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陰謀編織的伊思女士皺起眉毛,本是十分平庸普通的面容卻因專注思考而顯出別樣的媚態,焦明欣賞片刻,卻也不能這樣乾耗下去,無奈拍拍手打斷。“如何拾掇這一家,慢慢想不遲。你這次叫我來,若是隻有樣品一件事,我就抓緊時間送去研究了。”
“你剛剛沒有沒覺得我挺漂亮的?”
焦明眨巴兩下眼睛,明白是自己盯着人家出神反而被捉了現行,乾笑兩聲:“專注思考的人,都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不過你剛剛不會是假裝的吧?”
伊思女士微微一笑,對這種小小的言語反擊置若罔聞,再次推過一厚摞紙張,“你要的法師塔白圖紙。”
焦明道謝一聲,翻開找到了基礎部分,細看片刻卻是大失所望。法師塔關於下陷的解決辦法簡單粗暴,找九環水系魔法戰士搬一塊巨石埋在下面,至於裙樓部分則是簡單地夯實地面。而兩者之間並無實際聯繫,下陷不同只是連接處加個臺階的事情,無甚影響。
“似乎並沒有什麼幫助呢。”伊思女士自然看得到焦明臉上的失望,輕聲詢問道:“不如說出來,我代爲向城內建築方面的幾位大工匠請教一番。”
似乎只能如此,焦明點點頭,將下陷的問題說出,最後補充道:“……不同於住宅,稍微偏斜錯位不影響使用,工業生產線設備的精密要求只會越來越高,下陷是個早晚必須解決的問題。”
伊思女士又詢問一些細節,終於點點頭表示明白,最後又問道:“特羅領的辦法是?”
“當初爲了安全,將工業區建在山溝裡,山岩牢固沒遇到這方面問題。只有夏季的泥石流有點麻煩。”焦明說着將白圖紙收攏整齊,腹案暫時請春雨女士出手般石頭,沒有九環的力氣,多來幾塊用混凝土粘築在一起也差不多,然後在兩個研究院以‘打樁基礎’爲關鍵字放出懸賞並祈禱儘快有個結果。
想到這裡,焦明起身,“若無其他事情,我就暫且告辭了。”
春雨女士還禮,並送焦明出門。而在門口的時候,焦明一拍額頭,想起標記的事情,獲得允許之後送上一截爬山虎藤蔓,而這舉動卻被一個來訪的頗爲帥氣的十八九歲男人撞上。焦明回憶片刻想起這是伊思的二婚未婚夫,面對對方帶着三分敵意的目光卻是微微一笑,簡單點點頭離開。
再次依靠傳送網絡在特羅領與鱷魚領兜兜轉轉,將諸多雜事辦理完畢或交代清楚,然後回到男爵領河灘地廠址,公佈搬石頭的暫行方案。春雨女士聽聞,捏捏拳頭躍躍欲試。那位懂得頗多的四環火系魔法師亦點點頭。其餘水系魔法戰士無可無不可,只是跟着春雨的一聲呼和,背起長劍向最近的一個小山頭走去。
事實證明,春雨女士的實力比最初表演開山的冰蓮二爺爺還是差一些,渾身肌肉發出炫光效果沒多久便力竭,在山腳兩層樓高的碎石堆邊喘着粗氣看向焦明,“如何?”
“雖然大姐您很賣力氣,但抱歉。”無奈等在一邊許久的焦明卻是嘴角抽抽,搖搖頭,後悔沒有提前說明白,而剛剛裝修現場一樣的噪音中完全沒機會打斷,“我想要的是一整塊‘巨石’做基礎,而不是一堆碎石攪拌成混凝土。”
“你是想賴賬?”春雨眯起眼睛。
“當然不是,只是暫時用不上而已,這錢還是照算的。”焦明趕緊賠笑緩和氣氛。緩步上前,對新露出來的凹凸石壁施展空間裂縫,沒多久便感到吃力,又將銀色圓環頂在頭上,這纔將一塊五米見方三米厚的規整石塊切出來。當然按照特羅領的經驗,這石塊是傾斜切成,在完成的瞬間便緩緩滑出,沒有遇到摳不出來的窘境。
接下來的事情也很簡單,在河灘地挖出爛泥塘,用氣系魔法抽乾淨泥水,將搬來的巨大石塊砌磚一般交疊並用一層混凝土粘接,填滿整個泥坑並高出地面兩米高,
幾天的功夫,按照水泥生產線的圖紙,四塊相隔不遠的基礎大致成型。略微休息半天緩解多日高強度施展空間裂縫產生的疲勞,焦明傳送去特羅領與鱷魚領的兩個魔法研究院,卻只能將懸賞金加高一倍,毫無其他收穫。至此不得不面對一個選擇,再等等抗滲添加劑的研究,還是捏着鼻子挨這一刀。
思慮良久,卻是終究忍不下這口惡氣,而待管家送上來的粗略版領地人口普查報告,一咬牙決定稍稍更改建設計劃。此男爵領內散佈三十二個大小漁村山村,總人口不到三萬,其中近八成卡在勉強能活的水平,剩下的兩成並非卻並非溫飽,而是賣兒賣女之後才勉強能活。
身爲領主,也該爲這些可憐人做些事情了。想法是好到,但手段可不能放鬆,否則只會好心辦壞事,焦明第一個否決的就是簡單施捨,一切幫助必須以勞動報酬的方式。是以,在那幾個空空蕩蕩的石臺基礎上,聳立起來的不是最新的水泥生產線,而是墳包似的舊式水泥窯和磚窯。
那位做人口普查的管家接到新任務:宣傳招工。工作內容就是打磚胚與修建紅磚平房,不會不要急,免費培訓。
而通過對領民打魚這一主要生產方式的瞭解,經過計算,焦明給出了一個比之收益稍高的食物報酬作爲最初的試探。既是增加拿捏的餘地,也免得這羣對領主沒有好印象的領民誤認爲這是什麼陷阱。
起初放棄打漁前來做事的領民只有十幾人,焦明並不着急,只是叮囑管家一定要按勞動量日結糧食報酬,多少磚胚換多少糧食,不可含混。果然,幾日後,前來做事的人漸漸變多。焦明去信鱷魚領,再次調來一批人手,幾個中低環火系魔法師,幾個在鱷魚家族北方莊園附近領地內有管理經驗的普通人。
而最後,讓焦明哭笑不得的是,回信中還提到一批想過來熱帶旅遊的中高環人士,願意免費做工十天,換一次往返‘車票’。焦明想了想,還是決定明算賬,索性將傳送價格定下,每天晚上開一趟車,既是加強交流,也算是些許進賬。具體來說,考慮到環數越高越費勁的情況,定價幾環就是幾銅幣,簡單直接。
而試運行沒幾天,眼見越來越大的客流量,焦明不得不增加一條款項,每天限制傳送數量,否則真的要累吐血。對於一輩子生活在鱷魚領,見慣了高緯度溫帶氣候環境的人來說,熱帶叢林之旅還是很有吸引力的,這大概與鍾國東北三省的人去海南島‘貓冬’差不多。
稍稍脫身出來的焦明這纔有功夫關注正事,卻發覺那幾個被派來的普通人管事中不僅有個老熟人柳八,且皆是精明幹練之輩。不僅迅速克服語言障礙,將兩個簡陋土窯管理得井井有條,還將那些心存畏懼的土著領民‘整’得服服帖帖且感恩戴德,頗有職業經理的風範,讓兩位伊思女士派來的管家都不得不讚賞兩句,唯一能挑出的錯處也就是‘不通貴族禮儀’了。
焦明心中詫異,稱讚加賞之餘,索性直言相詢,這才得知。帶動普通人領民工作這種事,他們在鱷魚領已經完成幾遍,不僅輕車熟路,且被派過來的這幾位皆是表現優異突出者,足見鱷魚領的誠意。
關於帶動普通人領民工作這件事,卻是從兩年半之前在鱷魚家族北方莊園的‘惠民計劃’開始。起初當然是爲了利益,期望在領主與領民的‘雙贏’之中,新開財源,降低稅收成本。並於焦明和冰蓮的緊密合作下克服最困難的起步階段,搭起框架並勉強走入正軌,而其帶來的諸多收益自然引得鱷魚領其他家族效仿,是以已經在鱷魚領諸多領地內擴展開來。
總體來說,雖然還存在諸多問題,卻也客觀上提高了鱷魚領普通人領民的生活水平,促進領地團結,並培養出一批優秀的基層管理人員。
焦明聽完這幾人的自述,心情複雜之餘,也明白餘下的工作完全不必多操心,多聽聽一線基層人員的意見纔是最好的辦法。以最誠懇的態度提問之後,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老熟人柳八上前半步,開口道:“我等初來乍到,雖然基本獲得了領民的信賴,但對領地內其他情況並不熟悉,暫時沒有因地制宜的方案。不過照搬舊有經驗,還有諸多可以改善的地方。
首先就是衣服,可以作爲次於糧食的支付手段。此處雖然炎熱,不似鱷魚領冬天有凍斃之虞,但從領民口中得知,村中孩童仍舊衣不蔽體,大人也無第二套衣服換洗,需求雖少還是存在的。
其次是醫療,若是在兩個土窯旁邊開設一個醫療點收費問診,必然大大提高領民的勞動積極性。
最後是教育與娛樂。若想讓領民進入工廠進行復雜工作,必須提高領民的勞動能力,而前提就是教會領民基礎的識字與算數。不瞞你說鱷魚領在這方面走了寫彎路,先生若想長期在此地發展,最好現在就建立學校校舍,教學視頻可由鱷魚領提供,上午孩子上課,下午工人家長上課,建立考試成績獎勵機制,最快速度完成灌輸。”
聽到這裡,焦明不由自主的點點頭,卻見柳八表情輕微的變化,心下尋思口中卻是接話問道:“娛樂又是怎麼回事?”
柳八毫不磕絆的繼續道:“這也是鱷魚領的經驗,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會讓工人迅速降低勞動熱情,效率降低,這是對工人和工廠都有害的事情。而娛樂活動可以有效緩解這一問題,且即使我們不組織,工人們也會自己找樂子,而一些不那麼健康的娛樂活動反而會讓事情更麻煩。”
焦明擡起手緩緩鼓掌,笑問其他幾人可有補充,見幾人皆是搖頭之後,說道:“那麼就按你說的辦,需要什麼東西列個單子出來給我簽字,然後送去鱷魚領,儘快完成採購。”
幾人互看一眼,齊聲應是退下。焦明卻是將柳八叫住,表示想以私人的身份聊聊,待餘下幾人走遠,這纔開口讚歎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你這人有魄力不簡單,這幾年下來,你的變化卻是比我想象得還大。我家鄉有句俗諺,大意是說布袋裡的釘子遲早會頂個窟窿顯露出自己,這真的太適合你了。”
“大人謬讚了。”柳八搖搖頭,恭敬道:“承蒙大人看得起,若有事相詢,小的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別這麼嚴肅嘛,像當初樣養雞時候那樣與我說話就好,我記得告訴過你,我不喜歡這些無用的繁文縟節。”焦明索性拉過這位雙鬢染霜的漢子在一旁樹樁坐下,猶豫片刻,還是選擇提起當初那件舊事,道出心中積藏已久的歉意:“你兒子那件事真的對不起,事後想來我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與那幾個收稅的魔法戰士交代清楚,以避免悲劇的發生,只可惜……”
“大人真的不必介懷。”柳八雖然沒改敬稱,卻似乎想起最初合作的日子,語氣鬆緩許多,“既然大人看得起小的,小的也不瞞大人。最初一段時間,小的確有怨恨,甚至晚上輾轉難眠之時尋思拼卻性命報復一番,但看到餘下的娃娃,實在狠不下心。
前年冬天,飛雁家族領地內,過冬的棉服晚到七日,一戶村民卻貪圖工錢,單衣出來幹活。我是看到的,也閃過擔憂的念頭,卻礙於工作進度沒有勸阻,事後女人孩子生凍瘡死了。那男人哭的傷心無比,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我雖然愧疚,卻沒有勇氣出來承擔什麼。
之後還有幾件事情,幾條人命,我若是能夠在嚴謹小心一些,都是可以挽救的,但是可惜啊。”
長嘆一聲,柳八目光望向天際,繼續道:“從此我明白,這世界上沒有能夠預料到一切事情的人,您不能,我也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爲了還活着的人盡力而爲,不讓類似的悲劇重複發生,讓那些教訓更有意義,讓他們死的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