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那對夫婦給您的就是最早期的諸神之怒?”
赫爾梅斯:“沒錯,我給老鼠注射了以後,等了三五分鐘,老鼠很快出現了變化。它的外形沒什麼改變,但卻變得暴躁易怒。它在房間裡跑來跑去,速度快得驚人。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我還不會太過驚訝,我實驗室裡的很多人都能做到這一點。老鼠接下來的動作,纔是讓我真正接納那對夫婦的原因。”
阿梅:“什麼樣的動作?”
赫爾梅斯:“那老鼠跳了起來!它不只跳了起來,而且跳得很高,腦袋直接撞在了天花板上,我都能聽到很響亮的撞擊聲。我們實驗室的玻璃都是混合着天外隕石的稀有材料,比鋼鐵還要堅硬百倍,千倍,所以老鼠那蹦起來的一撞並沒能撞破天花板,而是把自己給撞死了。
“我看了老鼠的表現後,立刻聯繫了那對年輕的夫婦,並表示很希望他們來到我的實驗室。我向他們說,我不但會答應他們的要求,而且還會給他們比其他人多一半的工資。天才就應該有天才的待遇,在這方面我從來不會吝嗇。
“年輕的夫婦平靜地接受了我的意見。他們沒有顯露出高興的模樣,也沒有再次提起不要薪酬的事。他們的態度我很喜歡,我以爲他們會虛僞地再次提起不要報酬的話,沒想到他們提也沒提。他們不僅有着超越一般人的才華,還有着在平常人身上很難看到的高貴品質。我很喜歡他們,即使到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依然很喜歡他們。也許以後我會忘記很多很多人,但這對夫婦卻是永遠也不會忘掉的。
“我們當天談好,第二天他們就辭去了研究所的工作,來到我的實驗室上班。我能看出來,他們的心情並不是很好,在和人親切打招呼的面容下,總是隱藏着憂慮。上帝總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它賦予這對夫婦天才般的頭腦和高尚的品格,也丟給了他們一個很大的包袱。當然,當時我還不知道那包袱是什麼。
“我相信他們的人品和才華,所以放鬆對他們的管理。我不拿條條框框的公司制度限制他們,他們提的要求我也儘量滿足。夫婦二人也懂得投桃報李,他們幫助實驗室進行基因變異方面的研究,現在實驗室裡的很多變異研究成果其實都來自那對夫婦。只是在這一個方面,我就覺得讓夫婦二人來公司工作很對。我很慶幸當時猶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就要與兩位年輕的天才失之交臂了。
“後來我們熟了以後,我就問他們爲什麼辭職不幹了。你要知道,在那個時候,沒有什麼飯碗比政府裡的要牢靠。很多人削尖了腦袋要鑽進去,但他們夫婦兩個卻主動選擇離開,這本身就令人詫異。
“你知道他們跟我說什麼嗎?”
阿梅:“跟您說了什麼?”
赫爾梅斯:“他們說,他們想要研究一種藥劑,但這種藥劑並不被研究所認同。他們不想放棄,所以就來找我了。我當時就覺得很驚奇,會因爲這種‘崇高’理想而放棄鐵飯碗的人可不多見,畢竟爲了理想而捨棄自身的人只存在於舊時代。
“我覺得他們說的是假話,但這也無可厚非。每個人都有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私事,我們應該尊重纔是。我說,我支持他們的每一項研究,有要求儘管提就好。他們聽到我的話很開心,並表示盡心盡力地爲公司辦事。
“夫婦兩人工作很認真,他們有時候就連睡覺也在實驗室裡。他們與同事相處得也很好,只要其他人有要求,他們都會過去幫忙。不過,他們最主要的研究對象,仍然是一開始給我的那瓶藥劑。這種藥劑的效果猛烈,但似乎還需要完善。
“他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進行研究,在各種動物身上做實驗,而我也提供給了他們很多珍惜的藥材。大概有半年的時間吧,研究有了些成果,我能從他們的談話中感受出來。不過後來似乎又碰見了難題。
“再後來,那些送去實驗的動物變得不一樣了,他們竟然能夠像人類一樣思考。很不可思議是不是?你能想象,端坐在你面前的一隻猴子,正以探尋的目光打量你嗎?我見過,而且不只一隻。它們除了不會說話以外,其他的表現和人類無異。
“從他們實驗室出來的動物立刻成了精。無論是貓還是狗,它們的眼神全都不一樣了。它們看到危險的人物會選擇避開,看到親切的人會過來打招呼(通常都會把人嚇跑),它們會站起來喝啤酒,喝威士忌,吃漢堡。如果你和它們相處幾天的話,它們就可以通過你每個微小的動作知道你在想什麼。
“那時候我只注重實驗成果,所以關於實驗過後的動物如何處理,一直有些疏於管理,因此而跑出去很多隻動物。好在他們夫婦二人要的材料都很稀有,每一次實驗的成本都很昂貴,所以‘成了精’的動物也不是很多,在外面倒也沒掀起多大的風浪。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將近有一年的時間,夫婦兩人只開心了一下,以後就都是一張苦臉了。他們的研究似乎陷入了難題。美麗的妻子變得憔悴不堪,臉上常常烏雲密佈,她會因爲一個杯子掉落在地而大發脾氣,有時甚至會因爲物品順序的擺放不對而把丈夫臭罵一頓。丈夫從來不和她頂嘴,她罵任她罵,有一次我路過的時候,看見他的妻子盛氣凌人地說着些難聽的話,丈夫也只是沉默地彎下腰來,撿起那些破碎的玻璃碎片。
“但那樣吵架的情景倒是不常見,常見的倒是妻子把頭埋在丈夫的懷裡,小聲地哭泣。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我一直認爲,像這樣有才華的人,我要尊重他們。他們既然不願意告訴我,我就不應該去問。可老是看到他們這樣的情形,我心裡面的疑惑越來越大,有一天路過時又看見妻子在丈夫的懷裡哭泣,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準備去問一問。”
阿梅:“那您問出結果了嗎?”
赫爾梅斯:“問出了一半吧,當時我還並不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我走進實驗室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等我發問時,他們才驚覺有人到來。妻子止住了哭泣,臉上露出了禮貌性的微笑。我問他們是否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妻子打算迴避這個問題,只說‘實驗出了點小小的困難,並沒什麼大問題’。
“我本想走開的,但又實在忍不住好奇,所以繼續追問了下去。他們既然不肯明講,那我只好說,‘我看見你剛纔哭了,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妻子明顯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我會看到她哭。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們的孩子得病了。’
“普通的發燒感冒自然不會讓這位天才醫生如此傷心,她的孩子得的是重病,得的是絕症。從本世紀初,一直到本世紀末,一旦有人患上了這種病,就相當於給病人判了緩期死刑,沒有例外的。”
阿梅說:“癌症?”阿梅提問的時候,疑問句的語氣通常都會很平板。
赫爾梅斯:“你說的沒錯,就是癌症,而且還不是簡單的癌症,是腦癌。他們的孩子有四歲還是五歲了?反正出生也不過才幾年的樣子,就得上了這種絕症。夫婦兩人本身就是醫生,他們知道這種病是有多麼可怕,根本無計可施,所以纔會那麼痛苦。
“我知道了以後,很同情他們,責怪他們不早一點告訴我。我準備給他們放一個相當長的假期,以讓他們陪伴孩子渡過最後的時光。但他們沒有同意。他們說,人只有不斷地工作才能忘記悲傷。”
赫爾梅斯沉默下來,似乎在回憶着當時的情景。
阿梅:“他們在說謊話。”
赫爾梅斯:“你真聰明。其實我能把公司發展到如今的程度,也不是個笨人,只是我當時太忙,事情太多,再加上同情心作祟,才被夫婦兩人的話誤導了,根本沒把他們正在做的事同他們孩子的病聯繫到一起去。而且那種藥劑除了能使動物變得更聰明,也更加有力量外,似乎和治癒疾病絲毫沒有關係,所以我沒能把兩者結合起來。
“我相信了他們的話,並給了他們自由出入的權限。他們可以想什麼時候來上班就什麼時候來上班,可以不受時間的約束。如果有人膽敢提出質疑,我就把他們兩個人的成果報告拿出來,甩在那人的臉上。
“再後來,夫婦兩人工作得更加勤奮了,我越加相信他們說過的那句話:人只有不斷地工作才能忘記悲傷。實驗室裡面擺滿了瓶瓶罐罐,空地上則到處都是聰明的動物。妻子不再拿丈夫出氣,她開始對着那些動物發火。動物們像妻子的丈夫一樣老實,也並不給他們夫妻二人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