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
但事實就擺在眼前,那些明晃晃的光斑分明就是水面反射上來的,剛纔的石頭丟下去也是明顯的落水聲,還有上面的巖壁和崖道上面那些潮溼的痕跡,以及一直蔓延到谷裡的濃霧……
所有的這一切都說明了,這個巨大坑洞毫無疑問是一口天然形成的巨井,而且沒有乾涸!
那麼,黃琳所說的出口又在哪裡?
我回頭望向黃琳,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了懸崖邊上,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中閃過一絲從沒見過的驚訝和慌亂。
“快去擡箱子,往回跑!”黃琳幾乎是尖叫了起來。
鬍子比我反應快多了,幾步就躥回到了箱子那邊,我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手剛摸到箱子,就聽到了嘩啦啦一片水聲——我們都意識到了,巨坑裡面的水正在不停地往上涌!
聽聲音和來勢,那水涌上來的速度並不快,但是我們想要通過盤旋的崖道上去就更慢了,鬍子幾乎是一個人扛起了箱子,拼了命地往上跑,我乾脆放了手,去接黃琳身上的兩個包,也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跑,可是才跑了沒到兩分鐘,就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浪席捲而至,轉過頭,已經能看到水面了,開始漫過對面的崖道……
當那水漫過對面崖道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過多的害怕,因爲遠遠地看去,那速度並不快,但等到水已經漫到身下十米不到的距離,嘩嘩的水聲開始淹沒鬍子罵孃的聲音時,我終於感到了一絲恐慌,這水漫上來的速度雖然不快,但是那股冰冷的氣浪就已經開始讓我寒毛都豎了起來。
幾秒鐘後,腳下一涼,水就漫過了膝蓋,我擡頭一看,鬍子和黃琳都停了下來,正在往箱子上面裹防水布。
我猛烈地吸了幾口氣,鼻子一捏,水就漫過了胸口,心裡咯噔一聲,不好,這水太冰了!
之前的跑動出了一身的汗,身體處於發熱的狀態,而現在被這水一冰,整個人激靈了一下,腳底板弓了起來,開始抽筋了……
其實,我小時候在水庫裡玩的時候就有過腳抽筋的經歷,當時差點沒淹死,全靠自己胸腔內憋足了一股氣,增大自身的浮力,身體纔不會往下沉,然後忍着腿部的疼痛,兩隻手拼命劃拉着游到岸邊,才終於撿回一條小命。
而此時此刻,小時候那次難忘的經歷瞬間就浮現在了腦海裡,我不假思索地憋足了氣,連腮幫子都給鼓起來,仰面朝天,試圖讓自己像那次一樣浮起來。
但是,我沒有想到,身上的迷彩服做工太好,太厚實了,浸水後就變得相當沉,而水又在往上涌,身體就沒法一下子浮出水面,只能拼命地用兩隻手往下撐,幾個浮沉之後,幾口冰冷的水嗆進肺裡,難受得無以復加,整個人感覺到越來越無力,連手臂都僵硬起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難道這次是真的要死在水裡了麼?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浮出水面看了一眼,遠處那個裹着防水布的箱子飄在水面上,黃琳正扒在邊緣朝我喊着什麼,但我耳朵裡像開火車似的響,已經聽不到了,猜着應該是叫我游過去,但我實在沒力氣了,兩條腿已經直了,沒有絲毫的知覺,身體漸漸往下沉去,意識也模糊起來,我甚至分不清哪裡是黑的,哪裡是白的,哪裡是水底,哪裡又是水面……
混沌中,似乎有人抓住了我的脖子,但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黑暗,無盡的黑暗。
我真的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夠再次醒來,而現在,在確定自己能睜開眼睛後,四周卻是漆黑一片,有一股氣味鑽進了鼻孔,那是一股異常酸臭的味道,似乎有人吐了。
但是很快我就意識到吐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因爲,胃裡面泛酸的緊,嘴角上還留有什麼東西,擡手擦了一下,粘糊糊的,是自己的嘔吐物,忍着全身劇烈地痠痛坐起身來,又一陣乾嘔,胃裡面早已經空空如也,再也吐不出什麼東西來。
我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試圖摸索着去找手電,我記得原先是放在迷彩褲子的大腿袋裡的,但是袋扣已經掉了,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我又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找到一隻潮溼到打不起火的火機,還有那隻疑似我的奇怪手機,也是浸水後就開不起來了。
腰間的軍用水壺由於繩子綁得很牢,倒是沒有脫落。
我想看看時間,摸了摸左手腕,幸好手錶還在,這支是電子錶,阿華塞給我的時候說過是防水的,還有夜光功能,但是此時卻沒有發光,我摸了摸表面,已經裂了,這下是連唯一可能的光源都沒了。
我就那樣坐了一會,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是因爲我沒有死,在那樣溺水的情況下竟然沒有死!
該哭的是所有必須的東西都沒了,有的也壞了,甚至連身邊的人都不見了,我最後一眼看到黃琳是在浮着的箱子上,沒有看到鬍子……
等等,我是怎麼活過來的呢?現在又是在哪裡?怎麼會一片漆黑?
腦子裡畫面一閃,在失去意識之前,有人提了下我的脖子,難道是鬍子?也就是說他們都還在,是鬍子在最後時刻救了我?可是他們現在怎麼不在這裡?這裡又到底是哪裡?
我扯着嗓子想大聲喊鬍子,但是聲音一出口就感覺不對勁,喉嚨沙啞得厲害,幾乎喊不出聲,又是劇烈地咳嗽,嗓子痛的跟火燒似的,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在野外,這哨子可是很管用的東西,別嫌麻煩,放好了哈。”
在幾乎要放棄尋找鬍子的時候,這句話突然從腦海裡冒出來,我就看到那個老實敦厚相貌的阿華遞過來一個哨子,我開始還笑話說這東西有什麼用,難道去大山裡當交警麼?阿華踹了下我的屁股,罵道:拿着,比你想象的要管用!
到了這時候,我才明白過來,在野外,哨子的確是個管用的東西,不管是身處荒無人煙的大山中,還是深不可測的洞穴中,當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喊破喉嚨都沒見到人時,你還可以拿出哨子,時不時吹兩口,也不花力氣,卻能時刻向外界傳達呼救的信號。
我在迷彩服上衣的內袋裡翻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哨子,短促有力的哨聲開始在寂靜的黑暗中響起來,我感激阿華留給我的這樣東西,可是在怒江邊失散的他現在又身在何處?
哨子聲剛響過,跟着就有好幾個迴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一聽到這種迴音,加上濃重的黑暗和寂靜,我心裡頓時一片荒涼,難道說我是在一個洞穴裡面?怎麼會這樣?
我又吹了幾聲,試驗下回音,努力去辨別聲音的方位和變化,但是還是摸不透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只能隱約感覺到空間很開闊,但是四面八方都是封閉的。
往身下摸了一手,潮溼得很,仍然是岩石地,就跟之前在巨大坑洞的崖道上那岩石地一樣。
等等,巨大的洞穴,潮溼的岩石地?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瞬間就躥上了心頭,難道說,這裡,是那個天然巨井的最底部?!
可問題是那水?那漫無邊際涌上來,差點將我溺斃的水又到哪裡去了?
所以,我不是在巨井底部,而是上浮到一處地勢更高的地方,然後順着水流漂進了一個不知名的洞穴?
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一點,但是不管怎麼樣,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糟糕透頂,鬍子和黃琳把我救起後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然後拿哨子不斷吹着,巴望着他們聽到後能早點回來。
少頃,就有一些聲音開始迴應我,那是遠處傳來的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有人朝這邊走過來,心中大喜,還好,鬍子他們沒有走遠,我趕忙又吹了幾口哨子,好讓他能確認我的方位。
但是很快,我就覺出了不對勁,那種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怎麼這麼多啊?難道有好幾個鬍子不成?
當終於意識到我用哨子招來的這些聲音根本不可能是鬍子的時候,我整個人寒毛都炸了起來,因爲人的腳步聲還是很容易分辨的,那是兩個啪嗒啪嗒有規律的擊打聲,但現在這種聲音卻是輕柔的、短促的、紛亂的,而且,是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的……
還有,如果是鬍子他們的話,肯定不會就這樣摸着黑在這裡亂走,我的手電丟了,不代表他們的手電也丟了,好吧,就算他們的手電丟了,但性格總不會丟吧?鬍子是個大嗓門,要是聽到我吹哨子,怎麼可能忍得住不說話,而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摸過來?
所以,在這黑暗中,那些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絕對不是鬍子他們,甚至根本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那種聲音感覺上就像四條腿的動物,比如,狗?
但是,這種地方顯然不可能有狗這種東西,只可能是其它什麼動物,不管是什麼,對此刻的我來說,都是具有威脅的。
我開始極度地後悔吹哨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慌亂中不自覺地往身後退了幾步,後背就頂到了一面堅硬的東西,摸上去感覺不像是岩石,倒像是一堵牆,正在奇怪離我這麼近的地方怎麼會有一堵牆,就扶着身後的這面東西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才知道身後的這面東西並不高,僅到我肩膀的位置,我趕忙翻了上去,心想能到高點的地方總比呆在原來那個位置要好。
翻上去後就發現,這是個並不寬闊的平臺,沿着四邊緣摸了一圈,估算出這處平臺大概兩三米見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就這樣孤零零地杵在潮溼的岩石地上。
我就那樣趴在小平臺上繼續聽四周圍的聲音,但是四下裡再次陷入一片寂靜,彷彿之前那些不知名的腳步聲一下子都不見了,但我不敢輕易亂動,誰知道它們是不是早已經摸到了身邊,只等着我稍微製造一點點的動靜,就撲上來呢?
我的猜測果然沒錯,很快,就有一股動物特有的氣味從平臺下方冒上來,然後,我就聽到有爪子開始撓牆的聲音,這些東西竟然在撓我身下的這座平臺,吱嘎作響,偶爾劃出一聲尖利的音調,就跟石頭劃在玻璃上那種一樣,劃得耳膜異常難受。
耳膜難受忍忍還行,我最需要擔心的是底下這些不知名的動物能不能爬上這個平臺,要是爬上來的話我得怎麼對付它們,這烏漆抹黑的地方我連怎麼趕都不知道。
下意識中摸到腰間的一樣東西,這是身上唯一一個鐵質的東西——軍用水壺,心想要是底下那些動物爬上來了,好歹還能用來當做武器拍它幾下。
我就那樣拿着水壺,豎着耳朵,警惕地聽着下面的動靜,漸漸地,我就發現這些東西似乎根本爬不到這個平臺上,它們的數量很多,但似乎個頭很小,只把平臺圍了一圈,在下面不停地撓着,聽起來相當焦躁,但是怎麼也不肯散去。
想到當下是安全的,索性收了水壺,坐了下來。
底下那些小東西仍然在不停地撓着,我被這種聲音撓得相當煩躁,就拿着水壺在平臺上敲了一下,這一敲,聲音爆了出來,我就又有了新的發現:我身下的這個平臺竟然是金屬的,而且裡面似乎是空的!
他奶奶的,底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在這種地方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金屬平臺?難道說,這是個大鐵箱子?!但是這怎麼可能,誰會把鐵箱子搬到這種地方來?!
無論如何我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底下的小動物反倒越撓越起勁,我只能拿着水壺繼續砰砰地敲着,心想,他奶奶的,你撓的聲音大還是我敲的聲音大?
寂靜的黑暗中,就只有這兩種聲音在空蕩蕩地爭執着,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要是有別的什麼人在這裡,看到這一幕,肯定會覺得滑稽至極。
這一次,敲了沒多久,我就聽到底下那些東西突然間就跟見了鬼似的,呼啦一下向四周散去了。
我心想,這些東西總算覺悟了,可是,緊跟着就有另一股隱約的氣味鑽進了鼻孔,這股氣味我似乎有點熟悉,舉着鼻子仔細嗅了一下,在確定是那種氣味後,差點沒把我嚇哭出來。
那是傀身上的味道!
雖然聞起來似乎還在比較遠的距離,但是那東西的速度可想而知,想要竄到我這裡只需幾秒鐘的光景,可是等等,傀的視力怎麼樣?能在黑暗中看到東西麼?
還沒等我多想,就有一竄低沉有力的跑動聲伴隨着低微的嘶鳴衝着我所在的方向疾速奔過來,此刻,我的腦海中只有傀那張烏黑猙獰的臉和那對血紅的眼珠,我已經徹底絕望了,因爲很顯然,那隻傀已經發現了我,也確定了我的方位,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最後決定跳下平臺,不管怎麼樣,我得跑動起來,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想到這裡我就使勁往前跳了一把,正準備落地後狂奔,卻發現腳下不對,根本沒踩到地面,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耳邊炸起一片嘩啦聲——我再次落水了!
在慣性的作用下,整個人瞬間就沉下去好幾米,我又拼命地往上游,可是還沒浮出水面,再次感到身體一沉,有什麼東西將我整個抱住了,正在往水下面拖!
這一連串的變故發生得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思考到底什麼是什麼,岸上有個傀在等我,那水下有個什麼東西在扯我?都說天無絕人之路,看來我馬元慶今天終於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那就是變成靈魂飄上天報道去了……
但去天上之前,我還是得條件反射地掙扎幾下,一雙手在身後亂抓,不時又用手肘使勁撞着抱我那東西,沒想到兩隻手立馬又被拽住了,再也動彈不了。
兩隻眼睛一閉,心想就這樣吧……
但是因爲入水的時間很短,我還能憋挺長時間的氣,一下子死不了,只感覺到,身後抱着我的這個東西正在將我拖着走,也不曉得它要把我拖到哪裡去。
就那樣在水下拖了一段路,我憋的氣差不多了,折騰得也差不多了,瀕死的感覺再次降臨,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不會再有幸運和奇蹟出現了,結束了,馬元慶,你保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已經真正用盡了……
在這樣恍惚的瀕死狀態中,我忽然看到了一張永遠無法忘懷的臉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見,用什麼看見的,但她就那樣清晰地浮現在水裡,那張臉深情地注視着我,粉脣輕啓,呼喚着我的名字……
我的世界在此刻是如此安靜,只有她呼喚我名字的聲音,那麼動聽,那麼曼妙,我已經不再覺得害怕,不再覺得死亡有多麼痛苦,因爲,死亡,可以讓我看到我最想看到的人,我想,也許,在我記憶中的那個詩妹早已經死了,所以,這一刻,我也來了……
呼——呼哈……呼哈……呼哈……
劇烈地喘息,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再次吸入第一口氣的,當詩妹的那張臉突然消失,四周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時,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託着我的身體往上頂,很快,我從綿綿無力的水中被託回了岸上。
接着,有人在不斷地壓迫我的胸口,隨着他的壓迫,我能感覺到幾大口水從肺裡面涌出來,更劇烈的喘息……
“你跟着他們,遲早會死!”
等完全清醒過來後,我就聽到這麼一個聲音,那人似乎就趴在我耳邊,我擡手抓了一下,抓到一條胳膊,使出全身的力氣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