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瘋狂雨驟,早上,雨就停了,但是夜來的風雨,仍然留下了痕跡,空氣裡陰鬱潮溼,校園裡落葉遍地。
林羽如昨夜沒睡好,她一直在想閃電與黑暗交叉的一瞬間,她看見的那張臉,是真的出現在窗戶邊,還是她的幻覺?抑或是做夢?所以,早上起來,她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臉色白得更加不自然。
李霞似乎也不好,咕噥着說自己不舒服,不去上早自習,矇住頭繼續昏睡。
林羽如有意磨蹭着,等其他幾個女孩全走完了,她立刻站到窗戶邊朝下面看。
她們的宿舍是在二樓,窗戶下面是一根很粗很長、生了鏽的鋼管,一樓下面是一條骯髒的小水溝,因爲常有人隨手往窗外扔垃圾,倒吃剩的飯菜,所以那條水溝上佈滿了蒼蠅跟臭蟲,散發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林羽如皺了皺眉頭,用手捂住鼻子,趴在窗戶上往兩邊看着。
她發現,如果站在這根鋼管上,雖然說很危險,牆壁上沒有可以攀附的東西,但只要很小心的貼着牆壁走,其他宿舍的窗戶不關,是完全可以從窗戶隨意進入某一間宿舍的。
可是,爲什麼要如此冒險從這裡走呢?昨晚下那麼大的雨,而且天那麼黑,她是從哪間宿舍回來的?那麼晚她去做什麼?她出去的時候也是從這裡爬出去的嗎?爲什麼呢?林羽如無法理解,整幢樓都是女生宿舍,難道女生跟女生之間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一定要從這裡走?那麼,她是跟誰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羽如忽然想到了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她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
她用力地甩了一下頭,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也許只是一個幻覺而已。
她睜開眼睛,發現李霞已經坐起來了,雙手緊緊的抱着被子,正在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眼神裡有着某種恐懼。 林羽如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問她:“怎麼了?李霞?怎麼這樣看我?”
李霞慌忙往牀角縮了縮,那樣子彷彿林羽如是一個有着傳染病的人一樣,李霞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眼睛還驚恐的瞪着。
林羽如被李霞的樣子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又問了一遍,神情充滿了疑問。
李霞楞了半天,終於開口說話了,但是她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很空洞,而且還有些發抖,她問:“一定要用刀嗎?”
這次換林羽如沉默了,她不解的看着李霞。
“你剛剛做夢了,你問我,如果不用刀,怎麼才能把眼睛挖出來,我……我不知道。”
李霞說完就躺了下去,把頭蒙進了被子裡,露出一頭凌亂的黑髮。
林羽如望着李霞蜷縮在被子裡弓成一團的身體,她猛然想到了什麼,她忙趴到窗戶上,再次探出頭去看,她的心裡頓時升起了一團疑雲。
緊接着,她的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
讓我們一起把視線從林羽如的身上移開,集中到門旁邊的那面鏡子裡,鏡子裡映着林羽如纖瘦的身影,本來這沒什麼,但是,你再仔細看。
是的,那是——血跡。
林羽如似乎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林羽如的一隻手臂正被殷紅的鮮血慢慢染透,在她那雪白的運動服上,那些血跡就象皚皚白雪中正在怒放的梅花一樣醒目。
當然,林羽如自己也看到了,鮮血仍在隔着衣服往外滲,就象有人用刀子狠狠地割破了她的手臂,又象是輕輕地劃傷了她的一點皮膚,那些血就輕而易舉、且不能停止的往外涌,我們看不到具體的傷口,它隱藏在衣服裡面。
林羽如很敏感的看了一眼李霞,李霞無聲無息的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象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
林羽如用另一隻手抓住那隻流血的手臂,後退了一下,靠在窗戶上,她淡淡的看着那些血,神情出奇的平靜。
一會兒,她走到牀邊,換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把染了血的運動服用塑料袋裝起來,塞到了牀底下,她站了起來,有些搖搖欲墜,她走到鏡子前,怔怔的看着鏡子裡那張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她的嘴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半響,她用一種很怪異的語氣喃喃的說——你實在不該穿白衣服的。
有點象在自言自語。
但再仔細琢磨一下,這句話更象是對另一個人說的。
然後,她把粘稠的手插進了衣服口袋裡,走出了宿舍。
路過隔壁那間宿舍的時候,她象被電擊中了一樣,停住了腳步,她朝那扇門看去,門上掛着一把很大的鎖,已經生鏽。緊閉的門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把未知與喧囂徹底隔離,以一種孤立的姿態,蒼白的呈現在林羽如的面前。
此時,看起來更象是太平間。
林羽如聽見從裡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
好象有人在用錘子砸着什麼,但又剋制着不想讓它發出聲音。
那壓抑的敲擊聲一下一下的撞着林羽如的心臟,林羽如感覺自己就快要被那隻看不見的錘子砸散了架。
這間宿舍應該很長時間沒住人了,是誰在裡面?
林羽如貼近了那扇門。
屋裡的敲擊聲嘎然而止。
林羽如把眼睛湊到那條細細的門縫上去看,裡面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到。
林羽如忽然想到了那晚王玲偷看李霞日記的情景,王玲準備出門,拉開門卻怔住了,然後臉上出現恐懼過度的神情,王玲那晚是看見還是聽見了什麼?
屋裡的敲擊聲又響了起來。
林羽如只覺得一股逼人的寒氣迅速地席捲着她,她轉身跑下了樓梯。
林羽如沒有往教學樓去,而是直接跑出了學校。
周峰這天睡過了頭。
他中途醒過一次,那時候天還沒亮,外面在下暴雨,他看了一下時間,四點十分,於是他翻了個身繼續睡。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有人在敲他的門。
他豎起了耳朵,敲門聲沒了。
只有雨點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寂寞的聲音。
他閉上了眼睛。
一會兒,敲門聲又響起來,那聲音很輕,而且時快時慢,沒有一點節奏。
他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冷戰,他揚起聲音:“媽!”
四周寂靜無聲,連雨聲都聽不到了。
周峰本來是住在學校的,因爲上次跟高陽在網吧打架以後,他父親就強行着讓他住回了家,一來是想好好管管他,二來在家裡怎樣也比在學校吃住好。
周峰伸手去按牀頭的開關,沒反應,他有些懊惱,怎麼突然停電了?
他把聲音提高了:“媽——!”
還是沒人回答他。
他坐了起來。
其實,人在黑暗中“睜眼”跟“閉眼”效果是一樣的,但周峰仍固執的瞪大了眼睛,徒勞的看着四周。
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是在家裡,而是置身於一個冰冷的地窖裡,周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立刻就感覺到了一種不可救藥的孤獨正在一點一點的肢離他。
那該死的敲門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誰?”
它又詭異的停了。就象一個藏在黑暗中跟你開玩笑的孩子,他在暗處,你在明處,儘管你的身邊沒有一絲光,但他看得見你,你看不見他。
周峰從抽屜裡摸出手電筒,猛地衝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什麼也沒有,只有手電筒照出一圈慘白微弱的光。
他突然有點恐懼,不自覺的哆嗦了起來。
他拉開了客廳的門。
他看到了樓下的洗手間裡好象亮着光,忽明忽暗,就象在微風中點的一支蠟燭。
他很想大聲的問——是誰在廁所裡?可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於是,他躡手躡腳的走下了樓梯。
他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撲通,撲通,撲通”快速的跳着,彷彿已經跳到了喉嚨裡。
透過洗手間的玻璃窗,他看到裡面有無數隻手臂在比劃着奇怪的動作,模糊而扭曲的映在玻璃窗上。
“誰?”他發出了一聲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
然後,他鼓足了勇氣用腳踹開了那扇門。
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也沒有蠟燭。
他剛轉身,他險些尖叫出來。
他的手電筒照到了一張蒼白的臉——那是他的母親!
母親無助的跟他對視着,眼睛裡充滿了絕望。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又照到了另外一張臉。
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它就跟在母親身後。
那張臉還在不斷的往下淌着血,已經模糊不堪,臉上有幾塊肉似乎還沒有湊齊。
嘴巴在那張臉上咧開着,看不出是笑還是哭,牙齒也在滴血。
“把我的臉還給我……”
周峰一下子坐了起來。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夢見張雲。
周峰的舉動驚動了正在拉窗簾的母親,刺眼的陽光照得周峰用手擋住了眼睛,天已經大亮了。
母親回頭看他,有些責備的說:“你怎麼才醒?你看這都幾點了?”
周峰無力的靠在牀頭,他並不關心現在幾點,他腦子裡全是那個夢。他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放在胸口上,心不在焉的問:“你叫我了沒?”
“叫了,叫不醒,你一直說夢話。”
周峰一陣驚悸:“我說什麼了?”
“嘰嘰咕咕,聽不清楚,好象說蛇什麼來着,你夢到蛇了?”
“蛇?”周峰有些驚訝,他做的夢跟蛇並沒有關係。
“媽……”周峰看着母親,他的心裡涌出一絲不安。
“怎麼了?小峰?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臉色這麼差,要不請個假別去上課了?”說這話的時候,母親已經坐到牀邊,心疼的摸着周峰的額頭。
“我……我夢到張雲了。”
母親怔了一下,但很快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一邊打開衣櫃給周峰拿衣服,一邊說:“做夢而已,你要是沒有不舒服,那就起來去學校吧,你快遲到了。”
“媽……”
“你應該好好讀書,這些事不是你該想的。”母親打斷了他的話。
“媽,我覺得……”周峰停了停,接着說:“其實,張雲都已經瘋了,不是嗎?”
母親慈祥的笑了笑,疼愛的揉了揉他的頭,輕聲的說:“是的,所以沒有人會去在意,這個世界上是少了一個瘋子,還是多了一個鬼,以後不要再提她,你是我兒子。”
母親走到門邊,回過身來,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她說:“你該去學校了,兒子,我去幫你把稀飯熱一下。”
她的臉上永遠掛着溫和的笑容。
周峰想到夢裡張雲的臉,他渾身打了個寒噤
林羽如突然轉過頭來。
直視着周峰。
周峰嚇了一跳,他從沒見林羽如這個樣子。
那眼神裡是一片全然的陌生。
散發出一種寒冷的氣息,瞬間就包圍住了周峰。
周峰一下子想到了河邊的那具“女屍”,她的眼神跟林羽如此刻的眼神竟是如此的相似!
周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一時分不清坐在他面前的是林羽如,還是那具“女屍”。
她就那樣直直的緊盯着他,那目光彷彿是一顆子彈,穿透了周峰的腦門。
周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躲不開她的眼睛。
那眼睛裡象是有一種魔力,迫使他跟她對視。
周峰感覺自己就快要失去任何意識了。
那眼睛漸漸變成了一隻蒼白、枯瘦的手,迅速地伸進了他的胸膛,抓住了他的五臟六腑。
周峰一動也動不了。
林羽如突然“咯咯”的笑了起來
周峰還是說不出話,一臉的茫然,那樣子就象一個木偶。
“有人說,如果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眼神緊盯着朋友的眼睛兩分鐘,看他有什麼反應,就知道他有沒有對自己撒過謊。”
周峰木木的看着她。只有兩分鐘嗎?周峰覺得好象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林羽如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笑盈盈的問他:“你不去吃飯嗎?”
不知道爲什麼,林羽如的笑讓周峰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母親的笑,他就象被一種無形的東西擊中了一樣,周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周峰沒有回家吃晚飯,一個人在學校門口的小飯店吃了盤炒麪,然後去旁邊的食雜店給家裡打電話,這是父親交代的,如果有事不能回家吃飯或者睡覺,一定要給家裡打電話。
父親原來沒這樣管過他,還是因爲他跟高陽打架的事,從那以後,父親把他管得很緊,一點自由也不給他,其實他以前也常常打架鬧事,他記得,有一次在網吧,爲了玩遊戲,他把一個小混混的腿給打瘸了,父親也只是罵了他兩句,但是高陽不一樣,他是黨委書記的兒子。
周峰根本不會知道社會的複雜關係。
周峰想,高陽有些日子沒來學校了,也不知道上次在飯店把他打成什麼樣了沒,但周峰估計不嚴重,要不高書記早去他家了,周峰想到那晚高書記在他家打麻將時贏了錢的扭曲嘴臉,他胃裡面一陣翻滾,險些把剛剛吃的面全吐了出來。
天快要黑了,空氣裡瀰漫着一股雨霧的氣息,周峰討厭這種溼漉漉的天氣,它把天空提早壓得更暗了。
他走到電話機旁邊,拿起聽筒貼在耳邊,熟悉的撥了一串號碼,那頭響了很久,一直沒人接。
奇怪,這個時候是吃飯時間,家裡應該有人在纔對。
他又重撥了一次。
有人接了電話,他習慣性的叫了一聲:“媽!”。因爲家裡的電話,基本上都是母親接的。
那頭沒人說話,什麼聲音也沒有。
“媽,是你嗎?我是小峰啊。”
沒人說話,也沒有聲音。
周峰把聽筒拿開,看了看,然後又貼到耳朵上,那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已經掛斷了。
周峰納悶的看着電話機,是母親接的電話嗎?爲什麼接了又不說話?是不是打錯了?周峰按了一下去電顯示,沒錯啊,就是家裡的號碼。
周峰轉念一想,是不是這部電話壞了?
於是,他換了旁邊的電話,很快那邊有人接起來。
“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還是沒人說話。
他又問了一遍,身體也隨之哆嗦了一下,因爲他已經很清楚的聽到了電話那端傳來的呼吸聲,又象是喘息,時強時弱,彷彿是一條無形的舌頭,通過電話線舔到了他的臉上。
“你是誰?”
周峰緊張了起來。父母不可能會無聊到跟他開這種玩笑。
喘息聲沒了。
一會兒,周峰聽見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聲音很遙遠,而且冷冰冰的,就象是從太平間裡傳來的一樣。
他的腦子裡立刻浮出一幅奇怪的畫面,一個嬰兒,躺在太平間的某張牀上,哇哇大哭着,周圍全是睜着眼睛的屍體。
周峰一下就火了,大聲的罵了起來:“我操你媽!你是誰?”
嬰兒啼哭聲沒了。
周峰把正在織毛衣的老闆娘嚇了一跳,她咕噥着,這兩天這些孩子是怎麼了?怎麼都神經兮兮的?
半響,那邊響起一個清晰、卻又空洞的聲音,那聲音裡帶着一種發酵的黴味:“你帶我回家……”
然後斷線!
周峰的腦袋裡就象有一顆**一樣,“轟”地一聲炸開了。
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是張雲的聲音。
也是張雲曾經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帶我回家……
她回來了!
就在他家裡!
周峰突然感到一種無邊的恐懼排山倒海般向他壓來,壓得他透不過氣,壓得他胸口窒息。
他迅速的撥通了母親的手機,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喂?誰啊?”
“媽,你在哪?”周峰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小峰啊,我在胡姨家打麻將呢,你爸說他晚上不回來吃飯的,你在哪?吃飯了沒?菜在電飯煲裡熱着的……,等等,誰打的八萬?我要碰……”
“我就是告訴你一下,我不回家吃飯了,我吃好了,我剛剛打電話回家……”
“怎麼了?”
“呃……,沒人接,你打麻將吧,我去上自習了。”
“好,那你去吧。”正在築長城的母親絲毫沒有聽出來兒子的語氣有什麼不妥。
“媽……”周峰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怎麼跟母親說。
“還有什麼事嗎?兒子?是不是沒錢了?”
“不是,我,我掛了。”
“掛吧,哈!最後一張六萬!**清一色……”
掛完電話,周峰的胸膛就象被什麼東西掏空了一般難受。
作者:無名Q Q:1 6 1 2 3 5 6 9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