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隊列主要分爲三塊。
獨立團人數最少,居中;第17師人數稍多,居左;第129師人員最爲龐大,居右。
新兵,老兵,全體四萬餘大軍肅然站立在這片山間難得的曠野上,感受着溫暖的陽光和徐徐的山風,平視前方。
距離他們不遠,用數十根原木搭建的木臺依山而建,哪怕那上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立着的話筒,他們望向哪裡的眼神依舊肅穆而熾烈。
熾烈,是因爲,他們都希望登上那個領獲軍功的木臺,那是軍人至高無上的榮耀。
肅穆,是因爲,木臺的背後三裡,就是高高聳立的雪花山主峰,哪裡發生過的戰鬥,前線諸軍都得到過通報。全軍覆亡,卻未有一人後退,唯一倖存士卒從屍體堆中爬出卻花了一天一夜找回部隊要求繼續參戰。
這種堅韌到可怕的戰鬥精神,亦是榮耀,哪怕他們只是遙看着他們的陣地,非目光肅穆,不足以表達他們同爲軍人的致敬。
“全軍立正。。。。。。”一聲高亢到近乎於嘶吼的聲音從隊列的最前排傳來。
“唰!唰!唰”的好幾聲過後,四萬多人集體立正站直。
因爲有四千餘剛剛參軍的新兵以及各部訓練不盡相同,還因爲禮儀官的聲音不足以傳至那麼遠,褲腳相擦的聲音雖然遠沒有後世來得齊整,但四萬多軍人幾乎同時立正的氣勢,還是很有威勢的。
新兵們感受着這個氣氛,雖然他們不過參軍一天,甚至連一天的軍姿都還未有機會訓練過,但也都憋着氣學着身邊老兵們的模樣,並着雙腿昂首挺胸努力將自己站得更直一些。
這些小菜鳥並不知道,如果按照他們這個方式站下去,用不了十分鐘,他們就會雙腿痠軟無力很難再保持這個肅立不動的姿勢了。
軍姿,可是軍隊訓練中必練的一項科目。考驗的,正是服從命令的決心和堅韌不拔的意志品質。可不是像新兵們現在想的,只是爲了好看。
老兵們卻也不會去提醒這些新兵蛋子,他們都是從新兵期走過來的,很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事費口舌去教,還不如讓他自己去親身經歷。就像是戰場一樣,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新兵,纔有資格成爲老兵。否則,無論教他們多久,他們也依舊是新兵。
步兵操典可以告訴你怎麼挖戰壕怎麼辨別炮彈用什麼姿勢來躲避炮彈,但永遠也教不會你怎麼在槍林彈雨和炮火連天中活着。
從右向左,走過來三名軍官。
三名軍官並排而行,兩名陸軍中將,一名陸軍上校。
雖然一名上校夾雜在兩名中將中顯得有些突兀,但對於這四萬新老混雜的四萬大軍來說,卻理所當然。
做爲參與此戰的三支部隊之一的獨立團的主官,劉上校本身就有這個資格,如果再加上其聯合指揮部副總指揮的名頭,他就更有出現在這裡的資格了。而且,兩個師部的主官,從未諱言晉東這一仗,是在這位軍銜最低的劉上校的出謀劃策下完成的。
緊跟其後擔當禮儀官的獨立團刺刀營營長劉大柱身穿着正式國軍深藍色少校制服與有榮焉的望着與兩大陸軍中將並肩前行,眼中閃出崇敬之情的同時,氣沉丹田,以高亢穿破雲霄的聲音嘶聲大吼:“全軍,敬禮。”
直聽“唰!唰!唰!”的數聲。
從前方几排開始,直至後排,一排又一排的軍人舉起了自己的右臂。
三人也擡起手臂,改行爲列,以未來軍神打頭,劉浪殿後的隊列,側首而望,同時向自己的麾下之軍回禮。
除了三人幾乎一致的行進腳步聲,以及數萬人的呼吸聲,整片會場,再無其他聲音。
沒有別的語言,士兵們高舉着手臂全神貫注的看着他們的將軍和上校,將軍和上校亦高舉着手臂看着他們的士兵。只是特屬於軍中的語言,將軍和士兵都懂。
這是對勝利的致敬,亦是對戰友的致敬,不管是活着的,還是死去的。
直至行至第十七師隊列最左翼,劉大柱這才高聲喊道:“禮畢!”
所有軍人才放下自己的手臂,神情有些激動的看着同樣放下手臂的三人向空蕩蕩只有一個立式話筒的主席臺走去。
那上面現在雖然空蕩蕩的,但所有人知道,那上面即將鋪滿榮耀。
三人站上臺,正面面向四萬大軍。
未來軍神首先站到話筒前,迥然的目光依次從最右側到最左側巡視一週,臉上露出微笑:“全軍所有,稍息!”
“晉東大捷,已經傳遍全國,我四萬萬同胞皆在爲我晉東前線數以十萬大軍賀。你們,不愧是我中華之軍,不愧是我中華民族之脊,我和趙師長劉團長,皆爲你們驕傲。”
“轟!”場下掌聲雷動。
“所以我們今天在這裡,爲在這次晉東戰役中獲立軍功的將士頒發軍功章以資獎勵。望其餘諸位將士當以他們爲楷模,奮勇殺敵,在下一次戰鬥之後,我也能爲你們親手戴上軍功章。”待掌聲逐漸平息之後,未來軍神繼續說道。“但,在頒發軍功章之前,我們不能忘了那些在戰鬥中犧牲的將士們,他們,爲了勝利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再也不能親自來領軍功章了。”
說完,站至話筒之側。
“脫帽,向犧牲戰友默哀致敬。”劉大柱的高亢聲音再度響起。
全場脫帽低頭。
“鳴槍,望戰友英靈未遠,與我等共慶勝利。”
四周的山嶺上,整整一個步兵團的警衛部隊集體舉起槍指向天空。
“砰砰”不斷的槍響讓人幾乎回到了數天前槍林彈雨的戰場。
不少人低垂下的雙眼中在這一刻涌上濃濃的水色。
是啊!他們站在這裡立功受獎,可以享受勝利和戰功帶來的榮耀,可是,那些死去的戰友們呢?他們看不到了。
“默哀畢!”
“有請趙師長訓話!”
“別的我不多說,只想藉着這個機會告知全軍,山河破碎、我百姓遭難之恥辱,唯有鮮血才能洗清,洗盡。若能衛我中華,我三秦男兒盡亡於此又如何?”本不過45歲,戴上軍帽卻依舊難掩鬢間百發點點的趙壽山嘶聲道。
眼中,亦是淚光點點。
顯然,劉浪選擇的雪花山他第17師102團全團浴血之處做爲授功之地,加上先前的鳴槍致敬還是勾起了這位陸軍中將的傷心事。
畢竟,在這裡,他的17師幾乎丟了一個步兵團,在相隔不過十數裡的乏驢嶺,他更是幾乎丟了一個步兵旅,足足有五千多陝西冷娃戰死這片他站立的土地上。
從他的指揮部望去,深藍色的身影,幾乎鋪滿了整片太行山的山嶺。他又怎能不一夜之間滿頭青絲變百發?
臺下屬於第17師的士兵們不少人亦是淚流滿面,顯然,他們此時的心境,和他們的將軍是一樣的。
“我們不畏懼犧牲,我們就能迎接勝利。現在,我們既能覆滅敵寇第20師團,在未來,我們就能覆滅更多的小鬼子。我趙壽山在此立誓,不趕走日寇,我誓不還家,如果有一天我戰死,就將我之身軀,埋於此山腳下。”趙壽山繼續說道。“還請全軍官兵奮勇殺敵,再立新功,衛我河山。現在有請劉團長訓話,他將代表聯合指揮部宣佈此次戰役中榮獲各戰功將士名單。”
劉浪先是衝着站到一邊的趙壽山和未來軍神二人敬了個軍禮,然後才站到話筒前,並沒有拿起手中早已拿好的授功名單開始念,而是將其先捲起來,肅然看向全軍,說道:“今天這個授軍功的會場地址是我選的,你們知道是爲什麼嗎?”
“是的,和你們想的一樣。”劉浪微微側身,凝望着身後的雪花山主峰,“因爲這裡,是我晉東前線全軍傷亡最慘重,但就算全軍陣亡也未曾後退過一步的陣地。第17師第102團第5連144名弟兄,就在那裡。他們的墓穴,是防炮洞做成的。但那裡,只有113人。因爲,埋葬他們的另外32人中的31人,被炮火埋葬了。
那其實並不是我第一次聽說有人打着旗語向自己的長官彙報,陣地已即將失陷,請向我開炮。我獨立團敢死連在長城之戰的古山上亦有如此壯烈。那一夜,我枯坐山頭,遙望着他們的陣地一整夜,心如刀絞。
但,我敢死連好歹有一月之前就挖掘好的地下坑道可以藏身,雖最後傷亡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但依舊僥倖存活三十餘。可第5連,除了戰壕,什麼都沒有,唯一的防炮洞,被他們當成了犧牲之戰友的墓穴,在最後那一刻之前炸燬不容日寇侵犯。
然後,他們,就純粹的以血肉之軀,迎接數以百計的敵我的彈雨。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選擇了和祖國大好河山融爲一體。
他們,是不怕死的好漢,是真正的中國軍人。所以,我選擇了這裡,向全軍授予軍功,向他們致敬。否則,我不知用什麼方法向犧牲的戰友表達我的敬意。”
說完,劉浪雙腿併攏,極爲莊重肅穆的朝着雪花山主峰方向行了一個軍禮。
“敬禮!”
全軍上下,再度集體敬禮。
上次,是對着他們主官。
這次,是對着他們的戰友。
哪怕,戰友已經長眠!哪怕,戰友已經沉睡!但他們希望,他們依舊還能聽到,看到。
“連長,排長,姐夫,弟兄們!你們看到了嗎?長官在向你們敬禮,幾萬弟兄們在向你們敬禮,你們不虧,值了?”土豆淚如滂沱。
但,身形筆直。
他,是代他已經不能再回禮的弟兄們回禮。
他不死,他們,亦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