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天剛矇矇亮,夏淺就從牀上爬了起來,拉開窗簾打開窗,任裹着水霧的凜冽空氣灌滿房間。
窗外,已有老大爺老太太出來晨練,間或還能聽到一兩聲小販叫賣的聲音。夏淺望着窗外幽幽嘆了口氣,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知道真是在藺安市待久了認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夏淺一個晚上都沒睡踏實。一會兒覺得枕頭太高,一會兒又嫌被子太沉,熬到凌晨三點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結果今早五樓的張阿姨一開嗓,夏淺就徹底被驚醒。至此,再沒辦法繼續入睡。
對着外面又哀嘆聲,夏淺這才重新縮回被窩裡,摸出枕頭下面的手機。點亮屏幕,夏淺微微眯眼,只見通知欄裡除了幾條app的推送廣告外,一無所獲。見狀,夏淺喉嚨裡發出呵的一聲輕哼,將手機丟到了一邊兒。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昨晚沒睡好。已經一個晚上了,盛哲寧半條信息都沒發給她,就更別說打電話了。那貨不會真的一個人去馬爾代夫了吧?想象着盛哲寧拎着行李站在沙灘前,一個人孤孤單單悽悽慘慘慼戚“歡度”春節的情景,夏淺有點不忍心了。
念及此,夏淺正猶豫着是給盛哲寧打個電話呢,還是打個電話呢,臥室的推拉門就嘩的一下被打開。夏淺見狀駭得差點從牀上跳起來,一擡頭,就見老媽一手鍋鏟一手圍裙地站在臥室門口。
“媽!”夏淺抗議,“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進房間敲門敲門敲門!”
“哦,”老媽雲淡風輕地說,“忘了,下次注意。”話畢,就立馬轉移話題道:“既然醒了就趕緊起來,吃了早飯陪我去菜市場,今天你大姑一家要過來。”
聞言,夏淺幽幽道:“……好。”
夏家這邊,大姑家算和夏淺家走得最勤最近的。每年過年,大姑都會帶着女兒女婿和小外孫過來串串門,順道再瞅瞅平時難得一見的夏淺。夏淺對這種親戚走動無可無不可,只按照老媽的吩咐辦事就是了。
一個上午,夏淺又是陪着老媽買菜,又是幫忙打掃家務,累得是腰痠背痛。好不容易終於幹完活坐下來,大姑一家又到了,少不得她又當使喚丫鬟端茶倒水。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簡直比平時上班還累十倍。
吃完午飯,夏淺正盤算着找個什麼理由溜出去,小侄子樂樂就嚷嚷着要出去玩。聞言,夏淺緊忙站出來毛遂自薦,也不等衆人開口,就拎着小侄子出了門。
夏淺家位居酈城東部,屬於老城區。雖然繁華程度的確比不上這兩年新開發出來的南部,但環境絕對是好得讓人沒話說。
出了小區往外走兩百米就有一條臨安河,水清魚歡,悠然長流。前幾年市政府爲了改善城市容貌,又在河邊建起了流水雕像和林蔭小道,瞬間使這裡人氣暴漲。住在周圍的老百姓沒事就到河邊來喝喝茶、逗逗鳥,交流交流彼此小區的八卦。
夏淺順着木棧道走了小截,就撿了個木椅坐下。樂樂見狀歡呼聲,立馬跑到旁邊的兒童設施上玩了起來,夏淺就這麼看着樂樂一圈接一圈地玩着滑梯,漸漸的,眼皮子有些沉了……
今天陽光甚好,照在人身上懶洋洋的,再加上夏淺昨晚本來就沒睡好,坐了一小會兒就覺連骨頭都酥了,腦袋也漸漸停止了思考。正在這當口,夏淺卻聽頭頂傳來一聲清咳,驀地一激靈,一擡頭,就見今早吵醒自己的罪魁禍首正站在她面前。
夏淺扭頭看了眼滑梯方向,確定樂樂安然無恙,這纔回過頭來衝來者甜甜一笑道:“李阿姨。”
李阿姨應了聲,也彎眼笑開:“淺淺啊,好久沒見你了,這放假回家過年呢?”
夏淺面上點頭微笑,心裡卻吐槽,這不廢話嗎?說起這李阿姨,還有一樁舊事在裡面。夏淺剛到畢業那會兒,李阿姨見小姑娘出落得水靈大方就動了心思,常常跟夏老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表示要和對方作親家。
夏老爸聞言覺得還不錯,就回家把這事給夏媽媽說了,誰料話還沒說完就立馬遭到了老婆女兒的羣嘲。看不上李家的理由也很簡單,李家小子是個媽寶,二十五六歲的人了,居然內褲還要他媽幫他買。平時什麼都聽老媽的也就算了,傳說打雷時別人害怕,還要挨着老媽睡……綜合種種,夏淺和老媽是絕對不同意這門親事的。
夏老爸見老婆女兒態度如此堅決,再遇到李阿姨時就繞道走。李阿姨不是傻子,當然明白夏家的意思,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幾年後,夏淺依舊單着,李阿姨的兒子卻早已結婚生子。從此之後,李阿姨一旦逮着空就要在夏淺爸媽面前炫耀番自己兒媳婦有多乖巧懂事,孫子有多聰明漂亮——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李阿姨這是對當年的事還耿耿於懷,所以今天在河邊巧遇李阿姨,夏淺就知自己凶多吉少了。
果然,李阿姨一開口就是必殺技:“哎呀回來就好,你爸媽可想你了,成天地念叨你。擔心你在外面吃苦,又擔心你自己不注意身體,最主要的是,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沒嫁出去!”
夏淺呵呵,這到底是我爸媽這麼擔心的呢,還是您老自己這麼想的啊?
夏淺悠悠舒出口氣,淡定回擊:“是啊,我們這些人命苦,也就只能在外顛沛流離,哪兒像您兒子那麼孝順,天天陪在您身邊?哎對了,您兒子工作找到沒啊?”
李阿姨一噎,笑容凝在臉上徹底說不出話了。整個小區誰不知道,他兒子已經大半年沒上班,天天宅在家裡打遊戲。爲了這事,兒媳婦沒和他少吵,家裡鬧得是雞犬不寧。
“快了快了,”李阿姨扯了扯嘴角,尷尬道,“這年後就去上班。”
夏淺瞭然地哦了聲,思忖着這下李阿姨總該走了吧,誰料這大媽理了理頭髮,又開啓了新話題:“哎,說起來我那兒子是不爭氣,一點上進心都沒有,可能也是菩薩可憐我吧,給我派了個好兒媳來。我這兒媳,別說是咱們小區了,就是整個酈城都沒比她再賢惠的了。帶孩子、洗衣、做飯、打掃家務,她是樣樣行,從不讓我操半點心。別人婆媳住一塊吧,多而不少都有點摩擦,哎喲喂,我們婆媳倆簡直比親母女還親!別人都說賢惠的女人工作不行,我兒媳婦可在銀行上班,那叫一個能幹……”
伴隨着李阿姨巴拉巴拉地聊天聲,夏淺打了個哈欠,眼皮子又開始慢慢打架了。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了老爸遇到李阿姨就繞道走的苦楚,這貨實在是太太太能講了。
好煩,你就讓我安靜地曬會兒太陽打會兒盹,不行咩?
夏淺腦袋如啄木鳥般一點一點之際,李阿姨也終於從她的好兒媳婦講到了她的乖孫。她眉飛色舞地說着:“……除了聰明,我家小辰還特別懂事!上次我們去幼兒園看他們六一兒童節表演,他看老師蹲在地上,立馬就擡了個小板凳過去,哎喲喂,你都不知道當時他們老師有多高興,你猜淺淺,當時他們老師是怎麼說的?”
夏淺強打着精神瞄了眼玩沙子的樂樂,敷衍地嗯了聲。
李阿姨就是再蠢,也看出了夏淺的心不在焉。輕咳了聲,她眼珠一轉,又語重心長道:“淺淺啊,李阿姨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你工作好會賺錢,李阿姨當然替你高興,可是吧,這女人再能幹一個人單着有什麼用啊?老了老了,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家摔倒了都沒人知道,多可憐!”
夏淺腦袋繼續點點點,用鼻子發聲道:“……嗯。”
李阿姨錯以爲夏淺認同了自己的觀點,眼睛閃亮地繼續道:“李阿姨知道,其實你一直沒結婚是因爲要求高,可你歲數也不小了,總不能再像二十歲的小姑娘一樣做白日夢吧?這人哪兒有十全十美的嘞?該將就的還是要將就!”
夏淺已經聽不大清李阿姨在說什麼了,只是下意識地在她停頓時,又輕輕嗯了下。
“噯,你早這樣不就對了!”李阿姨的小眼眯成一條線,“正巧,我這有個侄子,剛滿38。這房子車子啊都不愁,就在我老家的縣裡邊,人長得也標緻!唯一吧……就是有個孩子,前妻生的,今年剛上小學,六歲。你看你——”
夏淺:“……嗯。”
李阿姨話還沒說完,就聽夏淺一口應下來,立馬笑成了一朵花:“這麼說你答應了?哈哈好!正好,我那侄子這幾天正在我們家玩呢,要不你看今晚你們倆見個面?”
夏淺:“……”這次,夏淺徹底沒了迴應。在李阿姨的嘮叨神功下,她終於體力不支地睡過去了。
這頭李阿姨見關鍵時刻夏淺沒了反應,正琢磨着再說些什麼,就突聽頭頂傳來一個清冽乾淨的男聲道:“你倒舒服。”
話音落下,這頭夏淺也驀地睜開眼睛,猛地轉頭就見盛哲寧正抱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望着那張棱角分明的俊顏,夏淺第一反應竟然是不真實。自己該不會在做夢吧?盛哲寧怎麼會在酈城?他不是去馬爾代夫了嗎?難道說……是因爲自己他才放棄了溫暖如春的馬爾代夫,跑到了酈城這個冬寒夏悶的小城市來?
——溫暖如春也好,苦寒凍骨也罷,其實在哪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地方有你在。
是這個意思吧?念及此,夏淺的心裡陡然開出無數潔白的小花,之前鬱結在心裡的不痛快也煙消雲散。哼哼,誰說她家盛總大人不體貼人,不懂浪漫?別人疼起人來簡直膩歪死個人!從今天開始,要是方芳她們還敢嘲笑盛哲寧不會談戀愛,她就掐死她們!
這麼一番補腦下來,夏淺隱藏在心底的少女之魂再次熊熊燃燒起來。她嬌羞埋首正想說些什麼,就聽盛哲寧突然冷冷道:“騙子!”
嘩的一下,剛纔復燃的少女之魂被無情澆滅,夏淺茫然道:“你說什麼?”
盛哲寧一副恨不能咬死夏淺的神情,“裝傻!”
夏淺和李阿姨對視眼,面面相覷,“我裝什麼傻啊?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盛哲寧微微眯眼,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你以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都不知道就沒事了嗎?你讓我給你買車我就給你買車你說新房裝修沒錢我就出錢出力幫你裝修你說第一次見我父母要討個好彩頭來個萬里挑一我父母就真的給你準備一萬零一塊的紅包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可我最後得到了什麼?我家爲你前後花了差不多三十多萬,你一句性格不合適就要分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還有你真以爲我不知道你和王嘉的事情嗎你離開我投奔他不就是圖他爸爸是公務員可以幫你調去事業單位嗎?我跟你說這事沒那麼容易!你要麼還我三十萬要麼和我回去結婚!”
夏淺:“……”
寂靜,寂靜,還是寂靜。過了好半晌,夏淺才傻不拉幾地啊了聲,果然……自己還是在做夢吧?什麼父母,什麼紅包和裝修,盛哲寧演的這是哪出啊?還有,王嘉又是什麼鬼?口胡自己根本不認識這號人物啊!
這頭,盛哲寧沒有再言語,只默默地將目光轉向了旁邊的李阿姨。此時此刻,見盛哲寧看向自己,李阿姨才從震驚中晃過神來。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李阿姨浮誇道:“哎喲,瞧我!我這都忘了家裡還燉着湯了,我小孫子待會兒回來要喝的。呵呵,你們聊你們聊,我先走了。”
說罷,李阿姨就跟被鬼追似的走了,可沒走兩步,李阿姨又像想起什麼地折了回來,拉着夏淺道:“淺淺啊,剛纔那個……咳,我侄子和你相親的事你就當我沒說過,你……你千萬別忘心裡去,呵呵,你們接着聊接着聊。”說罷,李阿姨這才腳底抹油地溜了。
“相親?”這頭,剛睡醒的夏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擰眉思忖良久,這才慢慢反應過來,自言自語道,“剛纔我打盹的時候,李阿姨給我介紹對象了?”
所以說,盛總大人剛纔那一出是在排除異己咯?居然敢給我的女人介紹對象,殺!無!赦!呵呵噠,雖然這麼一來的確是攆走了李阿姨,可是盛哲寧,你把老孃塑造成一個虛僞勢利見異思遷見錢眼開的女人是怎麼回事!直接跟李阿姨說我有男朋友不就行了嗎?你這樣故意抹黑老孃到底是和我有什麼仇什麼怨?!
“盛——哲——寧——”頓悟後,夏淺條件反射地就要過去掐死盛哲寧,誰料一轉身,卻見盛哲寧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右手食指和中指豎起,衝她比了一個“耶”的手勢。
張揚跋扈的勝利手勢配上冷若冰霜的撲克臉,居然生出違和的萌感。夏淺見狀頭頂青筋暴露,一時之間居然哭笑不得。耶耶耶你妹啊!別以爲賣萌老孃就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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