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疼得像在拉鋸子,他連伸手去摸一摸都做不到。康熙閉閉眼,想起哈郎阿是怎麼拽得他脫臼的,頓時明白了這也是良妃的旨意。
也就是說,她早就算到這一步了。
把最殘忍的痛苦施加在此刻,她也是要他明白,他已落入她張開的網裡。今日的出遊是他們之間的遊戲,可是規則卻不是他說了算的。
是她說了算。
康熙輕輕的勾起了脣角,還是那麼淡定。
已經有內衛朝着他走過來了。由於還沒有得到指令,所以只是站在他身旁控制他行動,而沒有急切的扭住他。
康熙知道這並不是良妃的慈悲。
他知道她要什麼。她要看的就是他無能爲力,任由她擺佈的樣子。那種期待燃燒在她的雙眼裡,它兇狠,兇猛,宛如一匹惡狼咬住了他的脖子,渴望快些看到鮮血的豔紅。
他莫名的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曾經因爲良妃忤逆,在他決定把她交給慎刑司那些人的時候,他不是也這樣?那時的他不是也很想快些看到她因爲害怕被酷刑撕扯成碎片而痛哭求饒的模樣?那時的他想過良妃會大叫,會給他磕頭,或者可能會因爲害怕而撲上來抱住他的腿不放,到後來被人拖出去。
他還想過很多荒唐的畫面,那些都是女人會示弱的樣子。
他還糾結過,如果真的出現了,要不要饒她。或者說饒她到哪一步。畢竟他一氣之下特意召來的那些老太婆都是用刑的高手。
可是到後來,他想過的通通都沒有出現。
良妃聽了威嚴的命令後,只是微微的瞟了他一眼,鬆了口氣,轉身先走了出去。
就彷彿,她纔是說了算的。
她把趕來抖威風的老太婆們唬得一愣,也把他氣得夠嗆。因爲康熙看得很明白,她那口氣只是慶幸終於可以離開他這個討厭的傢伙,而不是狗屁的害怕。
是她在迎接酷刑,而不是酷刑在等着她。
她的輕蔑與高傲讓他的苦心變成了笑話。
時至今日,他是不是也應該和當初的她一樣?
康熙抿緊了脣,安靜的忍耐着。輕輕一瞥,眼中彷彿盛滿了安靜無波的春水。
今天的苦是她還給他的。那麼,他自然也會淡然的迎接。她能熬下來的,他怎麼會不能?
他把胸中萬千的怒火都壓了下去,宛如將它們封進了冰窟裡。
他不會讓良妃如願的。
但他這份淡然在其他人的眼中理所當然的變成了挑釁。首先抱不平的便是那些內衛統領。他們自然是覺得賤婢蠱惑了哈郎阿,令良妃造成了誤會,而不願相信是哈郎阿背主。賤婢膽敢如此囂張,他們應該把她拖過來給良妃賠罪。
此中已經有不少人磨拳擦掌準備動手,卻在瞧見康熙眼神時又及時收住了。
康熙身上傳來的竟是威重的壓力,那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才能給他們的。
他們有些恍惚,但沒有多久便冷靜下來,靜待良妃吩咐。
良妃也是知道康熙不可能回答的,於是,她很大度的去問另一個:“賤婢很有骨氣嘛。哈郎阿,你有什麼話說?”
哈郎阿的臉憋得有些發紅,第一次執行任務就是這麼重要的。他既感到自豪也有些緊張。他不敢看統領們的眼睛,怕他們誤會。
但該做的,總是要做的。
他暗暗瞥了一眼康熙,做出他們是同黨的樣子,隨後又轉回頭來,低着眼簾道:“主子,事關重大,請恕奴才不能說。”
他當然不會這麼容易就招的。
良妃瞭然的眨了眨眼,緊了緊手中的馬鞭:“哦。看來你是要等他開口才肯說了。哈郎阿,朕把你提上來,你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這是要用刑了。
統領們突然醒悟過來,立刻下馬跪了一地。
一同跟隨着的是所有的奴才,當中也包括常寧和蘇麻。
四周的風像無情的刀子颳着他們的臉和身子,可是沒有人敢動一下,良妃坐在馬上,卻沒有瞧他們。
她在瞧康熙。
坐在原處的康熙還是那樣,從頭到尾姿勢也沒有變一下。密密的汗從他的額頭不停的滑下來,他還是那樣。
他也在看她,很認真的端詳。
他的眼,她的眼。如劍,如刀。
這纔是真正的刀光劍影。
良妃想起了多年以前。心裡一陣抽痛。
她在馬上輕哼。那些忠心的內衛便主動應聲:“嗻!”
他們把哈郎阿和康熙分別帶了下去,靜待處置。
經過良妃身旁的時候,康熙拼命壓抑着痛苦之色,面上一片平靜。可是褂子卻已經被汗溼透了。抓住他的內衛一上手便知道他是脫臼了,拿捏之處極是巧妙,沒有扯壞他,卻讓他體會了最大的痛。
他相信他們是有意這麼做的。
呵呵。
待他和哈郎阿離開後,那些統領們定定神,爭相求良妃息怒。
本來當下是開會的時辰,可沒有一個人敢提。內衛竟然出現了不忠的嫌疑,他們怎麼還敢有臉提呢。
良妃的右手緊緊抹着馬鞭,越來越用力。不知在想什麼。
不一會兒,有人發現有斑斑點點的血從上面墜下來。
“主子,主子!”頓時,四方響起了聲音,常寧和蘇麻率先爬起來向她跑去。良妃的手傷了,他們當然以爲是因爲氣着了才這樣的。
良妃下了馬,卻繞開了蘇麻,先朝着常寧喚了一聲:“不用過來了!”
常寧頓時又一跪。
蘇麻沒有被嚇住,她趕過來捧住了良妃的手,忙道:“彆氣壞了身子,先上點藥吧。”
良妃壓着心頭的興奮,鬆了鬆肩,回頭應了一聲。
該演的戲已經演過了,剩下的時光應該留給康熙去受苦。只不過她不會馬上就處置,而是要晾着他,讓他再耗一陣子。在他體力透支,悃得不行的時候再動手。這樣,纔對得起他。
良妃吩咐人們不許走漏風聲,仔細照看保成,隨後由常寧引路去了田莊。她放下手邊的事,帶着保成在莊上玩耍。卻把看押哈郎阿和康熙的責任交給了常寧。
雖然出門在外,常寧也是毫不含糊。這便把哈郎阿和康熙關入了莊上的密室,同時調取善撲營最常用的刑具。
蘇麻趁着這些人在忙碌的時候尋機來見康熙。
她不敢接近他,怕被當成串供,但也悄悄的偷看盼能知道他的狀況。
她不相信康熙會造反,可爲什麼在被指控的時候竟然一句話也不說,難道竟不知道會受皮肉之苦嗎。
蘇麻懷着複雜的心情來到了窗下。
密室裡,康熙被展開雙臂捆綁在木樁上,雙腿也綁好了。
還沒有開始動手,看守的目光已是十分的凶神惡煞。
這間是他,另一間則是哈郎阿。那邊已經開始有悶哼聲傳來。
蘇麻知道那就是在動刑了。趕到哈郎阿的窗下看了一眼,頓時不忍的扭過了臉去。
那些內衛們毫無憐惜的把他按在長凳上,抓住四肢在幫他“鬆骨”。
一想到康熙也有可能會這樣,蘇麻趕快又回到了他的窗下,緊張的注視着。
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有了絲絲細雨。風也變得更清涼了。
不久,夜色中來了四個三十來歲的帶着刑具的嬤嬤。她們都是慎刑司的人,接到命令立刻就趕來了。她們攜帶着刑具箱,步伐輕快。
待發現蘇麻在這兒,都是一愣。
由於蘇麻的特別身份,她們不敢驅趕,見過禮後便進了房。
看守讓開,她們把康熙從木樁上放下來。
她們沒有急着拿刑具,其中之一走到他身後,伸手從雙肩往下順着四肢輕柔的按摩。當她感覺到康熙一點也沒有緊張,倒是有些驚詫的省了這一步,伸手拿過了兩條麻繩在他的雙膝繞圈,以特定的形式分別的紮緊。
康熙頓時感到血脈緊繃起來。
但是他依舊挺得直直的。
某個圓臉的嬤嬤望了望他明亮的眸子,惋惜道:“上回不是挺乖的嗎,怎麼突然又變了性子。你喜歡受罪不成?”
康熙心中一凜,頓時想起了他把良妃送進慎刑司的時候。
那天夜裡也是有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