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恪自然也看到了,他皺着眉頭想了想。起身走到包廂外恰好看到甄聰甄明兩兄弟正在說話。甄聰笑眯眯的帶着幾分不自覺的討好的模樣,甄明安安靜靜的聽着臉上有些不自在。
看到方恪出來,甄聰馬上迎了上來。方恪低聲吩咐完之後,甄聰屁顛屁顛的跑去傳話了。
甄明低頭站着,低聲快速的說了幾句話。
“前日羅長老見了掌門,免了畢十四在軍營的職位。讓畢十四在軍營之中當一名普通士卒,戴罪立功。”
方恪怔了怔,然後點了點頭。他想起這一段時間送去給羅清的拜帖雖然都被退回來了,但禮物卻都留下了看起來態度確實鬆動了。……於時現在雪原不知是否順利?方恪抿着脣突然笑了笑然後大邁步走下樓梯。
於時他自然一切都好。
……
一諾踩在一個鉢盂之上,帶着信向急速的從空中掠過。
信向看着素來脾氣有些暴躁的師兄,嘆了口氣後又無奈的搖了搖頭。隨後想了許久終究還是道:“師兄你今日太暴躁了。還是過兩日我再去見見崑崙掌門吧,希望能夠好好談談……實在是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一諾轉頭看向信向,一雙眼睛暗沉沉的。他道:“師弟你爲何非要如此?”
信向面上滿是憂愁的道:“宗門又何必摻和進來呢?不過是生靈塗炭……一場空罷了。你們又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見……赫!”
信向最後幾個字卡在了喉間,再也吐不出來。他怔怔的看着一諾,脖頸間的傷口讓他再多的話語也只是化作了一聲聲無意義的喘息。鮮血迸發出來,灑在了一諾的臉上。染紅了他的袈裟。
一諾收回手中的劍,冷冷的又說了一句:“你爲何非要如此。”
此時此刻,被兩人拋在身後的崑崙承禮。開始了。
一諾回頭望去還能隱隱約約看見被雲霧繚繞的崑崙山峰。
一諾換了一隻手,反手幾劍刺入自己身體。然後抱着信向的屍體,一臉驚慌的往宗門疾馳而去。
……
“承禮開始了。”茫茫的雪原上,葉於時突然站起身望向崑崙的方向。
羅畢和公孫睢同時點了點頭,也看向崑崙的方向。前幾日,如是觀的禿驢以爲能夠殺死他們,卻不想反而死在他們手中。公孫睢看了一眼葉於時,那日他的符已有了道意。實在有些可怕……那麼多年以來,或許只出了一個葉於時。
“昨日剛得到的消息,說是掌門屬意方恪。這次承禮便是公開的告之了。”公孫睢彷彿不經意一般的說道。
羅畢馬上低聲咳了兩聲,可惜演的太不自然。
而他們都偷偷打量的葉於時,卻是不爲所動。他遠遠地望着崑崙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麼。脣畔突然顯出幾分笑意。
許久,在公孫睢又要開口時。
葉於時瞟了他們二人一眼,然後道:“哦。”
公孫睢嘴角抽了抽,最終戲謔道:“感情咱們忙活這麼久,就是給你做了件嫁衣啊。”
葉於時面上終於有了一波瀾。
羅畢看了一眼葉於時的表情,馬上笑眯眯的看向公孫睢道:“算盤師兄,我說你的思想怎麼能夠這麼狹隘呢?在這種危難之際你居然還是單單想了你個人私慾?咱們必須堅持一個原則,就是崑崙至上。乾死太行,弄死那些上門挑釁的。達成三族大一統的美好未來。
更何況,怎麼能夠說是嫁衣呢?明明就是聘禮啊。大師兄你說對吧?”
羅畢擠眉弄眼了一番。迴應他的是葉於時的微笑和公孫睢的冷眼。
羅畢撇撇嘴,無趣的看向別處然後道:“這一次的消息估計是掌門故意在門中宣揚的。他老人家,在給方師兄鋪路啊。只是……是不是顯得太急了。這一點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葉於時斂下眼瞼,淡淡道:“雪原事了,該去墨心島了。”
公孫睢和羅畢表情一整,面上的戲謔之意全都收斂了起來。他們看向太行方向道,眼底波光如劍。終於到了這一天,他們可是從來沒有忘記,一時一刻都沒有忘記。
……
崑崙山上,承禮已經開始。
這一次的承禮是肅穆的,安靜的唯獨不是熱鬧的。
方恪在赫連彤等人驚喜的目光之中,走到智愚身後站定。
上官平淑站在下方看着這一歷史性的時刻,她目光十分複雜。她曾經以爲站在那個位置的人會是陰沉漁,後來她以爲會是蕭昌秋。再後來她以爲會是葉於時,但是竟會是方恪。
在昨日之前他們這些人人都還在猜測。葉於時或許會被從雪原召回,因爲這個人已經遠遠的將他們這一代人拋在身後,走出的太遠太遠。令人畏懼而又仰望。
而方恪……上官平淑看着臺上雲淡風輕一般站着的人,他眉眼之間的稚嫩早已褪去。面容清俊,脣角微抿。誰能想到以前那麼不起眼的人,如今會站到這樣的位置。整個九州,或許有許多人不喜歡他,但卻無人敢輕視他。平心而論,看到方恪站在這裡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一種理所應當的感覺。
轉了轉視線,她看到上官平汩目光灼灼的看着臺上。下意識的惱怒起來,上官平婉放着上官家的小姐不當巴巴的跑到方恪手下做牛做馬,上官平汩也是族中明明有那麼多名師。那個都不要偏偏要上趕着給方恪當徒弟,誰知竟然還輸給了王洛陽。
“所有人都說,那是掌門屬意的下任掌門的位置。是真的嗎?”一道彷彿喃喃自語的話傳來。
上官平淑回頭,看到一名女弟子仰頭望着臺上的方恪面上有些落寞的模樣。
她微微一挑眉,記起這位女弟子了。正是維法堂的玄蓉。原玄劍門的小師妹,在門派之中倒還小有名氣。
玄蓉若有所感,也看了過去。兩人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的錯開視線。玄蓉又看向場上。
“過去三千多年,計掌門立碑於此。守派不出,護了崑崙派三千餘年。後逢亂世,崑崙人不惜赴死,前仆後繼,以身護派。遂立通天碑。今日再立崑崙碑,是爲你們這一代而立。傳承守護……”智愚緩緩道。
場上一片肅穆,上官平淑也收斂了心思。垂手聽訓。
待說完後,智愚看向方恪。
方恪頷首,朗聲道:“崑崙第三十七代弟子,以‘興’字爲輩。”
話音未落。在原本破裂的崑崙碑的位置,一塊新的碑石緩緩立起了起來。方恪單手執筆,緩緩的刻下一個‘興’字。從此三十七代弟子便是興字輩。
於此同時,新的高聳入雲的崑崙碑和通天碑相對而立。彷彿是在互相呼應。人們望着通天碑的上的名字,不知是誰開始念出第一個名字。然後第二個人加入進來,一個一個。最後所有人的聲音匯成了一道洪流。
千千萬萬道聲音,念出一個個名字。
城破之時,所有人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他們帶回這些師兄弟們,將他們安葬。然後立下這座碑。
承禮結束後,三十七代弟子便算是出師了。
他們將會奔赴戰場,離開這個由無數前輩用鮮血換來的平和樂園。但是他們甘之如飴。
因爲他們不會忘記,有多少位師叔伯爲了這片平和付出了生命。因爲他們不會忘記太行人手上沾染的鮮血和犯下的罪行。坑殺俘虜,令無數人流離失所,骨肉分離,九州流血。
因爲他們不會忘記,有人想要折斷他們的脊樑,打碎他們的骨頭。
因爲忘記過去就意味着背叛。
觀禮塔上,商若雪不由站了起來。她望着場上的少年們,心神大震。她不明白,爲什麼崑崙會有這麼可怕的凝聚力。崑崙派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門派……
她想到,在承禮之前她以爲崑崙應當和太行一般肅穆而且人人都面色匆匆。但是恰恰相反,她看到許多弟子笑嘻嘻的打鬧爭論。看起來十分平和。
但就在她以爲崑崙人就是如此樂天之時,她又看到了現在這一幕。明明沒有宗教信仰,不信神佛。但又有種可怕的凝聚力。不像信徒,超越信徒。
崑崙人,崑崙骨。崑崙人或許信仰的是自己。
方恪看着臺下這些目光堅定的……孩子們,覺得肩上有些沉。但是這很好。
……
承禮結束了,商若雪走下觀禮塔。她一步步向方恪走去,她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即使這個人曾經真真切切的讓她感到過羞辱。但……那些羞辱對她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爲了天山,她什麼都可以做。
然而就在方恪有所感而向她看來的時候,一面修士匆匆的趕來對着方恪低聲說了什麼。方恪眉頭一皺,招來王洛陽說了幾句話便身形一閃匆匆離去。
隨即崑崙便已經開始井井有條的疏散他們這些觀禮的客人。並且客氣的請他們下山了。
王洛陽已經走到了商若雪的面前,他道:“方師叔讓我給您帶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