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回憶(三)

相田由希第一次見到澤井光的時候, 是在一間廢倉庫裡。

那個時候,由希和她的手下北原千尋和交易人談崩,交易人威脅說要把組織曝光於世人面前, 迫於壓力的由希只能選擇殺掉那個交易人。雖然交易人一臉勢在必得的模樣, 但是由希並不意外, 在她的認知裡, 那個胖胖的交易人, 其實並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生意人。

當然,由希早已讓她的同伴在外面埋伏等待信號。

不過那位先生對她不太放心,就安排了一個他的一名得力干將來幫助她, 那個人的代號是Rum。

在由希開槍的那一瞬間,倉庫破舊而沉重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少許金色的陽光就這麼直接透了進來, 讓身處黑暗之中的由希瞬間眯起眼睛來。居然在那種不合時宜的時候進來了, 真是令人感到火大。沐浴在陽光之中的那張俊秀的面孔是那麼的年輕而不知世事,讓人對他心生懷疑起來——這樣年輕的男人, 究竟來做什麼?

在用對講機叫同伴把外面的殺手殺掉之後,由希將目光轉到澤井的臉上:“你是Rum?”

澤井點了點頭,並走進來查看了那具屍體,又凝視着由希面無表情的臉。這時候由希才發現這個男人的眸子漆黑如海,深邃而堅定, 與那張年輕的外表格格不入。也罷, 他是那位先生信任的人, 想必也差不到哪裡去。

“已經全部解決了?”

“是的, 你這次白來了。”

不知爲什麼, 澤井突然微笑起來,笑容宛若剛剛透進來的陽光一般, 卻有一股意味深長的味道。由希皺着眉冷冷看着他,不知道他爲何會作此反應。像是心有靈犀一般,澤井微笑地伸出手:“能見到那位先生最受信任的Medoc,也不枉此行。”

由希直接無視掉他伸出來的手,轉頭對自始自終站在一旁的千尋說:“走了。”

千尋用食指勾了勾她的長卷發,略帶深意地望向澤井,衝他挑釁般笑了一下。緊接着,她恭敬地跟上前面的少女,越過澤井,直接走出倉庫。

而澤井,則被孤零零地留在破倉庫裡,由希走出倉庫的時候門被完全打開,金黃色的陽光就這麼直直照了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更加清冷、孤寂。

由希走出倉庫幾步遠之後,停頓了一下,眸子裡的寒意更加濃重。她的拳頭緊握,顯然十分憤怒。畢竟,這麼多年來,敢當面露出輕蔑表情的也只有Rum一個。

是的,那笑容絕對是輕視,她看出來了——由希對此無比堅定。

可是,不走運地,由希又被迫與澤井合作。

當然,她也是反抗過的,對那位先生說“那個人感覺有些問題,所以沒有辦法合作”,但是被那位先生強硬地拒絕了。那位先生似乎很看好這位新進的年輕的成員,非常欣賞他的才華,由希皺了皺眉沒有繼續反駁。她深知,那位先生做下的決定絕對是不允許他人質疑的,哪怕那個人是她。

不,就算是她,那位先生也從未付出百分百的信任。

隔着衣服摸着掛在脖頸上的寶石,由希茫然地望向遠方。其實由希很清楚,自始自終那位先生對她的身份從來沒有懷疑過,因爲他一早就知道她不是黑羽悠了。但是爲什麼還留着她,只有一個原因,組織需要的從來不是什麼黑羽悠,而是一個能夠爲組織謀利的Medoc。

無論那場“搏殺”誰勝誰負,結局都是一樣的。

但是,由希已經把自己徹頭徹尾當作黑羽悠了,畢竟該死的人是她,而不是黑羽悠。既然答應要代替她活下去,就要認真貫徹,直到死亡。

至於那個Rum……敏銳的直覺讓由希覺得,這個人可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總之,先合作看看吧。

*

出乎意料的是,澤井的確很有才華,遠遠超出了她的設想,也難怪那位先生會那麼欣賞這個男人。雖然年輕,但是玩程序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哪怕整個日本,都找不出來幾個有這種實力的人。也正是因爲如此,由希的懷疑更加深了。

“你的技術是在哪裡學到的?”

“很多是在IT公司裡接觸到的。”

“但是你的履歷上說,你今年才二十歲。”

“由於家庭的原因,我高中畢業之後就進入IT公司工作了。”

“是哪家?”

“唔……是JOB BROWN在美國開的私人公司。”澤井從電腦前擡起頭,眯起眼睛看向由希:“你似乎是在懷疑我?”

“凡事多加小心總是沒錯。”由希的聲音仍舊是一成不變的冰冷,根本就沒有受到想法被看穿的影響。或許是因爲,她從未心虛過。

常人因爲自己的想法被人戳穿而感到心虛所以目光遊離氣勢大減,但是由希不,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自始自終,包括開槍殺掉黑羽悠的那次。

停頓了一下,由希繼續說:“總之,你只需要把那個傢伙費盡心思設置的防火牆和密碼破壞掉就好,剩下的由我來。”

這次他們的對手是個一流的程序員,那個藏在暗處的傢伙總是企圖入侵組織的網絡,不得不把他幹掉。而在此之前,必須得要把他揪出來,所以,不得不讓澤井去對付他的電腦。

“我會盡快解決的,但是在此之前,Medoc,請你回答我,你你是不是在懷疑我?”澤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一把鋒利的刀子一般企圖要把自己盯着的那人給戳穿。他沒有動作,就這麼定在那裡。

“你以爲你在跟誰說話?”

由希的聲音又冰冷了幾分,周圍似乎還散發着刺骨的寒意,凍得身旁的人瑟瑟發抖。澤井出於本能抖了一下,聲音似乎有些怯意:“好吧,我明白了。”

她是Medoc,那位先生最受信任的女兒,在組織地位只高不低,就算是Gin也要避讓三分,這個Rum,居然敢當面跟她這麼說話?

真是個奇怪的年輕人。

就算澤井如此大逆不道,由希也並沒有找他的碴,她向來不是那種爲了一己私慾而隨意踐踏他人的人。在由希的世界裡,只有任務,任務,任務,只要完成那位先生給她的任務就好,至於別的,她不曾多想半分。

哪怕是與由希最爲親近的北原千尋,也從未看透過由希的內心。

所以,這次任務很順利,並沒有再起什麼爭執,澤井隔着一根網線把那個人揪了出來,由希命令千尋到他家把他做掉。

就這麼理所當然地,由希與澤井之間的交集也慢慢多了起來,如果用誰來比喻,大概就是赤井秀一和Gin之間的相處模式吧。

幾近於火花四射。

只不過與赤井和Gin之間不同,衝突並不會擺到明面,而是在暗中,死鬥。

雙方都企圖找到對方的軟肋,卻又小心翼翼,把自己僞裝得無比完美。

不知爲什麼,澤井對於她,似乎有着某種很奇怪的執着。

*

就這樣過了三年。

由希身着黑色的風衣,戴着潔白的手套,留着披肩長髮,站在法國巴黎的街頭看金黃色的梧桐雨紛紛落下。周圍來往的行人皆是金髮碧眼,一個東方人,還是通身全黑的東方人,站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不過由希根本就不曾在意過,她的目光,一直黏在不斷落下的葉片上。

已經是秋天了啊。

突然,一陣狂風掛過,葉子席捲了她一身,她揮手把頭頂上的葉子掃落,卻意外看到眼前站着一個熟悉的瘦高的人。由希眼睛微微眯起,語氣冰冷:“Rum,你來得比我想象中要早。”

澤井微笑:“是嗎?”

“走吧。”由希利落轉身,髮梢揚起,卻散不盡縈繞在她周身的冷冰冰的感覺。

冷若冰霜,這是由希一直以來示人的模樣。

不是她故意要這麼做,只是,她實在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那樣不是很多餘嗎?

微笑或者是哭泣,實在是多餘不過。

在離由希不遠的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保時捷,駕駛座裡坐着一個人。那人右手優雅地夾着一根香菸,手肘靠在玻璃窗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吸着。見到由希與澤井過來,那人並不着急,深深吸了一口香菸,露出了一個妖嬈嫵媚的笑容,桃花眼在澤井身上流連不去:“來的真早啊,Rum。”

“Hennessy。”澤井微笑打着招呼,只是,他的眼睛裡多了某種不明的意味,只有看向北原千尋的時候纔有。

“你對她有什麼意見嗎?”由希立刻開口,每一次她都看到,澤井對着千尋,總會露出那種意味不明的表情,從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就是這樣。他到底對千尋,有什麼不滿?

“不,沒什麼意見,只是想到了故人。”澤井搖搖頭,拉開後座的車門就坐了進去,“我們該走了吧?”

“今天的事情很重要,Hennessy,開車吧。”

車子迅速發動,駛過梧桐大道,揚起一地的葉子。澤井手肘靠着車窗,透過前面的反光鏡看着坐在副駕駛座的由希的側臉,慢慢道:“Medoc,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剛剛在想什麼?”

由希愣了一下,隨即回答:“什麼也沒想。”

“你還真的很不像一個小孩子。”澤井無奈地搖頭,“偶爾也要露出孩子的樣子嘛。”

“澤井,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意識到觸及到由希的逆鱗,澤井立刻改口道歉:“抱歉,只是隨口說說。”

由希微微低下頭來盯着自己的雙手。孩子?她早就不是了。單純的孩子哪會從小就雙手沾滿鮮血?單純的孩子哪會在組織裡活下去?那隻不過是一種多餘的東西。

還有後面的澤井,每次說話總是說一些廢話,實在是太多餘了。

無聊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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