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炮彈嘯叫聲的響起,倉城城頭絕大部分瞭望哨的士兵都將身軀深深的藏進雖簡陋卻已經是他們唯一可躲避的沙包工事中去。
從輜重營新補充到152團的兵說是新兵,其實也不算“新”,其實很多都是原來26師被裁減的補充團的兵,有不少也在部隊裡混跡了三四年,比年輕“老兵”的兵齡卻是長得多了。只不過老兵班長怕自己這位小老弟帶不好那些老兵油子,派給他的是三名兵齡和他差不多的兵而已。
但就算是這樣,在聽到炮彈嘯叫聲響起之後,他們也迅速的將身子藏起,動作比支起腦袋遙遙看向遠方的年輕副班長要強的多了。
是的,所有士兵藏起的那一刻,年輕“老兵”卻並沒有躲起來,反而是探出頭喃喃自語:“這是105榴彈炮,鬼子在對倉城試射。”
果然,幾秒鐘之後,離倉城南門大約500米外的田野上便轟的騰起一團煙塵!
在黃埔江畔,最少經歷過日軍五六次飽和式炮擊的年輕副班長已經學會了辨別炮聲,這僅僅只是試射,鬼子炮羣用來校正射擊參數的!第一發炮彈就落在倉城之外,看來,鬼子的炮兵很有可能會有倉城開始,然後覆蓋整個松江城。
年輕副班長估計的沒錯,在他看不見的數公里之外,36門野炮和12門105榴彈炮以及16門山炮的炮口都高高聳立着指向松江城西方向。
那是因爲,當負責城西攻擊的日軍前線指揮官步兵第11旅團旅團長阪井德太郎率領着第13步兵聯隊抵達城西后,卻驚訝的發現,松江城西的實際情況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樣。
松江城,並不是說城牆裡面的纔是城市,城牆之外的就是村莊是農村,經過數百年的發展,松江這座江南重鎮的居民們早已不滿足於在城牆之內建房屋,松江城牆及護城河之外,亦是密密麻麻的民居和弄堂,那也是松江城的一部分。如果要攻打松江,首先就得進入被民居包圍着的街道向松江城裡進軍。
其實,這種情況也不止西城有,東城南城皆是。但西城方向讓那位日本陸軍少將頭大的是,在這民居里面,竟然還有座被城牆和一個小型護城河圍着的微型城池,更要命的是,通過偵察,那座城池裡有中國人的身影。
不僅有中國人,而且中國人還在那座方圓不過0.5公里的小城裡構築了完善的重火力。一個偵察小分隊因爲靠的太近,不小心被火力覆蓋,當場有六名帝國勇士玉碎,三人重傷,如果不是用步兵炮炮擊掩護,差一點兒那個偵察小分隊就回不來了。
在望遠鏡裡觀察半天后,谷壽夫下達了麾下由16門山炮和36門野炮以及12門105榴彈炮組成的炮羣由城西向松江城覆蓋攻擊的命令。
爲加強師團直屬炮羣火力,谷壽夫在向松江進軍之前就將四個步兵聯隊的山炮直屬中隊暫時劃歸第6炮兵聯隊指揮,也就是說現在那些步兵聯隊長手裡能用的炮,也就是各步兵大隊手裡的2門步兵炮合計6門以及聯隊直屬的4門步兵炮、2門迫擊炮、4門戰防炮了。
第六師團剩餘的所有榴彈炮和加農炮,都在谷壽夫手裡掌握着,數量高達64門火炮的炮兵集羣,一分鐘內能傾瀉出600餘發炮彈,一個小時可向目標投放3500發炮彈以上,別說在亞洲戰場絕對是個可怕的存在,就算是在奉行大炮兵戰術的歐洲戰場,也不遜色歐美諸國的王牌師。
隨着一發又一發的榴彈炮、野炮、山炮的炮彈在倉城前方數百米乃至數十米炸響,炮聲反而逐漸稀疏下來。
緊了緊自己的頭盔帶子,年輕副班長也將身子深深的藏進了工事內。山雨欲來風滿樓,這種可怕的寧靜下預示的就是更大的風暴要來了。
果然,過了差不多五分鐘之後,整個倉城上空便響起綿綿不息的炮彈尖嘯!而且,這次響起的炮彈尖嘯聲,又短促又尖銳,就跟在耳畔直接尖叫一般!膽子小點兒的,別說等炮彈落地爆炸,就是光聽這炮彈在腦袋頂上的嘯叫聲,都能嚇尿了。
年輕副班長便立刻雙拳墊在胸口下,同時整個人拼命蜷縮着並死死的貼住地面,這種戰術動作他在上城牆觀察哨之前已經教過自己的幾個同伴,如果沒有被炸死卻被炮彈的劇烈震動給震死,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至於說閉緊了眼睛,那和戰術沒關係,也不是怕灰大迷了眼,純粹是,向列祖列宗求保佑。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在這種程度的炮擊中活下來,靠的,就是運氣。
下一刻,年輕副班長已經塞好了棉花的耳畔便猛的綻起轟的一聲響,那巨大聲浪猶如尖刺一般,霎那間就刺穿他的耳膜,使得他腦袋疼到窒息!如果不是提前塞住了耳朵,他敢肯定,一定會被震聾的。
他並沒有看到,一朵橘紅色的火焰帶着黑煙就在距離他不足40米外的城牆上炸響。顯然,他和他的同伴們運氣並不怎麼樣,不過兩三米寬的城牆在日軍的第一輪炮擊中竟然就被命中。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炸點超過35米,巨大的氣浪在城牆是肆虐卻沒有把他藏身的沙包工事給摧毀,如果再近15米,厚重的沙包工事估計都得被氣浪徹底掀飛。
幾乎是同時,他身下的城牆也是猛烈的搖晃起來!彷彿整個人是呆在大海滔天巨浪中的一葉小舟一般。整個人都有種劇烈想嘔吐的感覺,那是內腑受到強烈震動的後果,如果不是他的姿勢夠正確,這會兒恐怕就不是想嘔吐,而是在吐血了。
緊接着,連續不斷的巨大爆炸聲便從周圍響起,不過年輕的副班長卻是聽不到了,因爲他的耳朵已經在被剛纔的第一聲爆炸聲震得暫時性失聰了。
唯一的感覺,就是來自身下城牆的猛烈顫動還在提醒着他,日軍的炮火還在繼續。
這一刻,年輕副班長擔心的倒不是自己會不會被一炮命中變成飛灰,而是更擔心城牆會不會因爲承受不住炮彈的轟炸而垮塌,那死的可不是他和幾個同伴,還會有負責整個倉城防守的一個步兵營外加獨立團警偵營步兵2連超過500人。
沒了城牆的防衛,所有火力點都不得暴露在露天任由日軍的各種火炮肆虐。
。。。。。。。
小鬼子的炮彈就跟打不完似的,一發接着一發,一排接着一排,恍惚之中,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在這個年輕軍人的感覺中,彷彿只是過了片刻,又像過了百年。。。。。。。
直到,他感覺到身下城牆的顫動終於不再像之前那樣的劇烈,炮聲,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
空中傳來的,盡是焦糊和無比嗆人的硝煙氣味兒。
有些茫然起身,睜開眼。
入眼處,盡是濃郁的硝煙,不僅遮擋住了視線,那刺鼻的氣味,更是嗆得人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好半晌,籠罩在城頭的硝煙才終於慢慢的散開。年輕副班長也終於勉強看清楚周圍五十米內的景象。四十米外,一段城牆已經被炸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結實得像石頭一樣的歷經數百年風雨都傲然挺立的夯土在105榴彈炮的威力面前無比脆弱,垮塌的黃土以及青磚在城牆內外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緩坡!
江南秋天的風吹過來,將硝煙進一步吹散,有些呆滯的目光四望,倉城中曾經具有園林風格的青瓦白牆江南建築被可怕的炮火轟得一片狼藉,小橋流水人家再也不見,只留下一團又一團的漆黑和殘垣斷壁。
而倉城外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少民房都成爲一片瓦礫,還有不少民房燃起大火冒着黑煙。日軍的炮火其實並沒有停,而是在肆虐完城牆之外的民居過後,炮火延伸至松江城內部,一團團可怕的火球在城牆內沖天而起,轟隆隆的爆炸聲依舊清晰的傳來。
但年輕副班長已經來不及憂傷這個美麗的江南小城在日軍的炮火的肆虐下呻吟,這時候,籠罩在城頭之上的硝煙已經變得很淡,他的視線可以看很遠。
大約一千米開外,一隊隊的鬼子步兵隱隱約約正在列隊,幾輛坦克冒着濃煙,正在向倉城方向駛來。鬼子竟然迫不及待的發動進攻了,在他們的炮火都還在猛烈攢射的時候。來不及猶豫,年輕副班長便舉起一直抱在懷中的步槍,衝着遙遠的鬼子方向,扣下扳機!
當然不是射擊,而是示警。只不過本着不浪費的原則,年輕副班長還是下意識的將槍口對準了日軍方向,萬一子彈掉下去砸死他們一個呢!
????“砰!”一聲清脆漢陽造槍響便立刻從城頭上響起。
開完一槍之後,年輕副班長便跳出工事,沿着城牆的通道向自己步兵連所在的戰位上狂奔。
“鬼子馬上就來了,弟兄們,跟着我回陣地。”年輕副班長一邊跑一邊高聲大喊。
作爲警戒哨兵,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戰鬥即將打響,應該回歸本方陣地了。
然而,沒人迴應。
年輕副班長才跑了沒兩步,便本能的停下腳步。
“個龜兒子,都聾了嗎?沙皮,吳麻子,老旦。。。。。。”年輕副班長大聲怒罵着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喊過去,卻始終沒有人迴應。
臉上先是慘然,繼而又是恍然大悟,將自己耳中的棉花取出來,繼續充滿希望的點名。“差點兒忘了老子塞住耳朵了,沙皮,吳麻子,老旦。。。。。。”
除了城頭噼裡啪啦的木頭燃燒聲以及遠處傳來的隆隆炮聲,依舊,無人應答。
年輕副班長的淚,“唰”的就下來了,將他已經被硝煙薰得漆黑一片的臉衝成一個大花臉。雖然這三個兵纔到他的步兵班,他也只知道他們的名字,但,他們是袍澤。要在今後的戰鬥中相互依靠的袍澤。
現在,卻沒了。
“日你們的仙人闆闆,莫給老子裝死,都給老子出來。”
幾分鐘之後,直到楊松林帶着一個步兵連的衝過來,年輕的兵都還在城頭上的廢墟堆裡瘋狂的刨着,企圖把自己早已消失不見的袍澤給挖出來,雙手,已經是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