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湯先生正坐在他破舊的桌前擺棋子,聽見簾子響,只隨意一掃,給了三人一個眼角。隨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頭也不擡的說道:“你個小妮子,沒事從來不到我這裡來,這次又是什麼事?”
要不是經常有吃不飽飯的情況發生,就現在看來,湯先生的日子過得還是滿瀟灑的。冬兒眼饞的看湯先生落了兩手棋子,才笑嘻嘻的說道:“湯先生說的沒錯,我這次和以前一樣,還是來給您送東西的。”
湯先生嗤笑一聲:“不是吧,老夫怎麼聽着是羅家人來了,你才跑到我這裡躲清靜。”
冬兒笑容不減:“冬兒沒說錯,先生您說的也對。躲清靜是真,給您送東西也是真。”
湯先生終於擡頭斜了她一眼:“你能這麼好心?”
湯先生的語氣讓冬兒咬了咬牙,心裡一個勁兒的告誡自己,自己是有使命的,不和他一般計較。
在湯先生看來,這個小妮子這次居然沒跳腳,仍然笑嘻嘻的說:“是啊,女學的女紅課要求做一件衣服,我給您做了一件長衫。輕薄綢子做的,正好這幾天穿,您比比看合適不。”
一件綢衫啊,湯先生不由得擡頭看向冬兒打開的包袱。
冬兒拿出一年青灰淺青色的綢衫抖開,笑眯眯的眼睛瞄向湯先生。湯先生果然心動了,看着那件抖開的長衫,眼睛裡也有了些許笑意。
冬兒笑道:“不錯吧?等秋天的時候,我再做件棉袍給您怎麼樣?”
聽了冬兒早早許下的願,湯先生立即心升警兆,這小妮子會這麼好說話?該不是有什麼後招等着自己這個老傢伙吧。湯先生剛要伸出去的手不着痕跡的縮回原處。
冬兒身後的巧雲心裡想笑的不行,她家姑娘得有怎樣的劣跡,才能讓這麼一個老先生畏首畏尾的警惕成這樣。
冬兒訝然道:“怎麼?湯先生不喜歡?”又仔細查看了一番手中的衣服,猶豫着說道:“要不,拿給我爹?雖然他穿肯定不太合適,那也比白白扔掉的好。”虛虛的團起長衫,作勢就要往外走。
湯先生終究沒沉住氣,沒好氣的說道:“既然你爹不能穿,你還拿去做什麼。”
“哦”冬兒停下,小心的問道:“那就您留下?勉強,湊合着穿穿?”坐在一旁的二黑差點笑出來。
湯先生被冬兒的問話,說的直瞪着眼,半天才指着牀頭的櫃子,說道:“放那裡吧。”
冬兒老老實實地過去放下,又問:“那,棉袍還要不要做?”
這是硬要湯先生表態了。
而湯先生硬是撐着勁,沒開口。小丫頭真真的不厚道,看老夫今年省吃儉用、好好做事。冬天,一定掙到件棉袍給你看看。又咬咬牙,暗自下決心,今年不喝酒了。
冬兒又自顧自的說道:“也好。我的東西您看不上眼,那就讓二哥給您買一件合心意的好了。正好,咱也不知道京城到底冷不冷,在京城買正合適。”
這就來了,二黑忙把頭轉向門外。這個事情和我沒關係,是冬兒自己要來勸您老的。至於她不是好言好語的勸慰您,就和我跟沒關係了,她和您老說話一向不都是這樣嗎?
湯先生收回看向二黑的視線,緊盯着桌上的棋盤,沒理會冬兒的話。
冬兒在不大的屋子裡轉了個圈,“咦,湯先生,您怎麼還沒收拾東西?”巧雲連忙也把臉扭向一邊,這是勸說的方式?難道不是搞事的前言?
湯先生依舊不說話,可是手裡的棋子也再沒落下一粒。
冬兒瞄着緊繃着勁兒的湯先生,心裡暗笑,這老頭,學精了不少嘛。冬兒一邊轉悠,一邊說道:“不是沒幾天就啓程了嗎?得抓緊時間收拾了。該扔的就趕緊扔了,該送人趁早送人。就像這件”拎起角落裡一個破笸籮,“還不趕緊的扔了,到收拾行李的時候礙事。”說着,拿着笸就要往外走。
這個小妮子,太囂張了。湯先生站起來喝道“放下!”
冬兒忙停下,很是驚訝的問道:“怎麼?這麼個破笸籮您還要帶到京城嗎?”
二黑兩個憋着勁兒的不敢笑,湯先生卻氣的抖着聲音說道:“哪個跟你說老夫要去京城了?”轉向二黑喝問道:“二黑你個臭小子,是不是你說的,說老夫要去京城?”
見裝不下去了,二黑忙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說道:“沒有,我可沒說。”
“你沒說,冬兒怎麼會這麼說?”湯先生顫抖着手,指着冬兒問二黑。
冬兒用更加奇怪的語氣問道:“二哥和我說您不去京城,我以爲您只是逗逗他而已,原來是真的啊?”
湯先生氣哼哼的坐下,“當然是真的。”
冬兒追問道:“爲什麼?去京城多好啊,繁華、富麗、人多、熱鬧。”
湯先生:“老夫在這裡過了幾十年,熟門熟路,做事也熟。一樣都是混飯吃,爲什麼要去個陌生的地方?”
冬兒鄙視道:“因爲這裡的飯不好混。”
湯先生吹着鬍子,氣道:“老夫在這裡擺個攤,不知道有多自在,怎麼就不好混……不是,怎麼就不好做了?去了京城,老夫的攤子怎麼辦?”
這個臭老頭,也不想想,你老這麼自在也就是這幾年,還是因爲有二黑照看着。若是沒有二黑照看衣食,照看着攤位不受騷擾,你哪會有這麼逍遙?
這麼想着,冬兒更犯愁了。冬兒沉下臉,說道:“不過就是個騙人的攤子,扔下就是了。難道去了京城就不讓你給人算卦騙錢了嗎?”巧雲聽得連連咋舌,
一旁的二黑,被冬兒的話嗆得連連咳嗽,這個冬兒,別把湯先生氣壞了。
湯先生果然氣的更甚,抖着鬍子說道:“你這個小丫頭,老夫那是給人算卦掙錢,掙錢!”
冬兒撇着嘴,嘟噥道:“可我怎麼就覺得那就是騙錢呢?”
湯先生站起,抽出桌子上一摞書中的易經,用手指敲着書面,說道:“易經,看到了嗎?老夫鑽研了多年的易經,通曉了易理,才能給人算卦。”
冬兒理所當然的說道:“是啊,您說的都對。通曉了易理,才能算卦。可是,”起眼看着湯先生,“您通曉易理了嗎?”問的湯先生一滯。
冬兒又問:“算卦,算的是未知之事,那是要知曉天機的。能知道天機的只有兩種人,您是哪種?”當然那種也不是。湯先生抖了抖鬍子,把手裡的書仍在桌上,閉口不言。
冬兒偷眼看了看湯先生,小聲嘀咕:“反正都是騙錢,不如去京城騙,大地方總比小地方人多。”
嘀咕完,又換了口氣,饒有興致的對還在氣頭上的湯先生說道:“湯先生,我覺得啊。京城,那是多大一個地方。人多,人流量多,各地來往的人也多,是咱們帝國的中心,匯聚了各地的各種人士。在那裡,需要寫信的人、心情不定想要靠算卦獲得心理安慰的人一定也多。”
“您怎麼就不願意去呢?”末了,冬兒困惑的說道。
湯先生被冬兒一連串的語氣變換說的轉移了注意力,教訓道:“你個小女子懂什麼?那裡需要寫信的人多,給人寫信的人更多。”
“這不就對了嘛。”冬兒攤手道:“同樣的給人寫信,人多了,裡面的有識之士自然也就多了,能和您說的上話的人不是也多了嗎?總好過您在這個偏僻之地,整天對着一羣無識之士這麼無聊吧?”
“還有啊,原來在這裡,還有我二哥照看您。現在我二哥離開了,擔心您的衣食住行,一定會把您託付給別人。您想想,再要別人照顧您,您哪有那麼自在?哪有去京城自力更生來的好。”說着,對湯先生挑了挑眉、揚了揚下巴,很得意的問道:“您說是不是?”
湯先生本來還疑乎着,再看到冬兒的表情,勃然道:“你這是什麼表情?什麼模樣?還去淑寧女學進學了,就學成這個樣子嗎?”
冬兒立即收了洋洋自得的表情,不屑的一扭頭,“女學怎麼了?難道還能管到人家家裡來嗎?”然後,不耐煩的問道:“別扯那麼多沒用的,您想好了嗎?什麼時候收拾行裝?”
湯先生:“老夫什麼時候說要去了?還收拾行裝?趕緊回你家去,別再我這裡惹眼。”
冬兒不願意了,說道:“哎,我說老頭兒,你是不是覺得能混跡京城的都是聰明人,怕到了京城騙不到……,那個,不是,怕掙不到錢?所以纔不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