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街道行人如織,不時看到一些流落街頭行乞的難民。
一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母女坐在街邊,目光呆滯,似乎是餓壞了。擺在她們面前的一個破碗裡,沒半毛錢,女人懷裡抱着兩三歲大的女兒,孩子似乎睡着了。
女人看到行人從她們面前經過,僅動了動乾裂的嘴脣,聲音細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行行好吧,我孩子兩天沒吃東西了。”
韋素瓊走到女人面前,朝她碗裡放了枚銀元,道:“給孩子買點吃吧!”
女人立刻跪地,一面叩頭一面道謝。
街道的拐彎處,一雙狐疑的眼睛在盯着韋素瓊的一舉一動,目光裡幾分驚訝,以及幾分不解。
此人正是柳洛塵的二叔柳二爺。
韋素瓊進入一家裁縫店約一個小時後,纔拿着包裝好的新衣服出來。可柳二爺卻一直在原地等着她。
柳二爺悄悄走到韋素瓊的身後,輕輕地拍了她一下。
韋素瓊本能反應,快速轉身的同時,已從手包裡取出手槍,指着柳二爺的額頭。
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這令柳二爺驚得目瞪口呆。
韋素瓊在柳二爺的眼裡一直是賢良淑德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當然,賢良淑德的形象自她嫁給仇人韋桂南後,在柳二爺的字典裡便戛然而止。
“他二叔?怎麼是你啊?”韋素瓊萬分驚訝。
“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一家茶館的包間,邊吃飯邊說事。
多年不相見,激動之情卻僅在韋素瓊一方表現。柳二爺擺出一副冰冷的面孔,這與他目睹她所做的那些事有關。
桌上的四菜一湯,五柳魚、辣子炒雞、五花肉、爆炒空心菜、三鮮湯。韋素瓊點這麼多菜,是想表達對這位多年不見的親人一種熱情與思念之情。
柳二爺似乎不太領情,一直沒說話,桌上的飯菜也沒人先動,顯然吃飯並非兩人的真正目的。
韋素瓊能理解二叔對她的偏見,她不怪他,但這件事她又無從說起……
還是韋素瓊先開口:“他二叔,羅城呢?他還好嗎?”
柳二爺道:“你眼裡面還有羅城?我告訴你,羅城是劉家的,如果你敢打羅城的主義,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呃,劉羅城、柳洛塵?音同字卻不同。他們所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韋素瓊道:“他二叔,羅城永遠是劉家的,以前是,以後也是,永遠是。”
柳二爺用鄙視的目光瞥了韋素瓊一眼,這種貪圖榮華富貴、六親不認的女人就會假腥腥地表露母愛的一面,這正是她的可恨之處。
柳二爺道:“廢話少說,今天找你,是因爲我看到你的良心還沒有全部被狗吃了,尚有一兩分人性。同時,也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韋素瓊詫異:“我……救命之恩?他二叔,你是不是搞錯了?”
柳二爺道:“我就直話直說了吧!那天你在法場上救下的幾個孩子,其中有羅城……”
韋素瞠目結舌:“洛塵?是羅城,我的兒……”
她又驚又喜,激動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驚的是,自己尋找了多年的兒子,原來早已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還差點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成了冤死鬼; 喜的是,他們又母子又團聚了。
韋素瓊又道“這麼多年,你帶羅城一直在黑龍寨當土匪?”
柳二爺道:“別拿什麼土匪來說事。我們黑龍寨的弟兄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漢,從不幹傷天害理之事。不像有些人模狗樣的,披着人五人六的皮囊盡幹昧着良心之事。”
此話含沙射影地諷刺韋素瓊和李桂南。
不管話說得有多難聽,傷人多深,這些與失散多年的兒子回到自己身邊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何況韋素瓊深信終有一天真相大白後,這位有勇無謀的二叔會理解她的所作所爲的。
韋素瓊擦乾眼淚,趕緊往柳二爺的……不,準確地說是往劉二爺的碗裡夾了一塊肉。
韋素瓊道:“他二叔,這麼多年辛苦你了。來,吃菜吃菜。”
在柳二爺眼裡,面前這位毒蠍心腸的女人似乎有些可憐。當年哥哥之死或許與她有關,要不然她後來爲何要嫁給殺夫之仇人呢?如今,她的親兒子找上門了,要殺死她現在的丈夫,這是何等的人間悲劇啊?
柳二爺道:“這種飯菜我吃不起,噁心!”
柳二爺一揮,那碗米飯“當”的應聲掉到地上,打碎了。
驚得樓下的店小二投頭偷偷地往樓上看,掌櫃的急忙催促他幹活,這兩人他們誰都惹不起。
韋素瓊並不生氣,撿起地上的碗筷,又吩咐小二換了一副。
二小出門後,韋素瓊道:“他二叔,你誤會了……”
她欲言又止。
柳二爺火大了,指着韋素瓊罵:“我哥哥是不是被那個狗屁的團長殺害的?後來,你是不是嫁給仇人享福去了?我告訴你,現在羅城跑到軍營,就是替父報仇去的。不管怎麼樣,你必須保護好羅城。如果他少了一毫毛,我就踏平整個軍營,包括你。”
“啊?”韋素瓊驚愕,背後拔涼拔涼的,道:“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韋團長不能殺。”
柳二爺道:“虎毒還不食子。難道你還要供出自己親兒子來助紂爲虐嗎?”
韋素瓊道:“他阿爸沒死……”
情急之下,韋素瓊一語道破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話一出口,韋素瓊自己也驚呆了。這二十年,她忍受那麼多的委屈和痛苦,都挺過來了,可當兒子和韋團長身處險境之時,她卻失去了理智。
柳二爺也驚得目瞪口呆。
房間的空氣經過短暫的凝固後,又緩緩地恢復了活力。
笑容慢慢地爬上了柳二爺的面龐。
“你說什麼?我哥沒死?”柳二爺還是有點不相信。如果哥哥沒死,這麼多年爲何杳無音訊?
事到如今,韋素瓊也只能承認,點了點頭。
“哎呀,這是天大的喜訊啊!”柳二爺興奮起來,立刻請韋素瓊坐下,倒了兩杯酒。
以前,曾有流言說他哥哥劉時光是共產黨,如今哥哥死了二十年了,卻還在人間……魯莽的柳二爺頭腦簡單,但也不會簡單到這一點都聯繫不上吧?
“嘿嘿”柳二爺傻笑,道:“嫂子,啥都不說了,都在酒裡。來,我敬你一杯。”柳二爺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韋素瓊也拿杯子抿了一口。
柳二爺又好奇地道:“那墳是什麼回事?可是我親手埋的我哥呀?”
韋素瓊道:“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就別問。”
時間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
柳二爺和五六個青壯男子,緩緩地將一口棺材放在一個土坑裡,填土,推墳。
還沒完全填好土,悲傷的韋素瓊就拿着一根竹子過來,立在棺材上,讓大家埋土。
柳二爺道:“嫂子,你這是幹啥?周邊好的柴木一大把,不用竹子做飄紙杆吧?”
當地人埋死人後或做清明祭時,都會在墳上掛飄紙,一般用拇指大小的柴木做飄紙杆。
韋素瓊道:“就用這個。你哥哥爲人正直、高風亮節,就像這根竹子一樣正直。希望他到那邊以後,也節節高升。”
此話有點道理,大夥就沒有阻攔。
從回憶中醒來的柳二爺幡然醒悟,自己一定是錯怪嫂子了……
柳二爺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轉彎,道:“好好好,嫂子吃菜、吃菜。”
韋素瓊嚴肅地道:“今天,這屋裡說的話,只能爛在肚子裡,知道嗎?”
柳二爺道:“知道、知道,那羅城他……是不是該把羅城叫回去?”
韋素瓊道:“不行,此事還不能跟他說。現在他走了,就是逃兵,要被槍斃的。”
柳二爺道:“那怎麼辦啊?”
韋素瓊道:“我自有辦法。”
從賓陽縣城返回黑龍寨,柳二爺冷靜下來以後,對韋素瓊的話又將信將疑。於是,柳二爺專程趕回韋素瓊的老家一趟,趁夜色刨開了哥哥的那座墳。果然如他嫂子所說的,那是一堆空墳。
此時的二爺悲喜交加,放聲大哭起來。原來他哥真的沒死,魯莽的他一直錯怪了嫂子整整二十年。
吳大疤子盤踞青風崖多年,一直是國軍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被柳洛塵抓住了機會幹掉了,自然是大攻一件。
李桂南纔不管部下是跟誰合作的,只要幹掉吳大疤子了,他就論功行賞。
事實正如柳洛塵所想象的一樣,李桂南並沒有槍斃那些被俘的土匪。一方面,幾十條人命,李桂南下不出手;另方面,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將他們整編,送他們上前線殺鬼子,纔是明智之舉。
青風崖一戰,柳洛塵大將之才漸露。李磊一高興便兌現了當初的承諾,提拔他當了三排代理排長,人員當然是被俘的土匪,還有一些新兵蛋子。
一個連有三個排,按實力論,一排最強,二排其次,三排可想而知,不必多說。
改造一兩個土匪不難,要訓練幾十個土匪,並非易事,沒有人願意到三排當排長,立了戰功的柳洛塵自然就是不二人選了。
以匪治匪正合李磊的意。
跟柳洛塵參加青風崖一戰的新兵蛋子,在三排都算老兵了,有些人被委以重任,任各班班長,小六子任一班班長,山炮任二班班長,宋志傑任三班班長。
柳洛塵指揮土匪打仗有一套,但是要進行正規部隊作戰,他還是兩頭一抹黑,因此他跟李磊討價還價,硬是要李磊派一排的老兵小東北作他的排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