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羅領鳥喙鎮,不久前剛剛正式更名爲‘特羅魔法學院附中’——原鳥喙鎮領主學堂中學部的一間大教室中,正在進行一場化學與魔法相交織的實驗課。
臺上講解的教師叫做林克先生。若只看面容,暗沉的皮膚全是皺紋一樣的褶皺,稀疏花白辨不出本色的頭髮更是老態十足,已然半截身子埋進黃土。不過其真實年齡只有五十餘歲,中氣十足的話音,還算健壯的身軀與脖子下面半截袖外露出的正常皮膚都可爲佐證。
學生間的傳聞中,林克先生年輕時候因爲一場魔法實驗的失敗而毀去面容,後經過治療才勉強恢復成這個樣子。而另一種說法則是其常年飲用自制的魔癮藥劑,是以如此。但不論如何,都不耽誤如‘老魔怪’‘老火魔’‘化學狂魔’這樣的外號冠於其頭上,似乎給老師起一個可怖的外號是學生們面對學習壓力通用的解壓辦法。
不過林可先生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反而對這種外號有幾分自得,即使當面說漏嘴,也只是言語上的呵斥,沒有進一步的懲罰。要知道,在校規中侮辱師長最輕是跑操場五圈,最重的一條懲罰措施可是退學。
“這次金屬置換實驗的具體原理已經在課堂上講過,我就不再重複。不過另外一點需要再次提醒大家,未嚴格按照實驗步驟進行實驗產生的一切後果,都由你們自己承擔。比如上次被酒精燈燒了頭髮的勒克菲同學,上上次被燒了袖子的皮里斯同學……”
話到此處,實驗教室內突然鬨堂大笑起來。林科先生也不着惱,只輕拍桌子示意安靜,然後對班長淡然的問道:“怎麼回事?”
班長紅着臉憋着笑,解釋道:“燒了袖子的是皮提皮斯同學,而皮里斯在通用語裡是馬糞的意思。”
“哦,是我的口音問題,我向這位皮……嗯……燒了袖子的同學道歉。”林科先生也是呵呵一笑,擺擺手不以爲忤的道歉。因爲鳥喙鎮鎮民來自整個王國聯合境內,口音問題已經在各行各業鬧出不少笑話與誤會,大部分鎮民已經習以爲常並表示理解,唯有學校中的學生羣體纔會樂此不疲。不過因爲林克先生的容貌的特異,這個笑容反而將學生們嚇住,殘餘的鬨笑聲迅速消失。
一場小小的插曲過去,言歸正傳,林科先生拿出一個玻璃試管與薄片鐵條,繼續道:“之所以再次提醒你們,是因爲這次的實驗器材與上幾次不同。這個高透明度的特製玻璃試管五銅幣,這個鐵條一銅幣,若有毀損遺失,照價賠償。想來當你們的家長看到這種賬單的時候,會很願意教訓你們一頓的。”
學生們對這種罰款機制並不陌生,只是暗自小心,對着身前的實驗器材重視三分。
林克對學生們的反應滿意的點點頭,又道:“不過我個人也開出一個小獎勵,給那些與我一樣有火系魔法天賦的幸運兒。”說着在身後的黑板上貼出一張紙,上面塗有從藍至綠五個漸變色塊,“鐵與硫酸銅溶液反應,試管內液體的顏色會由藍變綠,而誰能用火系魔法媒介阻礙或逆轉這一反應過程,在下課的時候,使溶液的顏色停留在圖示這個階段,就可以得到相應的獎勵。”
學生們對黑板上的具體獎勵內容竊竊私語起來,從最初級的‘一次遲到免罰’,到最高級的‘一枚銅幣’或‘期末化學加五分’,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每一個獎勵都讓人心動。然後幾個有火系魔法天賦的學生迅速成爲前後左右的焦點,詢問其能夠出手拉兄弟一把。
眼看教室內又要亂起來,林克微微一笑,拍拍桌子,高聲道:“實驗開始!”說罷,便走下講臺,一邊巡視情況一邊思索一個與課堂毫無干系的問題:一個響亮而吸引人的名字該是怎麼樣的呢?
像大部分火系魔法師一樣,林克先生也是個業餘的藥劑師,或者更準確一些:魔癮藥劑私釀者。而就在不久前,他的私釀研究幸運地取得了突破,瞎貓碰到死耗子一般,研發出了一種喝後讓人飄飄欲仙欲罷不能的魔癮藥劑。
毫不意外地,林克作爲特製藥劑的研發者,也是第一個成癮者。而高成癮性藥劑的可怕之處也漸漸顯現出來,不到二十天的時間,林克每天不喝個五百毫升便‘渾身難受’,喝上一千毫升,才能正常的工作生活。
至此,林克先生不得不對面一個問題:製作原料。主料糧食很簡單,幾種常見水果也不難,最後三種必須‘空間傳送’過來的特殊植物果實就很昂貴了,而且再便宜的東西,也架不住量大,因來到鳥喙鎮而大幅好轉的單身生活迅速劣化下去,甚至於上次是什麼時候去貧民窟那邊‘解決生理需求’也記不清了。
是以,出賣特製藥劑便成了唯一的選擇,在鳥喙鎮中心新開的三個酒吧與那家著名的‘紅中餐館’逛了一圈,只有一家酒吧願意嘗試售賣,且需要林克先生自己想個好名字。
這種冷遇的情況也不難理解,魔癮藥劑的門檻擺在那裡。水系魔法戰士硬抗傷害不論,即使是火系魔法師,也不敢貿貿然去喝不熟悉的魔癮藥劑,至於另外兩系與普通人,喝一個死一個,是以市場份額真的有限。
不過將近一年的化學教師生涯,卻未林克大開新世界的大門,不僅讓早就放棄環數晉升的他從六環提升至七環,在火系魔法的精細變化與理解上更是大幅進步,同樣的魔法,現在只用六成的力氣卻可以造成顯著兩倍的效果,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清晰與開闊的思路。
就比如這幾天,按照化學書上的部分理論,林克已經開始對特製的魔癮藥劑進行成分分離,力圖排除雜質與毒性,一方面可以更有效率的配製藥劑,另一方面降低飲用門檻,若是所有人都可以安全的享受那種爽快感,還何愁銷路?
正在林克先生糾結於幾個備選名字的時候,思路卻被玻璃破碎聲打斷,循聲望去,果然是那個最毛躁的,名字發音與通用語馬糞有些相似的熊孩子又犯事。
懶得去責怪什麼,示意大家繼續寫實驗報告的同時,林克走回講臺在黑板記下一筆,然後拿出一個新試管放在一臉苦相的熊孩子手中並,玩笑道:“聽說你在上午的物理課上也弄壞了器材,再加上這個試管,我建議你放學的時候去校醫室拿些治療藥膏,晚上大概用得上。”
實驗教室內頓時一片鬨笑,同時紛紛猜測平時不苟言笑的‘老火魔’今日爲何心情大好。當實驗課結束的時候,林克先生終於決定了藥劑的名字:青霧,十分貼切於喝過之後那種飄飄的感覺。同時按約定發放了十五份獎勵,雖然這個班的火系魔法天賦者只有九人,至於其中有什麼內幕交易,就當成是對同行後輩的小小關照了。
晚上,換過一身兜帽行裝,帶着五瓶青霧藥劑來到酒館。一片吵嚷喧鬧之中,在吧檯與酒保細語幾句,等待的時候看着周圍的酒客們拿着的各種特羅領新研發的所謂酒精飲料暢飲,嗤笑出聲。嘗過這種酒精飲料的林克先生深知,與自己的青霧藥劑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
又稍稍幻想了下酒客們全拿着青霧藥劑的情形,便搖搖頭,只要維持一定數額的交易即可,做那麼多怕不是累死自己。出神沒一會,便被侍從帶進後堂。
“先生您終於來了,請問怎麼稱呼?上次多有疏待,還請見諒。”自稱酒館管事的白麪皮男人一見面便熱情的迎了上來,與上次的態度堪稱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林克先生心中暗喜,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淡然道:“叫我老樹皮好了。”與上次一樣,刻意粗啞嗓子,兜帽下面露出半張蒼老而密佈皺紋的麪皮,打扮成一個十分蒼老的人,算是一種並不嚴謹的自我保護。青少年時代在家鄉也曾經稍稍混跡平民窟,成年後便沒踏出工匠區半步的林克也只記得這點小手段了。
酒館管事熱情的稱呼,然後也是一陣自我介紹,這才遲疑道:“不知這次您……”
林克也不廢話,將五個大肚玻璃瓶都從寬大的兜帽袍服裡拿出來,“青霧藥劑。”
“好名字!”酒館管事挑起拇指稱讚一聲,然後搓着雙手爲難道:“若是能再多五瓶的話,小店願意提高三成的價格。”
林克先生搖搖頭,“只有這麼多,鳥喙鎮裡沒閒人,我也不能天天在家制作這東西。”
這個鳥喙鎮就是一個更集中更高效的工匠區,絕大多數都是工匠出身,冬天的時候稍稍閒了小段時間,而隨着冬末與弗爾客王國的戰爭,一切又更加高速的遠轉起來,‘沒閒人’這三個字可是大實話。
“理解!理解!”酒館管事賠笑附和,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試探道:“不知老樹皮先生有沒有考慮過,專門做這項生意?”
直接搖頭拒絕,畢竟此時林克先生心中,只要每天有青霧喝就心滿意足了,出售一部分也只是爲了緩和經濟壓力。至於像洋蔥報上宣傳的那樣開廠辦企業,成爲百萬富翁什麼,一點興趣也無,那所謂的‘成就感’與‘優越感’哪裡可能有青霧藥劑的藥效來得爽快。
而且單身漢一個,歲數也不小了,死後那些錢還不知會便宜了誰去。
也不與酒館管事多廢話,順利完成交易,並約定一天兩瓶的份額,拿錢走人。在進入小區大門的前一刻,總覺得哪裡不對的林克先生鬼使神差地頓住腳步,微微皺眉,思索片刻,拐入小區門口一間售賣大小家用器具的商鋪,與店員砍價半天,這才抱着一口大蒸鍋結賬。
出門的瞬間,左右掃視,路燈之下的道路街景乍看起來一切如常並無異狀。
三三兩兩的行人,或是遛彎散步,或是加班晚歸的工人,或是從鎮中心休閒娛樂回來的醉漢;幾個大型客運浮空托盤飛馳而過,另有一個更大的叫做公交車的大型連掛式浮空托盤緩緩停下,上下多人之後,緩緩啓動。
輕哼一聲,想起自己已經是個七環,正常情況下,九環強者也休想瞬殺自己,林克就欲直接回家。但多年的良民當下來,對於未知勢力的怯意還是佔據上風,稍稍想了想擺脫跟蹤的辦法。這裡不得不說,各種刑偵電視劇與電影的還是有一定教育意義的,而沒受過這種教育的人,想法真的很單純。是以,於仲夏夜涼爽的清風中,林克先生只是在小區附近轉了轉,便大搖大擺的走進家門。
感覺被跟蹤,第一懷疑對象就是酒館,畢竟剛出後門回家便被人跟上,但酒館那種地方人多眼雜,內部管理也是混亂,服務生與酒保收些小費,可是什麼話都會說。如此一來懷疑的對象就大爲增多,行竊的小賊團伙,另外兩家酒吧的探子,甚至是喝過青霧藥劑的酒客。
確定事情不簡單,又對盯上自己的勢力一無所知,讓林克先生開始煩躁起來,並順勢加大了青霧藥劑的飲用量,順帶的,增加了出售量。
是以,除去附屬中學的教學任務與例行的大公民街頭巡邏任務,已經將全部時間用於調配青霧藥劑,且順利的交易過程與源源不斷的金錢流入也讓他忘卻關於排除毒性,降低飲用門檻的研究方向。甚至因爲一切恢復如常,大腦被青霧藥劑浸泡,也便放下被跟蹤的疑慮。
直至一天下班回家,林克先生髮覺房間內似乎有些怪異,被青霧藥劑浸泡多時的大腦勉強轉動幾圈,這纔想明白,各種傢什物件都有細微的位移,特別是兼職實驗室的廚房,裡面那些多少天沒洗的碗碟少了絕對不止一兩個。
大罵了一句家鄉的髒話,林克先生卻是不知所措起來,先是一種隱私被窺探的憤怒,然後便是後怕,喝下大量青霧藥劑之後是個什麼吊樣子,林克自己相當清楚。若是那時候家中被侵入,即使是普通人,隨便從廚房拿把刀子,也可以將自己輕鬆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