎她的進步,然而良妃想再多探問幾句,他又不肯了。
良妃知道他心裡不舒服,不過她倒不擔心會被外人發現,因爲每一次用完的字紙都是她親自處理的。相比之下倒是康熙的態度更令人尋味。她很瞭解他,在她那麼無情的拒絕他之後,他絕對不會抱有如此安份的心情。相反,狠狠的報復纔是他真正想做的。
就算他擺出一副認命的姿態,那也決不是他真正的心思。
她現在的作爲,一如曾經他待她一樣。
他總是屢屢把她逼到絕境,逼得她崩潰繼而達成他“教導”的目的。
那時,他要她成爲奴才,並且甘心這樣一輩子。
那麼,她也想試一試。並且是以她自己的方式來完成。
她寫着寫着,他們面前的廢紙多了起來。
良妃全神貫注的對待着指間的翠毫,當她寫完一張,撤去了它,待要繼續下一張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墨點墜在了新紙上。
康熙一瞧便愣住了。然而他反應極快,這便也把它撤了下來。
因動作太快,驚起的墨濺髒了良妃的袖子。
這個墨點使他想起了前世的最後寫過那個“良”字。看良妃的筆勢怕是也想寫個“良”字。這在於她是懷念,可對他來說卻是深深的屈辱。良妃必是故意刺激他。仗着“有權任性”就以爲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
他想起了這些天來良妃對他的所作所爲,越來越覺得無法忍受。
她盯得他太緊了,就連他出入乾清宮的時候,也像個真正的叛逆那樣必須接受搜身。就算那些宮女沒有太過難爲他,他也極其不爽。這不是他想要的,而且也不該是良妃有膽子實施的纔對。這樣的事每多一次,康熙對她的恨就加深一分。
他們對彼此的恨是一樣的,不死不休。
她總是不上套,那就得想點別的法子了。縱然他心疼也必須如此。
康熙輕擡眼簾,優雅的掩飾着剛纔的怒意,勸說道:“不要了,拿乾淨的紙寫。”
“嗯。”良妃沒在乎他生不生氣。只不過,她看了一眼袖子。
康熙愣了愣,伸手自然的捻了一下,怎知良妃最裡面的那一層袖子也髒了。他無奈的嘆口氣提議她:“叫奴才過來換吧?”
布庫房自然是備着衣服的,不須特地去取。
不。良妃面上一熱,擺了擺手。
她不會讓奴才當着他的面給她換衣服。
她起身走到屏風後面去了。
這道屏風自然不是透明的。康熙瞧不清裡面,裡面卻也瞧不清他。
他的目光匆匆的在小几子上掃了幾眼。
那些東西刺得他眼睛發疼。
……
當良妃出來的時候,康熙臉上多了一抹殷紅,額上全都是汗。
他是疼的。
真疼,一陣陣的扯着筋他快要疼死了。
良妃還沒開口,他便主動的向她望了過去,略帶委屈的眼神倒是十分純良:“我得回去了。”他怕良妃叫人來上藥,便又說:“就是疼,不用麻煩了,回去歇會兒就好。”
今晚還沒有獎勵他。怎麼能這樣就走了呢。依照慣例應當讓他在辛苦之後用些點心什麼的。也可以在這裡洗過澡再回去。省得他在浣衣局裡和那些丫頭們嘔氣。
良妃笑了笑說:“你別急,先吃點東西。”
康熙搖搖頭,咳着說:“我好疼,不能忍了,我要回去。”
良妃走到他身邊,拿着帕子替他抹汗:“那你喝點水吧。”
說着,她便執起了茶碗。
青玉色的茶碗就這麼端了過來。
良妃真懂他的心,康熙確實是很渴了。但是也不敢多喝,就這麼飲了兩口便放了下來。
良妃知道他謹慎,眯起雙眼,目光輕輕的投往某處,之後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那你走吧。”
康熙起身出了門,小魏子這便送他回浣衣局。
良妃聽到外面搜身的動靜很快就結束了,而後下人進來跟她說一切正常。
她嗯了一聲,片刻卻又說道:“朕出去散散步,傳輦。”
……
出了乾清宮,康熙踏着夜色行走,不久,他便扯下了腕上的鈴。
沒有了惱人的響聲,他的步子越來越快了。
小魏子驚疑不定的追着他:“你幹什麼。”
康熙要去找蘇麻。雖然這樣很可惜,但是隻有如此了。
小魏子之前猜到了,好意的順口告訴他蘇麻今晚仍然獨居在小院裡。隨後他便看見康熙失去了控制,在往那小院的方向疾行。他不由的恐慌起來,再往前走可就是陰暗的角落,他總覺得有什麼陰私的事情要發生:“你站住,再往前走我可就要去告訴皇上……”
康熙還在向前走。
不久,他們看到了小院。
蘇麻正好回來休息。康熙驚喜的發現了她,這便趕了上去。
他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張手去拉她,想把她牽得近一些。
然而就在他要說話的時候,突然小腹一陣抽疼。
蘇麻被驚嚇到了,忙問:“你怎麼了?”
康熙扣着肚子,汗如雨下。
這會兒,良妃卻來了。
良妃極有禮貌的向蘇麻問了好,隨後有些好奇的微擡了下巴:“她怎麼在這兒?”
康熙嘆了口氣。茶裡一定放了東西,纔會疼得他頭暈眼花的。良妃真是隨時隨刻都想着花樣來折磨他。
如今真正的心思自是說不得了。他扣着肚子,微微的低下了頭,顯得很恭謹。
她把康熙引到了一邊。
康熙疼得臉都變形了。雙眼發紅透出一抹哀色來。
良妃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裝的,心裡都感覺到了爽意。她輕笑的說了一聲:“猜我給你喝的是不是□□?”
康熙不吱聲。
良妃巡視着他的左臂,見他不禁輕顫着突然吩咐道:“先把紗布拆下來。”
康熙目光一變,立時捂住了它:“實在太疼了。我右臂還好些,這個實在是不行。”
良妃不以爲然,用力的一抓他:“那就把布拆下來看看。”
不管他的傷勢是什麼模樣,她要拆自然就拆得。
康熙拆了。
的確燙得很厲害,紅透了,還有不少的水泡,斑斑點點的。
良妃嗯了一聲,完全沒有心疼的意思:“還有右手,拆。”
不。
康熙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他便微微側身,利落的拉起了袖子。當他一點點的小心剝開紗布的時候,也因爲傷口的粘合撕開了一些小口子,如此一來,頓時又有血冒了出來。
良妃微微一瞥,有幾分意外的愣住了。
康熙知道她是什麼心思。實際上,他也曾經想過要不要這麼做,現在看來幸好他抵禦了誘惑。
在良妃到屏風後面去更衣之時,他的確想過利用灑金箋和印章等物寫下密旨,交由蘇麻去執行。他可以利用字跡和往事取信於蘇麻,然後再請她去調動其他人來控制大局。那道密旨可以藏匿的地方便是臂上的紗布裡,因爲他可以準備另一層布把信箋包裹起來,一起放在裡面。
他之前猶豫過兩回要不要利用蘇麻,然而如果一旦決定了,也是不會心軟的。
但現在並不是心軟的問題,而是他之前已經料定,在屏風的那一幕根本就是良妃的試探。
她試探他忠與不忠,他便給她一個結果。
流點血不算什麼。康熙溫和的眨了眨眼,對她帶來的痛苦沒有指責也不討饒,就那麼安靜的站着。
他在想他是否已經取得了良妃的信任。這樣下一次的機會到來,他就不必再放過她。沒有人可以怠慢他,在她那麼殘酷的打擊他之後,這是她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