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殺!”
中秋之後的夜,黑得槍都打不透。
在離峨嵋山西北角三百多裡的一個峽谷,越黑越成爲那個黑影義士煉武的理由。
這個峽谷非常隱秘,由大大小小的天然靈石組成。這裡,活躍着一種毒性極強的牛角蠍,靠啃噬靈石而活,夜越黑,毒蠍一尺長的梭形身子呈現出幽幽綠光。
奇怪的是,方圓不到一公里的峽谷,白天幾乎很少有陽光照射下來。太陽運行的大致軌跡,剛好被幾個參天的大樹遮擋住,像故意似的。
以禿鷲的視角鳥瞰,峽谷像極了黑洞。
千百年來,幾乎沒人發現這個隱秘的黑峽。
峽谷裡蝙蝠亂濺,一到夜間,它們圓圓的帶着冷紅光亮的小眼睛,居然可以迸出蝙蝠的小鼠臉,在峽谷裡亂飛。每逢十五之夜,這些獨立自主的小眼睛,便會組成神秘的圖案。
這時候,不知從哪兒冒出鍋般大小的巨型蜘蛛,便會趕集般聚積在一起,交換着各自頂在背上的大露珠。
半夜,整個峽谷便隱隱回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殺”
“殺”
“殺”
...
原來,這是盤古開天后,刻意留在人間的——
人鬼元境。
所謂人鬼元境,即爲肉體凡胎相同元力的築基平臺。它是妖精鬼怪、神仙佛魔元力同一平臺的起跑線。
在這一平臺,人鬼既是平等的,又是對立的。人可變成鬼,鬼也可變成人。
肉身只是個靈魂的道具。
人與鬼的本質區別,在於心智。五行凡體,大道天門,唯有築基心智,方爲修士。
修士高於道基,道基高於同等級別的人與鬼。
凡人若想修仙,就必須經歷人鬼元境,然後修煉成道基,再由道基修煉成修士。
修士,僅僅是能進修仙者門檻的入場券。
相傳,五百年前。
九
重
天
就在此處從人鬼無境逐步修煉成仙聖,時間花去了整整四百年。
...
糟。
今夜,黑峽谷滿是血霧。
如果一味地黑下去,反倒不會刺激視覺神經,問題是,越黑的地方,越沒有理由省略掉那些自帶光芒、閃閃發光的東西。
靈石在發淡淡的青光;牛角毒蠍在發幽幽的綠光;從蝙蝠鼠臉跑出去小眼睛,在發冷冷的紅光。這且不說,還有那密密匝匝碩大蜘蛛頂着的露珠,所發出的那些淚汪淚汪的紫光......
光若跟顏色糾纏不清,這就叫視覺污染。
視覺一旦被污染,血霧就會呈現在眼前。
血霧裡,人鬼元境皆有可能成爲妖獸的上等材料。而妖獸,若不能進階,反過來又會被人制作成妖丹。
妖丹,那可是縮短修仙過程的不二靈丹。
黑市上,一斤妖丹可換百噸靈石。
若是妖丹帶有光污染斑紋的血霧,天下幾乎沒人能買得起。搞不好,那將是權力的角逐,搞不好那將生靈塗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
血霧,血霧,天子之怒,布衣縞素,血濺百步......
這首民謠是由峽谷底帶血的溪水、以近似童聲而合唱了上萬年。當然,沒有慧靈根的人是聽不出這種童聲的。
天下武林都盼着此生能親眼目睹一次血霧,也就死不足惜。當然,若能在血霧中沐浴一回,
那種福報定會被江湖封神。
“哈哈哈,啥叫血霧,說白了就是光污染。”
峽谷裡,近兩年時間總能聽到如此聲音。
峨嵋劫擂場後的那天深夜。
一道閃電般的黑影快速地閃進黑峽谷底,那哈哈哈的厲聲,就是他所發出的。
對話的聲音逐漸衰減:“哈哈哈,啥叫血霧,說白了就是光污染、光污染,污染,染......”
不是別人,是峽谷鋼聲鋼氣的迴音。
話落,黑夜裡各種光變得更加混亂,紅眼睛在半空中呼啦啦地瘋狂旋轉,那綠光直跳的是牛角毒蠍,那東飄西蕩淚汪汪的紫光是巨型蜘蛛所吐出的寒毒,唯有青光不動,那就是固本的靈石。
黑影藉助光所形成的恐怖氛圍,張開雙臂,享受般,盡情沐浴在這恐怖的血霧之中。
此人
正是
黑影
義士
...
此義士正是
褲
子
雲
。
2)
提起褲子云,江湖上還真沒幾個人知道。
人在沒有出名之前,又何必把自己暴露無遺呢?
客觀地說,褲子云是自卑的。他不敢向別人提及自己的身世,也生怕被他人提及。試想,一個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兒童,說出來就止增笑耳。
這不是當今某些檯面上的領導,願意用麥克風宣講自己有十幾個文憑。
更不是“二母論”古版的提出者方亦曲。
方亦曲何許人也?
他就是重金巴結來俊臣外甥的那個坯州郡守。呵,都是政治投資的絕頂高手,是另一類江湖夜雨的不二慧靈根。
投資有風險,入行看排隊。
多虧在一次羣衆性集會的路演上,扮小貓釣魚的小丑方亦曲,拿着一個紙製的擴音筒,站在高臺上,對一羣吃瓜羣衆大肆宣揚他的“二母論”,感動了不少人。
同時感動了人羣中一個緊緊尾隨資深寡婦的來俊臣。
“老鄉們,我方亦曲這個人沒別的長處,要說長處的話,就是懂得感恩,我這一生要感謝二母。”
“哪二母?”
“母豬的母嗎?”
前排吃瓜羣衆表現雀躍,在不斷地催問。
方亦曲把懸念留夠之後,把嘴巴安在紙筒的小口端,大聲吼:
“二母,就是母豬和母親。”
“哦,原來母豬還真跟你娘有關。”臺下的來來俊臣跳起來大叫道。
“嘿嘿,嘿嘿嘿嘿,這位兄臺講得沒錯,”方亦曲停頓了一下,笑道,“感謝母豬在我攻讀聖賢書最貧困的時候,是母豬爭氣,一年要產兩窩兒,才讓我讀過難關;感謝母親在一不小心懷上我的時候,雖沒找到我的親爹,但也要堅持把我生下來。你們說我方亦曲該不該感謝二母呀?”
“該......”人聲沸騰。
“活該。”來俊臣再次跳起來大聲叫道。
方亦曲不但沒生氣,反而主動要與倒三角形臉的來俊臣交朋友,請他塞館子,後又請她一起去消費路邊歌妓......
比方亦曲混得更差勁的來俊臣當然是求之不得。
後來,此二人成爲爲了嚴絲合縫的朋友。
...
褲子云纔不是這種人,他看中情感層面的外宣。
他宣傳最多的便是自己擁有四位武功一流的師傅,儘管自己沒學到什麼真本事,但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何況,是自己沒把練功當作一回事。
他的這四位師父是:
華山連環旋風腿女掌門上官雁(字泰山);
天山問月劍掌門李舞黛;
黃山笑拳掌門杜台山;
崑崙山獅吼功掌門朱泰山。
正是他得知師父們將被人暗算,便火速趕往峨嵋山,蒙着臉,拼命相救的原因。
3)
這次,從峨嵋跑回峽谷,是來修煉功夫和照看另一位師傅的。
褲子云壓根兒不想修仙,壓根兒不想長壽,最大的志向是壓根兒學一身武藝,該出手時就出手,路見不平一聲吼......
他早已記不清千年寒潭的事情了,只是清晰地記得年少時的他,被一夥馬幫架在馬上,後來,會點三腳貓功夫的他趁其不備,跑掉了。
識海中,也只是隱隱感覺到在峨嵋山劫擂場時,那幾位捨命相救的美女似乎總在哪兒見過。
到這個峽谷來修煉,純屬偶然,也純屬自娛自樂。
那是去年開春後的某一天。
肚子也點餓的褲子云跑到森林去單挑野豬時,突然見到有七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在林子裡對攻對砍。
於是機靈的他悄悄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邊觀看。
“那是我找到的靈石,幹嗎要給你們分。”
咔嚓,幾個大漢圍攻上去,其中一個手起刀落,一顆腦袋滾到了草叢中,頸部噴出一米長的血霧。
褲子云本想上去制止,但搞不清狀況,也就只好再觀察一二。
只見另一個大漢將散落在地上那些閃閃發光的石頭、剛剛撿進一個大布袋,正欲扛在肩膀上時,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唰地一下,從其頸部削過,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又掛了一個。
另外三個都去搶那散落在地上三尖八角的石頭,剩下的兩個,鬼鬼祟祟,手持大刀弓着身子,一步步向他們身後走上去。
來不及眨眼的褲子云,剛扭過頭,那三個匍匐在地上搶石頭的大漢,腦袋全搬了家。
最後剩下的兩個互相猜疑,都不敢彎腰。
對峙一陣子後,還是忍不住火拼了。
最終一聲慘叫瞬間熄火。活着的那個人也被刀劈得遍體鱗傷。尤其,他的半邊臉被削去了一層厚此薄彼的皮,其臉皮耷拉在胸前,臉皮上還粘連着一顆核桃般大小的眼球。白花花的骨頭都露了出來。
他吃力地撿拾着石頭,裝進布袋,然後艱難地拖着袋子,一寸寸地往前移動身子。
實在看不下去的褲子云從石頭背後走出來。
“你,你,強盜,老子就是死了,也不會把靈石給你。”
“我是來幫你的,我要這破石頭幹嗎。”
“強盜,你只會螳螂捕蟬,你,你不像鬼,卻,卻說着鬼話。”
“我真的是來幫你的呀,看你都四十好幾了,你流血過多,會撐不過去的。”
那個半死不活的壯漢最終還是先跟自己活解,同意分給褲子云一塊小靈石。
“呵呵,我叫褲子云,你理解錯了,我一個石頭也不會要,你先停下來,讓我把你的臉皮給合上去。”
“哦,褲子、雲,這靈石、比臉皮重要得、多,你幫我一個、忙,把我的臉皮割下、來。”
這話把褲子云嚇了一大跳。
褲子云這一生還沒有見到如此決絕的人,竟然爲了一些破石頭,全然不顧劇痛與生死。
“年輕人,你,你杵在那邊、幹嗎,這叫、靈石,比黃金貴多了,有了、靈石,就可以煉出上等的、丹藥,就可以大大提升修爲,如果再與妖丹混合使、用,就可上升到修士……”
“老大,你,你就一點也不怕痛嗎?”
“呵,不痛,鬼、才相信,我這叫、毅力,一個武者必備的、毅力。”
“老大,那,你的臉皮呢?”
“快,把刀給我、撿來,割下來。”
“割下可以,吃就免了吧。”
褲子云只好把馬刀遞給了他,他也毫不猶豫地將臉皮割了下來,邊割還邊強忍着劇痛說:“臉皮、這東西,值,值幾個錢嘛。”
他主動叫褲子云替他扛着靈石,自己一步一拐地向山下走去。
後來,就到了這個外人不被發現的小峽谷。
原來,這個約摸四十好幾,看上去像壯漢的人,早就知道這個隱秘之地了。
令褲子云沒想到的是,此人居然自稱是個築基修士。在這個光線昏暗的峽谷修煉了近三年。那六個掛了的都是他的師兄。
他們沒有師傅,屬於散修。這個秘密的地方,他們都知道。
見褲子云對他照料有佳,一天,便主動硬是要當褲子云的師傅不可。
褲子云只得乖乖地拜他爲師。
拜師儀式上,褲子云恭恭敬敬地獻給師傅他一副面具,這還是褲子云專程跑到很遠的集市上,找了個有名的鐵匠鋪老手藝人,直接用上等靈石冶煉,經反覆錘打而成。
然而,當師傅發現此面具的基本材料是靈石之後,於是對褲子云非常生氣,當即煽了幾記重重的耳光,叫他長記性。
師傅相較於臉面而言,靈石纔是最重要的。臉可以不要,但靈石必須得要。
一天晚上,血霧再起。
他拉着褲子云的手,在血霧中盡情沐浴。
他是誰?
他就是日後威名蓋天的御劍飛仙,縱橫三界的天玄師尊皮楚禪。
當然,他現在的名字叫半邊臉,血霧中自己取給褲子云聽的。
…
“血霧,
血霧,
天子之怒,
布衣縞素,
血濺百步......”
聽,愛哼歌的半邊臉師傅又去外邊買醉回來了,真鬧不明白,師傅他爲何總是願意走路,而不喜歡騰雲駕霧。哦,功夫還不成熟,有墜雲的風險。畢竟是散修。
這次從峨嵋山救下的那四位師傅,不知道身體恢復得怎樣。
褲子云沒有將峨嵋救人的事告訴現在這個半邊臉師傅,畢竟師傅多了,怕得罪人。
他還是想盡量抽個時間親自去青城山看看。
看看。
看看,這叫打烊的心理活動。明眼人閉着眼睛都能看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