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輛汽車在曠野中晃晃悠悠前行,滿車的塵土和車輛渾身的彈孔證明着這臺車經歷了什麼。
車上童蒙和餘明浩分別冷着一張臉坐在副駕位置,在顛簸中不斷晃動着身體,其餘所有人都在汽車後鬥內人擠人的躲在車頭後面躲避寒風。
這是許朝陽和王嘯的賭約,如果他輸了,許朝陽哥四個便沒有任何條件可講的加入反日會,他要是贏了,在童蒙同意的情況下,許朝陽可以帶着童蒙離開。
賭約是這樣開始的……
一個小時前,火堆旁。
許朝陽看着王嘯說道:“王營長,這臺車、加上一挺捷克式、外加一挺野雞脖子和遼13式若干、三八大蓋三把,換童蒙,你覺着這買賣怎麼樣?”
王嘯衝着許朝陽冷笑,像是被人瞧不起了似的迴應了一句:“我們不是拍花子的人販子。”
那時,王嘯終於又將自己拔回到了本該擁有的高度,帶有鄙夷的看向了許朝陽。
他再次張嘴:“那,我用皇綱跟你換。”
“什麼玩意兒!”
王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了許朝陽。
“你還要去搶天王山給新京送去的開國賀禮?在明知道這是個圈套的情況下?”
許朝陽在篝火的抖動中,歪了歪身子,用一隻手撐在地上回答:“那你別管,行不行吧。”
“許朝陽,小鬼子可不是傻子,在和咱們戰鬥過之後,肯定會展開大規模的搜捕……”
許朝陽完全不聽,再次很認真的、帶有逼迫性的詢問:“行,還是不行。”
“你這是沒有必要的犧牲!”
屈勇橫着眼睛,罵道:“慫樣,也沒說讓你動手。”
“放屁!”
餘明浩帶有敵意的看着王嘯,伸手摸到了腰間許朝陽給的那把盒子炮上,劉根直接扥出了刀,冷冷的說道:“逼養的,你是不是覺着自己人多,腰桿子又直了?”
四個人,在火光中凝視着對方兩支隊伍,張開嘴就破口大罵,對方愣是沒一個敢站出來替王嘯還嘴,那羣學生兵還在分不清裡外的回頭觀看,好像白天的那場戰鬥,將他們的精氣神兒都耗光了似的。
童蒙在此時站了出來,不理解的凝視着許朝陽:“營長,我覺着,他說的有一定道理。”
“哈哈哈哈哈!”
許朝陽咧開嘴仰天大笑,指着童蒙說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能聽懂我說什麼!”
劉根兒緩緩將拔出來的匕首插了回去,餘明浩此刻終於張開了嘴說了一句:“這叫燈下黑!”
1932年春,還沒出正月的時候,許朝陽就將那臺卡車開回到了前往冰城的必經之路上。
他知道,小鬼子一定會在這場戰鬥之後對冰城外圍展開一次掃蕩,但,掃蕩地點絕不可能放在剛剛打過仗、還用分段式進攻將這夥人打跑了的地方。
而以鬼子的兵力,想要對冰城外圍進行一次地毯式搜索,在缺乏具體目標的情況下,以掃蕩模式將一座座山頭全部打掃一遍,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那麼,天王山上的土匪,自然而然的就會選擇最安全的路線,將送往新京的賀禮運抵冰城。
那剛剛打過仗的那條路,一定會成爲他們的最優選擇。
這纔是許朝陽敢和王嘯打賭的原因,畢竟打仗打的就是心眼兒!
汽車停在了原來伏擊的山坡下,許朝陽看過油表,車內油箱已經見底了。
熄火下車後,許朝陽指揮着手底下這哥幾個開始砍樹枝,將這臺車打扮像是一個長條灌木叢,甭管離多遠,都會讓人掃視一眼後便轉移視線的忽略掉,這才滿意的轉身離開。
“王營長,你們還趴今天伏擊的那道山樑上,包括這羣學生;”
“不過有一點算我求你們了,不管看見什麼,也不管發生了什麼,千萬別出聲,只要你們當一回啞巴,明天天黑之前,我保證讓你們帶着皇綱走。”
說完這句話,他領着身邊這幾個人,按照原來挖好的戰壕位置走了過去,屈勇還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句:“頂瞧不上這幫人,拿屁事不懂的學生當槍使,讓人家衝鋒,什麼東西!”
“行啦,也不是咱家的事,你逼呲什麼?”餘明浩不知道屈勇哪來這麼大怨氣。
“賴我麼?”屈勇頭一個蹦進了戰壕裡,往下一蹲說道:“咱大哥要是在守將橋的時候,讓呂大麻子給扔出去,在江橋上去守和鬼子面對面的第一道線,你心裡怎麼想?”
那一瞬間,許朝陽站在戰壕邊上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也終有一天會將最親近的這幾個手下送上戰場,讓他們去面對日寇的槍林彈雨,而選擇將他們送上去,肯定是因爲……自己對他們的信任!
可如果沒有思想作爲支撐,這些親如手足的兄弟帶着哭腔回頭衝着自己說上一句:“大哥,你這是送我去死!”
自己又該怎麼辦?
他當了這麼多年兵,還從未考慮過類似的問題。
許朝陽在戰壕邊緣蹲下了,衝着戰壕裡問道:“假如……有一天,是我把你們送上了類似江橋的位置,還蠻不講理的和你們說,死也得死在陣地上的時候呢?”
戰壕裡的三個人分別看了一下對方,屈勇率先張口說道:“那我去。”
這個答案是許朝陽從未想過的!
因爲屈勇不是上輩子和他朝夕相處的戰友!
“爲什麼?”
他有點不忍心的問了一嘴。
屈勇回答的非常簡單:“因爲我知道大哥永遠都會站在我身後,絕不可能像奉軍似的,你根本不知道豁出命去拼的時候,他們會不會跑。”
劉根仰着脖子看向了許朝陽,他不用說話,目光中彷彿有着不需要解釋言語,叫:“我也願意。”
許朝陽跳下了戰壕,餘明浩這小子趕緊張開嘴說道:“連長,等我娶完媳婦的,只要餘家有了後,到時候幹啥都行!”
“艹!”
屈勇衝着餘明浩張嘴就罵,而劉根兒則解釋道:“獨苗。”
許朝陽明白,這些人願意豁出命去替自己幹啥,完全是出於對自己的信任,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絕不可能再有人指揮得動他們。
他們不知道什麼是軍人的使命,什麼是對國家的忠誠,他們思想侷限性很大,仍然活在‘人在江湖、義字當先’的世界裡,願意爲大哥捨生忘死,卻絕不可能爲了改變這個世界而努力。
許朝陽忽然又想起了在自己那個時代中的網絡噴子,他在想,那些人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這樣。
會不會在那些人中,也有人能在遭遇了一個時代後,能踊躍奮起,成爲令人敬仰的對象;他們在拿起鍵盤來覺着一切都是洗腦時,有沒有可能只是沒見過,覺着那就是個圈套,而在見過之後才能理解,什麼叫‘一寸山河一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