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夾雜在無數飄向北京的普通信函,經過長途跋涉,最後終於輾轉到了這封信的主人手上。信封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寄件人徐根寶,收件人徐棟良,以及信件地址中原洛陽等字樣。
徐棟良此刻正坐在北京大學機械工程系教員室,一面抽着菸斗,一面批改着學生作業。看到校工送來的信函,他一瞅上面的名字,立刻撕開信封讀起來:
叔伯,您在北平還好嗎?我和弟弟徐根金在一次訓練飛行中,遇到了一件叫我們百思不解的事情。那天我們剛飛過洛陽,準備在空中做編隊飛行,然後演練隊列攻擊。這時,我和弟弟都清晰地聽見了一陣陣打雷聲。但我要特別告訴你的是,那天是甲級飛行氣候,我向您保證,我們也沒有出現幻覺和幻聽。等我們到處去找那個聲音時,就發現一個黑點,極快地從我們眼前一閃而過。您知道我們飛行員的視力,但我也僅僅就是看見了這一個黑點,哦,好像在它後面還有隱隱的火光,又或者是閃電吧,它們幾乎是一體的,相互追逐着。而它們的聲音,大得直到現在給您寫這封信,我的耳朵還嗡嗡直響。叔伯,你說我們看到的到底是什麼,飛機、流星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這事我們不敢對任何人講,怕大帥責罰我們蠱惑人心。您一直教導我們,要學習科學。所以,我相信您,一定會幫我們解開這個謎團的。就好像現在中原很多人都謠傳,說唐縣的牛頭山來了一羣天兵天將那樣,我們聽了都付之一笑。哦對了叔伯,您不用回信。您也知道,吳大帥最近取得了一系列勝利,可能很快就要去北京,有可能我和弟弟也要跟着大帥,到時我們會去看您,再聽您解答。
徐棟良放下信,不禁掩卷沉思。
發生在中原的事情,已經陸陸續續有很多傳聞彙總到了他的耳朵裡。但真正讓他提起精神關注的,一個就是剛剛過去不久的直皖戰爭,一個就是這傳說中的天兵天將。
當然作爲一個老憤青,對第一個消息,他關注的並不是戰爭本身。不管是黎元洪下臺,段祺瑞上臺,張勳復辟,對日借款練兵。還是段祺瑞下臺,徐世昌上臺,緊接着又是曹錕、吳佩孚成爲北洋政府的新主人。這些走馬燈似的鬧劇,他早已麻木了。
但有一點他卻怎麼都沒想到的是,1919年11月17日,這個剛剛過去不久的,同時也是值得所有中國人都應該銘刻在心的日子,竟然就誕生在這一派鬧哄哄的歷史醜劇中。而此時的中國,是多麼積貧積弱、積恥辱於一身。
這一天,他和很多仁人志士一樣,拍案而起,對酒高歌。
因爲就在這一天,蒙古正式上書中華民國大總統徐世昌,呈請取消所謂自治,並廢除中、俄、蒙一切條約、協定,蒙古全境歸還中國,回到中華民國懷抱。
而早在這一天到來的1919年10月,就是這個崇洋媚外、到處年年征戰,爲了個人及其小集團的蠅頭小利,不惜出賣整個民族利益的北洋政府,在俄國十月革命之後,竟然睡醒了,果斷地在第一時間派出北洋軍中大將徐樹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先後進軍蒙古全境,相繼收復了買賣城(今恰克圖),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唐努烏梁海等外蒙重鎮,一舉完成了對中國原領土蒙古的收復。
壯哉,大將徐樹錚!
正是這個鐵骨錚錚的徐樹錚,在收復唐努烏梁海這個被沙俄帝國佔領、滲透和經營多年的重鎮烏里雅蘇臺時,面對氣勢洶洶的沙俄佔領軍,表情十分豐富地一把撕碎了清王朝時期簽訂的所謂《中俄聲明》。
1919年11月22日,中國北洋政向全世界發表《中國大總統公告》,下令即日起取消蒙古自治,恢復中國原有的對蒙古的主權。同時廢除《中俄聲明》和《恰克圖協定》。旋即,北京政府在庫倫迅速設立“中華民國西北籌邊使公署”,由大將徐樹錚率部在外蒙古駐防。
另一個讓他熱血沸騰的消息,就是徐根寶來信中提到的所謂天兵天將的傳說了。天兵天將一說,他當然不會信以爲真。遠的不說,就說最近的太平天國,義和團,這些叫人啼笑皆非的的事情還少嗎?
然而,當他在中原的學生、朋友以及大學時期的同學,紛紛來信向他描繪着他們各自看到的事實,和他們根據這些事實得出的各自不同的結論,徐棟良的心,很快就被這個傳來傳去的消息,撩撥得難以平靜了。都說畫人難畫心,三人成虎,事事都逃不過眼見爲實。也罷,學校正好給了他一個差事到中原,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拖延到今天,不如就乘着根寶他們的信,這就動身親自去看個究竟吧。
說走就走。徐棟良摸出懷錶看一眼,又低頭掃一眼信上的日期,隨即扣上禮帽到系主任那裡說了一聲,回到家中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隨即直奔北平火車站。
快的話,也許根寶他們還沒來,他就先到了洛陽。
一出洛陽站,徐棟良忽然被洛陽城裡戒備森嚴的氣氛給嚇了一跳。怎麼回事,這不剛剛纔消停下來,大局已定,爲何還有這數量驚人的部隊調動呢?
駐足靜靜看了一會兒,徐棟良找到一個看上去像讀書人的路人,故作隨意地問道:“這位小哥,今天這洛陽城有什麼大事發生嗎,怎麼看上去滿街都是大帥的士兵呢?”
路人聞言掃一眼徐棟良,很快又扭頭盯着來來往往的軍隊,搖搖頭說了一句:“你不要問我,這吳大帥的事情,哪個老百姓能知道呀。”
徐棟良一聽,忽然敏銳地追問道:“原來你不是本地人,看來是我問錯人了。”
路人聞言,飛快地轉過身,上下打量着一襲長袍打扮的徐棟良,良久,方纔輕輕一笑道:“看先生好不儒雅,你不也是外鄉人嗎?”
“不錯,鄙人正是剛從從北大而來。”徐棟良說着,故意報出了北大兩個字。
哦,路人果然一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可惜,這一小小變化,還是被徐棟良看到了眼裡。能對北大二字動容的國人,目前不說罕見至少也不多見哩。想到此,他不由得也打量起眼前這個所謂路人,慢慢的竟又看出點味道來。
這人看上去倒有書卷氣,但如果對一個讀書人來說,這人又似乎過於彪悍。嗯,很像徐根寶他們哥倆,本身是讀書人,但入了軍,身上就多了英武之氣。
“這位小哥,我猜你也是這個吧?”徐棟良說着,笑吟吟地比劃了一下。
不過,他怕對方懷疑自己有什麼企圖,說完,很快就拱拱手明顯是解釋地又道:“一笑了之,一笑了之。我這毛病,就像做學問總愛刨根問底。呵呵,萍水相逢,也算緣分。告辭,告辭。”
“哎,請先生等等——”
徐棟良緩緩轉過身,只見路人忽然恭敬地衝自己一抱拳,一臉誠懇地說道:“敢問先生貴姓,也許有朝一日,我們還會有緣相會。”
徐棟良沉吟了一下,隨即一笑:“鄙人徐棟良,北大機械工程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