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蒙!”
“你這排副怎麼幹的?”
“手底下一共兩個半班,這他媽都擺弄不明白嘛?”
“讓你們班搓的麻繩呢?不搓一早上了麼?把人都給老子捆上,五六米一個扣,我就不信,這還弄不清楚疏散隊形!”
……
“屈勇!”
“說他沒說你啊?”
“看看你手底下人兩個班之間的距離,一個班跟鍋裡的稀米湯似的誰也不挨誰,另外一個班稠得像是富裕以後熬的粥,那都他媽扎堆了!”
……
“劉根兒!”
“嘮啥呢?”
“你和人家嘮啥呢?”
“知不知道什麼是訓練?啊!”
……
清晨,常戰也不養傷了,穿上新軍裝歪帶着帽子直接和所有人一起起牀訓練,在訓練場上愣是比許朝陽喊的還兇。
也奇了怪了,自打老常讓碎嘴子從戰場上架着走出來,又經歷了奔波才活下來以後,這幫人好像都打心裡服他了,任憑他怎麼喊也沒人質疑他的權威性,包括許朝陽親手帶出來的弟兄。
就是這些鄂倫春族實在是腦子不夠靈活,訓練縱列隊形的時候還能應付應付,一旦開始訓練疏散作戰隊形,尤其是班長將那個‘散’的口令喊完,就跟手串上的繫繩斷了似的,全都不按要求來,你跟他解釋還解釋不通,就像常戰喊:“間距!間距五六米,聽不明白啊?”他轉頭就能問你:“啥是米?”
他們就沒這麼打過仗,硬給人家從馬背上拽下來,可不就這麼個結果麼?加上這幫人本身素質就低,大部分都是文盲,你跟他說寸、尺、丈沒準還能有點印象,米?弄不好他以爲是麻袋裡裝的那種可以下鍋的。
好在常戰有足夠硬的基礎和威望,又帶過兵,這許朝陽纔敢將最爲重要的基礎訓練交給他。
那……許朝陽在幹什麼呢?
他帶着所有排長和老楊,在詳細講解‘戰壕’。
哥幾個在草原上將鐵鍬掄的滿身是土,這才挖出了一個深坑,許朝陽蹲在坑邊上,用雙手和鐵鍬一步一步教他們戰壕應該怎麼佈置,每個位置的作用是什麼……
“坑上佈置掩體砂石包的地方,叫‘胸牆’,這地方由溼土和碎石組成,主要作用是充當掩體;”
“再往下,應該佈置可以緩衝炮彈氣流的‘波形板’外壁,可那玩意兒咱們是指定沒有了,這就得破開圓木,依靠圓木的弧度,來形成波形板外壁,並以此防備炮彈萬一落入戰壕之後,減少向前的氣流推動,也能攔擊破散的彈片和碎石。”
“波形板外壁的腳下,則是射擊臺,記住了,一定不要懶,必須要有射擊臺,這不光是爲了考慮士兵身高的問題,更是戰士站在射擊臺上設計時,能夠隨時保障戰壕內的人員流動的通暢性。”
“另外,有了射擊臺,在高度增加了之後,能更方便我們深挖防炮坑……還有,不許讓任何人往防炮坑裡大小便,聽明白沒有?”
楊靜宇在許朝陽身旁仔仔細細的聽着,聽到半路,還從懷中將一個小草紙本和半截鉛筆頭拿出來了,一邊聽一邊記。
“戰士背後,這個位置叫背牆,背牆的主要目的是爲了防止炮彈落入兩條戰壕中間爆炸後,彈片、碎石從背後對戰士們的殺傷,一般背牆下面可以留出‘掩體坑’位置,這個位置,也可以作爲敵軍火力太猛、衝擊力太強,衝上來之後的‘反衝鋒散兵坑’。”
“還是那句話,一定不能懶,千萬別想着省略任何一個環節,但凡戰壕裡省略了當中的一個環節,真發生需要的狀況,你就算能跟老天奶奶在一個被窩睡覺都沒用了。”
“記真着了,戰壕,就是打陣地戰時的生命線,想活,就老老實實賣苦大力,將戰壕打造牢靠了;想死,也別等鬼子來了,自己找常戰。”
緊接着,許朝陽還給幾個排長講述了幾種戰壕應該存在於什麼樣的環境之下,比如Z形壕、S形壕、U形壕等等。
他甚至還利用這個戰壕講了散兵坑、雙人位散兵坑……
許朝陽是真想將自己知道的全部內容,儘可能在訓練中教會給所有人,且讓所有人都聽懂。
“記住沒?”
幾個人連點頭帶發愣……
“我他媽問你們記住沒!”
“記住啦!!”
連老楊都在許朝陽的怒視和嘶吼下發出了大聲迴應,可許朝陽依然不管不顧的罵道:“這裡邊裝着你、你、和你們手下的命!”
“王霸犢子!”
許朝陽不罵他們了,扔幾個排長和老楊分別下戰壕感受的時候,看向了遠處的野地。
通遼境內不止有草原,也有曠野,等許朝陽擡頭去看正在訓練中的戰士們時,好麼,一根幾十米長的繩子挨着個捆在那些鄂倫春族的身上,各班組正分散訓練,在班長一聲‘散!’之後,鄂倫春族玩命奔跑的力量給班長勒得就跟要五馬分屍似的……
常戰只能這麼練兵了,這麼練出來的兵會通過肌肉記憶讓他們記得牢靠。
而常戰,則在這種野蠻的練兵形式下,變得更加野蠻。
他拎着馬鞭滿場飛奔,見到腦子笨的、故意和班長排副對着幹的,過去就是一鞭子,在無數個怒目而視下破口大罵:“咋的!”
“管不了你了啊?”
“造反啊!”
硬是憑藉強硬手段將一個個鄂倫春族的不解給生生壓制了下去。
對此,許朝陽一句話沒說,楊靜宇一句話沒說,阿爾泰同樣一句話沒說。
這就是老人常說的‘一個猴一種拴法’,當面對經過楊靜宇長期教育的那羣兵,許朝陽自然不會使用暴力,你說句話人家馬上照辦、還能聽懂,你打人家幹啥?
可對於這些一知半解的鄂倫春族,和不知道何時會出現的戰鬥,這就是在教他們如何於戰場上活下來。
你不是想上戰場嗎?
你不是想抗日嗎?
你不是想爲鄂倫春族伸冤、想替老巴圖魯和索倫三部報仇嗎?
那起碼得先活着吧!
起碼得明白和隊友怎麼配合吧?
“停!”
正午,常戰終於叫停了訓練,晃悠着膀子喊道:“各部隊帶回,午休。”
下達完最後一道命令,常戰衝着許朝陽所在方向走了過來:“朝陽啊?你這是給我找的啥活啊?一上午光掄胳膊根兒了,昨兒剛縫的傷口差點沒掙裂開。”
許朝陽還得安慰常戰:“下午就好了,下午是騎射訓練,阿爾泰負責。”
“可算能歇歇了。”
在常戰的抱怨中,他們將隊伍帶回,這羣鄂倫春人在回‘開魯’的這一路上,好懸沒給常戰瞪死。
常戰倒好,跟看不見一樣,該扯淡扯淡,該嘮嗑嘮嗑。
回到營房,還示威似的喊了一句:“有不服的,等老子傷好了,歡迎你們隨時報復,摔跤也行,幹架也行!”
他都快把下巴揚天上了,那叫一個神氣。
哎!
偏偏這羣鄂倫春族還就吃這一套,一個搭腔的都沒有。
下午,阿爾泰將馬匹從開魯拉出來以後,鄂倫春族的優勢總算是徹底發揮了出來,他們在曠野中騎着戰馬演練着各種隊列,尖錐隊列、一字隊列……人家在馬背上全都給你演練得明明白白,除了在騎射實彈訓練中還有些對槍械的陌生感,在騎術這一塊,讓你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反倒是共同參與訓練的餘明浩、屈勇他們幾個狀況百出,他們不是不會騎馬,而是騎在馬背上拎着掛了刺刀的三八大蓋進行‘突刺’、‘砍殺’等等動作時,完全跟不上鄂倫春族的節奏。
這不麼,等到天黑,一羣鄂倫春族給常戰他們幾個堵門口了,其中一個年輕小夥學着常戰的口吻說打了一句:“誰不服啊?不服等你老常傷好了,隨時歡迎你們報復,摔跤也行,幹架也行!”
這個鄂倫春小夥還多給了一句:“啥也不是!”
許朝陽當場就給嘴咧開了,那個樂啊……
他喜歡這種氛圍,更喜歡這種身上帶着股不服輸勁頭兒的兵!
常戰硬是憋着一口氣,什麼都沒說的回了營房。
可不沒話說了麼,上午你跟人家掄鞭子的時候,人家沒回嘴吧?那這就不叫以下犯上,這叫你做初一、人家做十五,一人一回。
盛夏夜晚,通遼颳着一年兩次、一次半年的風,吹散了軍營中戰士們一整天的疲憊,滿屋子的鼾聲在營房內不斷跌宕起伏,許朝陽就在這風吹着沙粒不斷敲擊營房玻璃的環境裡叼着煙,看向了他們所有人。
這回他得記着這些人的樣貌了,許朝陽還打算明天天亮挨着個的問問這些人的名字……
他怕戰爭再次來臨的時候,和上一次似的,連死的是誰都說不出來,那,將是對這羣人的侮辱。
“連長,明兒我和月兒能不能請個假,不參加訓練了?”
這個聲音出現後,許朝陽才反應過來,自己營房裡還有女人呢!
他回頭再看二姐,這娘們折騰的已經半點女人樣都沒有了,臉曬的和他們這些大老爺們一樣黑,胳膊上都起了腱子肉的筋線!
“啥事?”
“啊,今兒回來的時候,你們男的光着膀子在外邊拿井水沖澡,我和月兒就躲了,正好碰上了軍醫。他說過兩天會有一批物資過來,問我們倆是不是隨軍護士,想請我們去幫忙。”
“我一琢磨,這是好事啊,我和月兒還能學着認認藥啥的……”
“去吧。”許朝陽很爽快的答應了,萬一二姐和月兒學着點真東西,那以後這個連得少死多少人?
許朝陽閉上了雙眼,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人,也正在逐漸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