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咵!咵!
周遭整齊的腳步聲傳來,四列日本兵在裝甲車後的十字路口拐角出現,手捧着槍械底部、頭帶着鋼盔的他們,紛紛踏入白依爾家門前的街道。
老巴圖魯急的滿臉通紅,瞪大了眼睛喊道:“不是說好了去一起狩獵麼!”
他這聲喊叫,根本就不是邀請,反而透露出了極致的威脅。
那一刻,他的後背不駝了,腰身也抻開了,已經老邁捲縮的身體在這種硬拔之下,拔出了將近一米八的身高!
犬養次郎親眼看見了一個逐漸延長的人影將自己徹底覆蓋住,臉上的笑容更盛道:“是一起狩獵,不過,是咱們一起是狩獵。你的這些族人,還是要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去新京爲你們的皇帝護駕。”
“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
“你沒答應嗎?”犬養次郎眼見白依爾躁動的身體前傾,絲毫不懷疑他會衝過來掐住自己脖子的作死道:“那就是我在勉強你嘍?”
“對,我就是在勉強你,能怎麼樣呢?”
他喜歡這種壓倒一切強敵的感覺,尤其是自己手裡有軍隊的時候!
犬養次郎根本不看阿爾泰,擡手指了過去:“不管是不是我在勉強你,他們都必須去新京,這是不容商榷的。”
阿爾泰好像有點精神了,作爲鄂倫春的驕傲,他坐在馬背上不屑的迴應了一句:“哼,狗孃養的……”
唰!
犬養次郎瞬間就轉過了頭。
他所痛恨的中文裡,唯獨這句狗孃養的最無法接受,可眼前這個鄂倫春小夥子偏偏就罵出來了。
他叫犬養,意思是‘狗的飼養者’,他才應該是養狗的人,而不是讓狗養大的人。
這不是順序顛倒的問題,是你一句話,給他的人籍給開除了!
犬養次郎衝着阿爾泰在冷笑,伸手直接在腰間掏出了那把‘二六無錘式’左輪手槍,當槍口瞄向阿爾泰的同一刻——嘡!
一聲槍響嚇得周遭所有百姓都在猛的縮脖!
唯獨阿爾泰,坐在馬上連動都沒動,而他坐下的戰馬,也像是沒聽見槍聲一樣,一點急躁都沒有顯示出來。
可犬養次郎的手卻高高舉向了天空,托起他手腕的,正是白依爾。
“去……”
“我們去……”
“我們去還不行麼!”
白依爾衝着犬養次郎說了三句話,聲音從低到高,臉上的無奈全被阿爾泰看見了,在這一刻,他彷彿纔讀懂老族長昨天那句:“而我這輩子都不想再打仗了。”究竟是什麼含義。
“你幹什麼!”
“日本人就能隨便開搶嗎?”
“你們是不是覺着手裡有槍,我們鄂倫春人就怕你們!”
阿爾泰是看明白了,但血氣方剛的鄂倫春精壯全都不幹了,他們催動着戰馬站成了一排,一個個都從馬鞍上摘下了長弓……
“白族長,這是你們的人逼我的!”
“準備射擊!”
“準備!”
日本兵紛紛將槍口對準了鄂倫春族的精壯,以一排跪姿一排站姿的雙排式姿態瞄準着,裝甲車的槍口也調整到了足夠的方位……
直到這一秒,愛看熱鬧的泰萊百姓才哄做鳥獸散。
那一個個都捂着腦袋在狂奔!
“阿爾泰!”
白依爾這回沒有衝着犬養次郎叫嚷,而是朝着阿爾泰吼叫了起來:“你在幹什麼!”
阿爾泰都沒說話,身旁的年輕人卻替他迴應道:“族長,這次錯的是日本人,是他們先開的槍,不是我們鬧事!”
這羣人根本就不明白,眼下哪還是對錯的事?
是強與弱的對比!
是弱國無道理,弱小不止會丟失尊嚴,更是原罪。
“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
白依爾直接攔在了犬養次郎的前面,他的叫罵聲,像很多孩子都不理解有時候自己明明沒錯,家長爲什麼會罵自己似的,令很多鄂倫春精壯滿臉不解。
唯獨阿爾泰懂了。
阿爾泰喜歡槍,也玩過很多槍,假如說在這個距離下敵人手裡只有三八大蓋,那鄂倫春族都不用害怕,可人家有裝甲車,裝甲車上還有機槍,你長弓再厲害,能射穿裝甲車麼?這是長弓啊!
“把弓放下。”
阿爾泰這個年輕人中的翹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圍人的目光同時轉移向了他,不和諧的聲音此起彼伏。
“阿爾泰,你瘋了吧?”
“你怕日本人我們可不怕!”
鄂倫春的精壯們還很年輕,他們血氣方剛,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那是因爲機槍還沒響,當機槍聲響起,當地上趴滿了鄂倫春戰士和戰馬的屍體,所有人的哭聲都他孃的是一個揍性,誰也別覺着誰不一樣。
“我讓你們把弓放下!”這句話裡透露出了阿爾泰的不服,儘管他讓所有人放下長弓,但心裡依然不服。
白依爾加上阿爾泰兩人的壓制,終於讓渾身火氣的鄂倫春人低下了高傲的頭,老巴圖魯剛把嗓子眼的心咽回去,阿爾泰又起了幺蛾子。
“族長,我可以讓人把弓放下,但是我沒答應過去新京,我說不去,就不去,這一點絕不會改!”
白依爾喊不動了,眼眸中全是失望,詫異的輕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去新京……”
“你要氣死我啊!”
白依爾指着阿爾泰咒罵:“你知不知道這一句話,會葬送了老子用了一生心血才養肥的整個鄂倫春族啊!”
阿爾泰用最倔強的態度和差一點就明白了白依爾心思的思想,彆扭着回了一句:“我不怕死……”
“我他媽……”
白依爾真想狠狠給阿爾泰一巴掌,將這頭倔驢徹底打醒,可眼下哪是家長裡短的時候:“我他媽給你跪下行不行?”
噗嗵!
白依爾跪下了,當着所有人日本人,跪向自己的孫女婿,跪向了打小就領着的那個孩子。可這孩子,一點都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孩子,你得活着,你得帶着所有鄂倫春人活着,只有活着,纔有以後。”
他就差當着鬼子面說出:“只有活着才能報仇!”了。
白依爾說完這句話轉過頭來看向了犬養次郎,用恨意最足的目光喊了一聲:“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讓他們全都安安穩穩的上車。”
他生怕時間不夠的扭回了身體,快七十的老人跪在地上,長跪不起。
“阿爾泰,我求你了,你就算誰都不考慮,是不是也要想想月兒?”
這時候白依爾也不掖着藏着:“難道你想讓她也死在這兒麼?”
“混球!”
沒人能分清白依爾是在勸還是在罵,可鄂倫春這些精壯卻宛如讓人剜了心似的難受。
他們沒見過老族長如此爲難,連當年馬爺要徵召鄂倫春人去當起兵的時候,他老人家都沒有下跪過。
巴圖魯不要臉了,他白依爾早就沒臉了,爲了能讓更多的鄂倫春族活着,這個老人捨棄掉了自己一生的榮耀。
當細雨從天際落下的時候,彷彿老天爺都被跪在地上的老人所感動了,落下了晶瑩淚珠。
阿爾泰頭頂的髮絲已經被雨水所打溼,可他依然咬着嘴脣死死不肯張口,直至鮮血在嘴角流出……
“我不。”
阿爾泰的簡單好像一張最純潔的白紙,他只要心裡不舒服了就拒絕,歡喜了便露出笑臉。
他覺着溥儀不好,哪怕是被調去當御林軍也會搖頭;
他覺着日本人不好,那就在對方提出任何要求的時候,直截了當說出想法。
阿爾泰就是如此簡單,他甚至覺着鄂倫春族的族人就是爲戰而生,如果你們要來勉強我們,那要戰便戰,要死便死!
都……不願意去多想一下老白依爾爲什麼委曲求全。
“你他媽的……”
老白依爾從地上站起來了,臉上痛苦的笑伴隨着雨水滑落而深入人心,凡是看見這笑容的人絕不可能忘記。
他轉過身,看向了犬養次郎,帶着一臉無奈的說道:“我沒招了……”
犬養次郎認爲這是白依爾沒能勸服部族的道歉,還回了一句:“我能理解你。”
老白依爾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犬養次郎猛的擡起槍口,在指向老白依爾的同時,說道:“可不代表我會原諒……”
老白依爾上半身突然探出,那全是褶皺的額頭‘碰’一下直接撞擊在了犬養次郎的眼眶上,下一秒,趁着他仰起頭的時候,一把扒住了對方的下顎往上撅,另一隻手掏穩衣領,張開嘴一口衝着犬養次郎哽嗓咽喉直接咬了下去!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