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微風,提琴聲。
還有滿眼的月光,像濃霧一般四下瀰漫,令人看不清楚。
“安……”
朦朧中,一股熱息襲來,然後是一張脣,輕吻在她的脣上,柔情無限。
威德?
威德……
爲什麼要吻我,爲什麼要這樣做,這是不是因爲……你也愛我呢?
你會嗎?
真的愛我嗎?
可是……
如果你愛我,爲什麼在那晚之後就不再見我了呢?連平日裡的療傷都不再找我,休息時就更是如此了……難道說,你在躲避我嗎?
你不想對你的行爲做出解釋嗎?
還是說,你根本就不記得了?不記得你曾爲我拭去的淚,在我脣間作出的停留。
抑或是……
你,後悔了。
後悔……
“後悔?嗯,還真的有點呢。”
威德?
“我怎麼會一時衝動地吻你呢?真蠢,真蠢……”
威……德?!
“我不愛你的,不可能,也不會。我可是道爾頓家的貴族啊,還是異人世界裡最稀罕的天賦者,未來名震四野的大魔法師,啊……說不定,還會是大祭士呢,呵呵呵……可你呢,你又是誰啊。區區一個妖奴,一個螢而已。你只值那一袋金幣,不值我的一生。”
威……?
“對不起,我所能給你的,除了那一個吻,就什麼也沒有了。再見了,我的妖奴,下輩子努力做一個貴族吧,呵呵呵呵呵……”
威德?
威德?
不!!!
“啊……”
一聲驚叫,她從噩夢中醒了過來。
四周是黑暗的,空氣裡充滿了潮溼氣息,還有一點黴味,合着陰冷的風緊緊將她包圍,慢慢地滲進肺裡,令她有些反胃。她痛苦地搖了搖頭,昏沉沉的,剛剛落入深淵的下墜感依然清晰存在,讓她的胃也更難受了。強忍住想要作嘔的不適,她開始轉頭打量起四周來。然後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她再一次失敗於探明自己所在地的努力,但卻也發現了另一個事實。
她被捆在了什麼東西上,無法動彈。
霎那間,恐懼如潮水一般涌來,洶涌卻又悄無聲息。她開始慌亂地掙扎起來,拼命擺脫着束縛又一面回想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只是在她做出任何有效的努力之前,一道光柱突然出現了。像是神光一樣從她的頭頂傾瀉而下,照亮了她的全身,也映亮了周圍的空間。她猛地閉上眼睛,爲這突如其來的強光而倍感不適,然後在片刻之後,她又重新睜開了。在她的前下方站着一個人,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他正靜靜地望着她,那目光即使是穿過這迷眼的強光也傳來了陣陣寒氣,寒冷徹骨的,暴戾兇惡的……
他?他是……
夜!
安吉猛地一顫,跟着本能地掙扎了起來,想要擺脫束縛。
“別白費心機了,省省吧,我可是用絞蛇索把你捆住的。再說了,你喝了藍朵軟骨劑,別說是掙脫絞蛇索了,就連走路也是辦不到的吧,呵呵呵……”
什麼?
經他這麼一講,安吉這才發現自己的確渾身痠軟,所有的力氣好像都被人抽空了一樣,魔力更是絲毫也感覺不到。還來不及細想,光柱之外的夜又說話了,帶着幾分戲謔,還有得意。
“唉唉……爲了你,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不然哪等得了這麼些天。誰叫你是安吉,鼎鼎大名的安吉,弄不好我就要死在你的手裡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剛好相反,呵呵呵……好啦,就老老實實地呆在那裡,等着你的情人來救你吧,唔……應該快了……”
他說着慢慢起身,朝着後方走去了,而安吉也終於記起了什麼,記起了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
悵然若失地遊蕩於伊哥斯帕,然後去澤得殿,煉藥,吃飯,休息……
然後,一覺醒來就在這裡了。
午餐!一定是午餐有問題。她怎麼會那麼糊塗,連藍朵軟骨劑的微微澀味都沒有嚐出來。
因爲他,都是因爲他……
安吉不再徒勞地掙扎了,因爲熟知藥劑的她明白,藍朵軟骨劑的效力在一個時辰以內是不會減弱的,藥劑正在消耗着她的力量,還有那些強大的魔力。她開始觀察起自己的處境,現在自己被綁在了一個大石像上,雙臂伸展,高高地懸在半空中。腳下是漆黑的水潭,四周由於光柱的光線太強烈有些看不清,只能在朦朧中看出個大概來。這裡似乎是一個神殿,古老破舊,不大的殿堂裡面一片狼藉,好像已經荒廢很久了。夜正靠在對面的大門後,專心地聽着什麼,像是在等着什麼人的到來。
他爲什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已經走了嗎,應該在百城……
等着你的情人來救你吧。
什……
我從小看着她長大,娜緹絲小姐還從未對一個人如此的在乎過。真希望他們有一個圓滿的結局,要不然,我一定……
夜?
難道……
威德!
一瞬間,關於威德、娜緹絲和夜的記憶全都涌了出來,如驚雷一般炸在她的腦海裡,將她那最後的一點模糊意識也震醒了。她猛然明白了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也明白了接下來將要發生什麼事,還有剛剛夜的眼神爲什麼那麼寒冷。那種死一般的寒冷,意味着瘋狂,意味着蓄勢待發,意味着即將上演的螢的復仇禮。
“夜,夜……你想幹什麼?”她費盡全力地說着,渾身痠軟,“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別做什麼傻事了,再一次的……要是被伊哥斯帕的魔法師知道,你……快放我走,這事就當沒有發生……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受到傷害,沒有人……”
“沒有人?哈哈哈哈!那麼娜緹絲小姐呢?娜緹絲小姐受的那些傷算什麼!哼!老實地呆在那裡吧,不要激怒我提前殺了你,威德的小情人。”
“小情人?呵……呵呵……我只是一個妖奴,一個螢……以我做誘餌,呵……別傻了,他不會來的。就算來,也不會如你所願的有所顧忌……你是在給自己製造危險,夜,要是真的激怒了他,以他現在的力量恐怕……”
“死嗎?哈哈哈哈!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麼可怕的!只要能讓他死,就算再讓我死一百次也是值得的!哈哈哈哈……”
夜的笑聲尖銳而瘋狂,在這個空蕩的大殿裡聽來越發的淒厲了,不禁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漸漸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輕笑着,然後看着安吉,慢慢走過來了。
“唔……不不不,我不能殺他呀。就這麼讓他死去太輕鬆了,便宜他了,不,不行,應該有更好的方法,不是嗎?可愛的安吉,呵呵呵……”
“夜?爲什麼,爲什麼……有這麼大的仇恨嗎?你現在做這些,有意義嗎?就算他真死了又能怎麼樣,什麼都不會改變的,一切都已經成定局……而你,只是在加重自己的罪惡而已。不僅如此,你還在製造娜緹絲小姐的罪惡,德奧隆家族的罪惡,你……”
“我沒有。我現在做的事只代表我自己而已,與娜緹絲小姐無關,與德奧隆家族更無關。因爲……我已經不再屬於他們了,我只是一個螢,一個無主的螢而已……我已經被釋放了。”
四周突然安靜了。夜的聲音深沉而悲傷,既像是深夜裡最輕柔的呢喃,卻又像夏季裡最猛烈的炸雷,驚得安吉一句話也說不來。她只得呆呆地望着他,心緒複雜,究竟是應該替他高興還是難過難以抉擇。
“夜……你……”
“知道嗎?我自出身就在德奧隆家了,整整二十七年。能夠保護最珍貴的娜緹絲小姐是我的榮幸,也是我活在世間唯一的意義。可現在,我保護不了她,看着她被人欺負,遍體鱗傷……或許夫人說得對,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擁有德奧隆家的名號了。一個連主人都護衛不了的螢還算得上是螢嗎?還有顏面再留下來嗎?損傷異能……居然犯下如此大的罪孽,已經連一個小妖都不如了吧,呵呵呵……”
“夜……事情,並不是你的責任啊……啊,其實現在也沒有那麼糟糕。你看,你現在被釋放了,自由了,你現在可以爲自己而活,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都……”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自由?爲自己而活?哈哈……你知道一個螢被釋放之後將要面對什麼樣的生活嗎?逃,無止境地逃。在隱都,你必須要逃離該死的鐲老巫,他們就像瘋狗一樣不斷地追着你、找着你,抓住你後再賣給別的魔法師,或者是……馴場裡的那些瘋子。而離開隱都,你必須要逃離純種精靈或者別的魔物對你的追趕,甚至……那些強大而自由的螢,也會追殺你。他們恨你,認爲你玷污了他們的血統,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而你,在有生之年裡都準備逃跑吧,逃,逃,逃!不停地逃!一直到被他們抓住,變成碎屑,融入泥土的那一刻,你,終於安寧了!呵呵呵……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由,自由,哈哈哈哈哈……”
“夜……?”
安吉靜靜地望着他,渾身冰冷。光芒後的那個身影模糊不清,卻又微顫着,孤單而淒涼。她突然感到一陣悲哀,爲眼前的夜,也爲那些美麗的螢。
夜突然停止了大笑,像是察覺到什麼,慢慢走向了大門。
“唔……其實我不怕逃,也不怕那些魔物。只是,離開娜緹絲小姐……太殘忍……我不會再做任何人的妖奴,也不會離開隱都,或許你說得對,其實現在……挺好,真的挺好。我是自由的,不再代表德奧隆家族,也不再會因自己的行爲而羞辱到德奧隆家的榮譽。我終於自由了!終於可以盡情的、毫無顧忌地,復仇了!哈哈哈哈……”
他張狂地大笑着,瞬間化爲黑霧消散無蹤,而大門也在此時打開了。威德的身影出現在殿堂之中,刺得安吉的眼睛發痛又有些微熱。她慌忙喊了起來想提醒他小心夜,不過威德也已經注意到了。他猛地一閃,躲過了一道急速的黑霧,然後那黑霧衝向了大門,重重地將門關上了。
“終於……你還是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哈哈哈哈哈!”
他迅速地將門反鎖上,跟着縱一身躍,再度化爲黑霧消失在空氣之中,最後出現在光柱中的安吉身旁。
“安吉!”
光柱中,安吉像一個祭品一樣雙手伸展地被綁在大石像上,虛弱無力。威德心頭一緊,跟着快步跑了過去想要救下她。只是他纔剛跑出兩步便停下了,因爲光芒中的夜突然舉起一把利器,死死地抵在安吉的喉嚨上,目光陰冷。
“呆在那裡別動,道爾頓小子。”
他清晰地吐着字,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大殿中,像寒冰一樣冷酷徹骨。威德恨恨地皺了皺眉,然後深呼吸,定定地站住了。
“夜,果然是你。”
“唔……很感動你還記得我,沒有像忘記娜緹絲小姐那般的無情呀,呵呵……”
“哼……你怎麼進來的,不是應該留在百城陪你的小姐嗎?你根本沒有資格再進伊哥斯帕的吧。”
“呵……資格,我的確什麼資格都沒有了呢……不過,我還有魅力呀,哈哈哈……哄幾個四臂猿人還是沒有問題的。再說了,一個可憐的被主人驅逐了的螢想要回到故地懷念主人幾日,又有誰會忍心拒絕呢?”
“什麼?驅逐?你……你不再是德奧隆家的妖奴了嗎?”
“沒錯!說得完全正確,哈哈!而這,正是拜你所賜呢。因爲你,我終於永遠地離開了德奧隆家,離開了我守護十七年的娜緹絲小姐,成爲了一個獨立無主的螢。真應該好好地謝謝你呢,威德少爺……”
“噢,是嗎?”威德沉首,冷冷一笑,“那麼就趕快去享受你的自由生活吧,不用再謝我什麼了。”
“不!當然要。你可是我的釋放者,再生父母呢,這樣的恩情怎能視若不見?呵呵呵……所以,我費盡千辛萬苦,整整觀察了你好幾日,總算是想出要如何來報答你了,我的恩人。”
夜說着輕輕地笑了起來,微微發抖。他一邊繼續用利器抵着安吉的喉,一邊慢慢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來。而當靠近他的安吉看清那是什麼時,一張本就蒼白的臉頓時更白了,心也絕望地顫抖了起來。
祈願鳥!
“嘿,道爾頓少爺,你一定還沒見過這個吧,或者說……你根本就不知道?呵呵呵……這可是安吉送給你的慕蘭德節禮物呢,要是錯過了該多可惜呀,好好地看看吧。”
他說着便將那隻小木鳥送到了威德面前,急得安吉失聲大叫卻又無可奈何。光柱之外,威德接住祈願鳥了。他低頭看着手掌,默默不語,隔着光芒的安吉也無法確定他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期盼着看清楚,卻又害怕。然而片刻之後,他冷冷地笑了。沒有絲毫的情愫在裡面,只是冷靜地,沉穩地,笑着。
“哼……所以你就抓她了?認爲用她可以要挾我做點什麼?殺了我?別傻了,她只是我的妖奴而已。用妖奴來威脅異人,這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可笑。好了,在我發怒之前,趕緊消失!”
威德?
“哈哈哈哈……我……我不要挾你做什麼,更不要你的命……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是來報恩的,報恩,哈哈哈哈……”
夜張狂地大笑着,放肆而瘋狂。但旁邊的安吉卻絲毫不在意這些,她只希望一切快些結束,不想聽到夢裡的話從那個人嘴裡說出來,親口說出來。
“噢噢噢……尊貴的道爾頓少爺,或許你還不瞭解,夜可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呀。我辛辛苦苦地想着如何報恩,還把你心上人的祈願鳥也偷拿來了,你不接受豈不是太冷酷了嗎。”
“哼……接受?你想要我接受什麼。”
“簽了它,我幫你送它去應該去的地方。”
語畢,一卷羊皮紙又飛向了威德,輕輕落在了他腳邊。威德微慍地拾起了它,然後展開,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