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的北京城,再無昔日的繁華,大街上到處一片狼藉,時不時有身着破爛盔甲的兵士騎馬疾馳而過,遠處城牆外的炮聲愈加刺耳。
位於北京城西北角的一處陰暗的小房子裡,老秀才劉德隆拿着劉鴻漸交給他的書信,狐疑的看了劉鴻漸一眼。
“兒啊,你這寫的啥?你確信這信可以救我大明?國之大事可不敢胡來啊!”劉德隆雖有與北京城共存亡的勇氣,但他心裡可是知道自己的兒子曾經是什麼德性,雖說自打被雷劈了後,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但現在兒子讓他把這封信想辦法交給聖上,讓他總覺得不太靠譜。
“爹你放心吧,我還沒活夠,怎麼會拿咱老劉家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只管送去,如果皇上不理咱們,只能怪朝廷有眼無珠!”劉鴻漸滿不在乎的打了個哈哈。
雖說他老劉家闊別官場已久,但祖上榮耀時,頗有幾個生死之交,家道中落後雖少來往,但找個遞信兒的人還是可以的,現任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就是個靠譜的人選,老秀才尋思了一下。
兩個時辰後,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同志懷裡揣着劉老漢珍而重之再三交代的被捂的熱乎乎的書信上了朝堂。
皇極殿內貌似起了爭執,吵吵嚷嚷的不復往日的威嚴,爭吵的人明顯分爲兩派,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大街上爲了蠅頭小利爭吵的潑皮,崇禎正襟危坐於寶座上,滿臉憤恨又略顯疲憊。
匪軍圍城數日,大明兩百多年江山危在旦夕,這些文臣往日裡一副養尊處優勝券在握的神情,現在不僅沒有任何退敵之策,反而因爲一件小事就吵的不可開交,文武不合,黨派相爭,我大明真的要亡了嗎?
“夠了!都給我住口,此事容後再議!”見朝堂上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與吏部右侍郎李建泰互相推搡着竟有升級爲武鬥的勢頭,崇禎大帝怒目喝道。
殿內瞬時安靜下來,雖然大夥都不怎麼待見崇禎,但人家畢竟是皇帝,手握生殺大權,就算所有大臣結黨相對,也不敢冒犯天威,這天下,還是姓朱的。
“孟愛卿前來,可是有事啓奏?”見孟老頭站在衆大臣後面許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爲了轉移朝堂的話題,崇禎問道。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踱着小碎步上前跪拜行禮。
“啓奏陛下,臣…臣……臣有一個故交,今日突然造訪我,說是有退敵良策,特拜信函一封託我轉奏陛下!”
孟老頭唯唯諾諾的,不復往日干練,也難怪,劉德隆一介布衣又能有什麼退敵良策,他竟然糊里糊塗的接下這差事,如若引了盛怒,說不得還要受到牽連,若不是他造訪時一副鄭重的樣子,唉!
“哦?快呈上來!”崇禎眼神中狐疑,也有微喜,如今的局勢,還能設身處地思量退敵良策而不怕引火燒身的,皆爲忠臣呀。
一個小太監步下高臺,接過孟兆祥的書信,雙手奉於崇禎大帝。
“你來念!”崇禎並未接過書信,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
之前隨堂的一直都是崇禎的貼身太監王承恩,此人從崇禎是信王時就一直跟在身邊,甚得崇禎信任,如今王承恩提督北京,接管城防,就派了他的心腹王二喜來頂替。
小太監王二喜哪經歷過這陣仗,哆哆嗦嗦的拆開書信,一看內容傻了眼。
“這…這………奴婢不敢念!”王二喜結結巴巴的露出難堪的神色。
“快念,朕恕你無罪!”見小太監一臉古怪,崇禎對信函內容不由來了興趣。
“諾!”王二喜擦了擦額頭,小聲咳嗽了一下給自己壯膽。
“皇帝陛下,俺是北京城內一小民,世受皇恩,如今匪軍圍城,感念萬千,俺願意赴敵營退敵,此去兇險,因家貧且尚有老父,爲解後顧之憂,希望陛下能……能……”
信的內容雖然不多,可以說是簡潔明瞭,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但由於劉鴻漸對繁體字不是很熟稔,字雖不多,卻有七八個字是用簡體字寫,導致本就讀書不多的王二喜一邊艱難的結結巴巴的念着,一邊誹謗寫字的劉鴻漸。
“怎麼不念了?能什麼?”見小太監結結巴巴半天讀到關鍵時候卡殼了,兵部右侍郎王家彥斥責道。
“陛下,奴婢不敢念!”王二喜跪倒在堂前,一副嚇壞的樣子。
“念,朕剛不是說過怒你無罪了嗎?快念!否則自己去領板子!”崇禎有些惱怒的拍了拍龍椅,果然還是王承恩好好用些,這小太監怎麼這麼不着道呢?
見皇上也有點生氣了,王二喜一咬牙硬是繼續唸了起來。
“爲解後顧之憂,希望陛下能賞賜在下一萬兩白銀,小的必將全力以赴,爲大明分憂!落筆是劉鴻漸。”唸完王二喜馬上誠惶誠恐地跪伏在朝堂不敢起來。
崇禎還沒吱聲,朝堂下頓時就炸了鍋。
“豈有此理!孟大人,此人是誰?竟敢勒索到陛下頭上,莫不是想錢想瘋了?”內閣首輔魏藻德首先厲聲質問。
魏藻德官居內閣首輔、禮部右侍郎,曾任兵部尚書,雖一無建樹,只知道倡導百官捐助,但卻能被崇禎委以重任,不得不說手中的兩把刷子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魏藻德是崇禎十三年的狀元,年歲不大卻深喑官場之道,而且很瞭解崇禎的脾氣和軟肋,關鍵時刻總能把鍋甩給別人背。
另一把刷子不得不說東林黨了,魏藻德深知東林黨人的厲害,他雖非江浙人士,卻經常在崇禎高興時說東林黨人的好話,深得東林黨人喜歡,再加上他善於鑽營,以至於雖沒什麼政績,卻能位極人臣。
“是啊,孟大人,此乃朝堂之上,若是一個小小的百姓就能來勒索聖上,豈不是被天下人笑話?孟大人還是快派人去抓捕這竊國之賊吧,你身爲刑部右侍郎,想必肯定是知道該如何處置吧!”禮部左侍郎張琦陰陽怪氣地道。
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語又變得聒噪起來。
“魏大人,張大人,如今匪軍兵臨城下,有此勇士敢身先士卒,爲我大明解憂,正是鼓舞全城百姓士族士氣的好時機,證明我大明的百姓個個都是不願爲亡國奴的好漢子,爲了大明,何須些許銀兩!”孟兆祥官職爲刑部右侍郎,與魏藻德等人素來沒什麼交集,說話也不客氣。
“狡辯!我大明至今兩百餘年,何曾受過任何城下之盟,區區一個街頭青皮,竟敢把主意打到聖上頭上,如若不立即捉拿此人,我大明法度何在?聖上威嚴何在?”動不動就拿大明的聲威說事,是魏藻德的拿手好菜,因爲他知道崇禎是個好面子的皇帝。
見孟兆祥沉吟不語,底下的魏藻德一系的言官也開始發威。
“臣附議,陛下當以大明國威爲重,萬不可助長此歪風邪氣!”
“這孟兆祥定是收了那潑皮的賄賂,不然爲何幫一個市井之人!”
“……”
孟兆祥此時被一羣人的聲討聲淹沒,雖心中暗毀不該大意接了劉德隆的託付,但一來作爲世交,拉不下面子拒絕,畢竟劉家雖已沒落,卻很少去求他些什麼,二來他自己是深知目前的情勢的。
雖說近日裡莫名其妙的下了場大雨緩解了北方的乾旱,但北京城現在仍然是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哪裡像羣臣所說的固若金湯,而且現在鼠疫疫情嚴重到守城的軍士都已死傷過半的地步,剩下的也都沒什麼戰鬥力,他心裡有着一絲僥倖,萬一奇蹟出現了呢?
“陛下,此人祖上曾追隨成祖永樂帝北伐,乃忠臣之後,我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此人必是懷着報國之心,望陛下三思,否則必將寒了想要爲國盡忠勇士們的心啊!”孟老頭說完便跪伏在地,不再言語。
見底下衆人還待對此事繼續爭論,沉默半晌的崇禎大帝揮了揮手。
“他是英雄也罷,小人也好,孟愛卿且去回覆他,如若他真能爲我大明解這圍城之困,一萬兩銀子又何妨,但若三日後敵未退而他仍活着,便派人捉拿他便是,些許小事衆卿休得再議,還是多想想如何爲我大明分憂解難,我大明……兩百多年江山……還望各位竭心盡力……”
崇禎大帝已經兩天沒有閤眼了,每次躺牀上閉上眼,心裡都是那大明江山、祖宗基業,如今滿目瘡痍,風雨飄搖,如若大明真的毀在他的手裡,他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每念及此,便聲淚俱下,徹夜難眠。
見朝堂上又開始圍繞是退是合的話題開始爭辯,雖然孟兆祥是主戰派,但作爲掌管刑部的侍郎,在軍事上他並不怎麼插手,便行了個禮悄悄的退下了。
十七日晚,劉鴻漸一邊抱怨着崇禎大帝給他開空頭支票,一邊通過孟兆祥向兵部借了一套農民軍衣物準備出城,由於北京城內城大部已被農民軍圍困,劉鴻漸只得摸到稍遠些的安定門,悄悄的步入夜色之中……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孟老頭站在夜色中捋着鬍鬚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