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把事情的經過大體敘述了一遍,她不在案發現場,也是從夥計嘴裡聽來的,只有個模糊的大概,對於其中的細節一問三不知。
沈家在紮根在鳳陽也有祖輩三代,沈老爺爲人厚道。雖說生意場上的人都是競爭對手,但是沈老爺早年讀書,還考過秀才,對於那種以卑鄙手段打壓同行的行爲很是不齒,一向自以爲高風亮節,對待普通貧苦的百姓也不搞勢利眼,無論在同行中,還是在周圍一帶百姓口中,口碑都不錯,很少和人有齷齪。
三天前的案子,震驚了鳳陽城,百姓們不敢相信一向憨厚仁慈的沈老爺會殺人,也有百姓們覺得或許人真是沈老爺殺的,只因爲知府三姨娘的族兄欺人太甚,活該自作自受。
好似故意有人引導着輿論的走向,也就在這幾天內,各種傳言滿天飛,貧苦百姓們充分理解沈老爺的無奈,每天都在痛罵三姨娘族兄死的好,這樣的流言,就更加坐實了沈老爺就是兇手。
“你沈伯父是冤枉的啊,那天去青樓談生意是在下午決定的,你沈伯父也不知道那個惡霸會出現在萬花樓。”
沈夫人哭聲悲切,可算找到人傾訴,她心裡苦。從來沒遇見這樣的事,又是人命關天,家裡不缺銀子,花錢打點過,但是這次踢到了鐵板,對方有後臺,那個知府的三姨娘還跑到府上大鬧一場,她每天都提心吊膽,擔憂得睡不着。
當年在冰窟窿裡救下了沈冰雨,沈夫人的身子就壞了,醫館的老先生說再難有身孕,如今她人到中年,也不想這事,只盼着和愛慕多年的沈老爺琴瑟和鳴,沒有銀子也沒關係,只希望能穩穩當當的過日子。
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想到,自己夫君攤上了人命官司,又投訴無門,打落的了牙齒往肚子裡咽,沈夫人不認命,帶着禮品跑到知府後宅多次,求爺爺告奶奶,都被人趕了出來。
“我就怕你沈伯父等不到重見天日那一天啊!”
沈夫人拉着青璃的手,用力地擦着眼淚,她的眼睛佈滿血絲,進了大牢,知府沒有升堂問案,不過在大牢裡,那些官差都是狠心的,得了三姨娘的吩咐,私下裡還不知道怎麼折磨呢。
“沈伯母,您喝口熱茶。”
青璃皺着眉頭,這事情還有點複雜,只能一步一步來,小雨姐在京都,就算有人送信,京都城門未開,也收不到消息,好在她趕上了,必須解決這件事。
“你說沈伯父是和夥計一起去萬花樓談生意的,我想見見夥計,瞭解下情況。”
屋子裡燃着安神的薰香,沈夫人在痛哭過後,精神穩定了一些,丫鬟在旁邊服侍端着熱茶,青璃也喝了一口,她閉着眼睛,整理一下其中關鍵的癥結。
“好,我馬上派人去喊。”
發生了這件事,沈家布莊暫時關門,家裡的掌櫃和夥計們都沒有來上工,等候官府升堂,他們出庭作證。惡霸就這麼被人殺死,着實讓衆人痛快,可惜東家被人污衊,他們又無法淡定。
都說民不與官鬥,都是斗升小民,如何與知府現在的平妻抗衡?
過了約莫有一刻鐘,一個婆子帶着青衫的夥計進了偏廳,那夥計低垂着頭,一臉沮喪,最近夜夜睡不安睡,他心裡明明知道東家不是兇手,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有人來警告他,說話要注意些,似乎是打定主意,讓東家背這個黑鍋。
人心是肉長的,東家對他不錯,以前他娘得了急症沒有銀子,還是東家好心,提前預支出來一部分,讓他安心做工慢慢償還,東家就是他孃的救命恩人啊。
“你就是那個和沈伯父一起去萬花樓的夥計?”
青璃正了面色,坐直身子,打起精神,先了解情況,看看能不能從蛛絲馬跡中找到兇手,下一步還要去萬花樓查探,到案發現場去走訪,那個尖叫的妓女也是關鍵的證人。
“是小的。”
夥計一直低頭,以爲夫人找自己,聽到一聲清脆的女聲,暗含威嚴,他疑惑地擡起頭,見到如出水芙蓉的絕色佳人坐在前面,立刻紅了臉,低着頭不敢褻瀆前面的仙女。
“那好,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詳細地說一遍。”
青璃觀察了一下夥計,心裡明白,這件兇殺案和夥計無關,至少他不會是兇手,“還有一個問題,聽說以前萬花樓有固定的合作對象,怎麼這次突然換了沈家布莊呢?”
“是,小姐,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夥計心裡尋思這位臉生的小姐到底是何人,擁有這麼美麗的外表,身份一定不會低,或許東家有救也說不定,他不敢和知府抗衡,但是如果有希望,說什麼也要救東家,眼下是個好機會!
萬花樓以前和另一家布莊合作,當年也不是沒有找過沈老爺,但是那會沈家生意不錯,沈老爺又對花樓賣笑的妓女沒有好感,覺得有辱斯文,自家的布料都是上乘的,被這羣妓女穿出去接客有礙沈家名聲。
不得不說,是沈老爺想多了,開門做生意廣納天下客,哪能分三六九等,或許是他骨子裡有讀書人的迂腐。也是從今年年後纔開始好轉的,沈冰雨回來,沈老爺才得知當年有多麼疏忽,因爲做生意,忽略了嫡女,竟然被惡毒的繼室吳氏發賣,而他一直還相信吳氏的說詞,沈冰雨因爲不滿以前的娃娃親,和一個男子私奔了!
得知真相,吳氏被休,父女間也多了理解,他後來娶了現在的夫人,也看開了一些。
“小姐,萬花樓的生意不算是突然上門的,老鴇一直很忙,剛巧三天前那天下晌有了時間。”
夥計繼續解釋前因後果,果然比沈夫人說的細緻,青璃一手扶額,認真地記下來。
萬花樓的老鴇找人去沈家布莊傳消息,剛好東家才從外地歸來,兩個人約定好申時在萬花樓見面,約定時間正是晚膳時候,花樓裡的姑娘們都是在那會起身,少量用膳,等待恩客。
冬日裡天黑的早,到了酉時天就擦黑了,沈老爺第一次來花樓,還有點不舒服,老鴇爲人還算寬厚,給的銀子稍微低些,開始沒談攏,後來東家尋思不想耽擱太久,和老鴇商議,自家庫房在鳳陽幾個城郊,家裡人手有限,趕上下雪天不好運送,讓萬花樓派人上門提貨。
“老鴇答應了,談生意的時候有沒有奇怪的地方?”
三姨娘的族兄,死在了萬花樓的茅房,怎麼看,都有些巧合。那個人欺男霸女,聽說抱上季知府大腿之後,前段日子還強了一個十五歲的貧家女做小妾,貧家女的爹孃跑到知府衙門喊冤,被一頓亂棍打了出去。
“小的沒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就是中間來了一個姑娘,在老鴇耳邊耳語了幾句,老鴇就答應了,倒是沒說別的。”
夥計皺眉思考一下,按照青璃的提示,不放過任何細節。
“那個姑娘是何人可知曉?”
“小姐,小的那次的第一次去萬花樓,不過那裡除了接客的姑娘,也沒誰吧?”
夥計苦了臉,他才十六,還沒成親,那天跟隨東家去花樓還不敢擡頭看人,被花樓姑娘們說的葷話逗弄的紅了臉。
“沈伯父喝了不少酒,是不是老鴇有意灌酒呢?”
人死在花樓,沈老爺在走之前去茅房,發現了死者,然後被妓女發現,高聲驚叫,引人圍觀。無論怎麼說都像是一個圈套,其中萬花樓的老鴇是最先被懷疑的對象。
“這都怪小的。”
小夥計訕訕地,萬花樓的老鴇叫媚娘,也有三四十的年紀,聽說喜歡未破身的雛兒,對同齡的老白菜幫子沈老爺當然沒興趣,一直往夥計的懷裡鑽,用酥胸碰着他的胳膊,歡場老手,手也不停地亂摸,當着衆人的面,手伸進了他的褲子裡,讓他臉色爆紅,不自在的很。
沈老爺過意不去,覺得沒打聽清楚老鴇的爲人,不應該帶夥計來這樣的場合,等於羊入虎口,自己覺得愧疚,就幫着擋酒,他的酒量一般,這纔多喝了幾杯。
青璃一口茶水差點噴出去,只聽說過男子貪慕花色,喜好新鮮,沒想到風韻猶存的老鴇也好這一口,不愧是萬花樓的人,把調戲當成了一種職業,小夥計都不放過。
問來問去,也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當時沈老爺想離開,見到老鴇送出來,怕他再次非禮小夥計,這才讓他先到後院的馬車上等候,而夥計腦子迷迷糊糊地去就去了,等到過了好一會兒,聽到前院有吵鬧之聲,才知道萬花樓出了人命案。
“沈伯母,大體情況我瞭解,現在剛好是下晌,我想去萬花樓見見老鴇。”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一個陷阱,一環扣一環,老鴇就算不是兇手,或許是幫兇,也可能是關鍵人物。瞭解沈老爺爲人,就必然知道他的性子,從而故意非禮小夥計,沈老爺主動擋酒,然後……
“青璃啊,那種地方,可不是女子能去的,別因爲你沈伯父壞了名聲!”
沈夫人拉着青璃的手,面帶糾結之色,眼裡是深深地擔憂,有一線希望她不想放過,可是前段接到小雨的家書,青璃可是和淳于少將軍定了親事的,未來尊貴的少將軍夫人,要是去那種地方污了名聲,這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無妨,我自有辦法,伯母等我的好消息吧。”
帶着麥芽從沈府裡出來,青璃坐上馬車,眉頭緊鎖,其實發生這樣的事,最該見的人是季知府。但是如今恐怕見到了他也沒什麼大作用,肯定一直推脫證據確鑿,他要秉公辦理云云,這種能拋妻棄女的渣男,你不能指望他還有多少良心在。
要說青璃能把季知府怎麼樣,目前還有點難度,只因爲京都城門關閉,一切都不明朗,把季知府的官職一擼到底,也得有吏部文書才行。
有一段沒有上馬車,車上溫度驟降,麥芽先往紅泥小火爐裡放了木炭,又把細嘴銅壺放了上去,她搓了搓手,擔憂道,“小姐,季悠小姐被趕出來,也沒有個說得上話的人,您看怎麼辦纔好?”
“阿悠?就是她不被趕出來,也說不上話。”
青璃摸着下巴,已經有了主意,保證沈老爺安全是沒有問題的,她有的是招兒,問題是如何破案,她可不想讓小雨姐的爹一直揹着殺人犯的罪名。
車廂裡很冷,說話的時候,能看到白色的呵氣,青璃抱着羽絨被斜靠在馬車的車壁上,一直等待水開,麥芽沏茶,這才感覺到有了點暖意。
“麥芽,你家小姐要是女扮男裝能不能混進萬花樓?”
青璃眨眨眼,突然快速地接近地麥芽的臉,驚得麥芽差點打翻了茶杯,她瞪圓了眼睛,上下打量自家小姐,最後落在青璃的胸口處,遺憾地嘆口氣,“小姐,若是別人,還能試驗下,可是您,試驗都不用了。”
“這……”
青璃尷尬地紅了臉,第一次覺得胸大也沒什麼好處,麥芽說的對,束胸沒有效果,反倒讓上身看着強壯彆扭。
眼瞅着到了下晌,一會兒就是晚膳時分,青璃讓車伕改道,直奔萬花樓,她要爭取時間,聽說後天就是公開審問的日子,也就是說,充裕的時間只有明天,她必須揪出兇手。
鳳陽有一條花街柳巷,周圍也是各種商戶,胭脂水粉,薰香,各種衣裳料子,都是女子之物,還有銀樓,有些經常逛青樓的恩客也會在附近買了小玩意送給中意的姑娘,帶動了附近鋪子的生意。
此時還早,這條街道靜悄悄地,馬車一進到花街柳巷,青璃就聞到一種濃重的脂粉味道,她有些不舒服地捂着嘴,這種香氣很刺鼻,讓人喘不過氣。
車伕一邊駕車一邊琢磨,自家小姐怎麼心血來潮跑到這種地方來,但是他是個老實本分的,一向話不多,壓下心裡的疑問,駕車往前。
“停在萬花樓門口。”
青璃拉開了車窗,從後院向裡面望去,萬花樓的建築很有特點。屋頂是尖頭,金色的琉璃瓦,兩邊的屋檐上翹,像一艘船,下面的有一排排的房間,每間房外面都有露臺和雕花的欄杆。
等到華燈初上的時候,每間屋子裡面的姑娘就會站到露臺上,衝下面來的恩客揮舞着小手帕,拋媚眼,招攬生意,而沒有出來的姑娘就代表有人預約。
這時從樓下擡頭望去,間間門戶緊閉着,萬花樓後院的大門也關的嚴實。
青璃示意車伕敲門,敲了好一會兒,門才被開了一道縫隙,一個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小老頭探出來個腦袋,見到車伕連連擺手道,“萬花樓今兒不做生意,出了命案,被官府查封了,要等到問審之後才能開門,讓你家公子去別家吧。”
小老頭被人打擾了睡眠,語氣不是很好,他翻了一個白眼,瞪了一眼車伕,正準備關門,青璃從馬車上走下,客氣地道,“老伯,其實是我要找人,想找你們萬花樓的媚娘。”
媚娘就是萬花樓的老鴇,也是在青璃心底打了一個問號的人,想要破案,必須與媚娘打招呼,最好能得到配合,而且命案現場就在萬花樓的茅房,她也要去看看,試圖尋找線索。
“哦,可有預約?”
小老頭見青璃姿容亮麗,說話不由客氣幾分,眼前這位姑娘可是比萬花樓的花魁洛詩姑娘要美得多啊,不帶任何脂粉氣,這樣女子來花樓作甚?小老頭帶着疑問,但是還是恭敬地表示要去通報。
“就帶着這盒香粉去吧。”
青璃從袖兜拿出一盒香粉,這是拜訪水零黎時候,對方送給她的,宮制,也就是說,專供宮裡嬪妃們使用,這盒是成色最好的香粉,細膩,色澤亮麗,白皇后賞賜下來的,當然是宮裡的最高規格。
青璃覺得,對方在鳳陽當了這麼多年的老鴇,應該也是識貨之人,若是不認識宮制,那可笑話大了。她有此做法一來是送禮拉近關係,希望對方配合,二來也是震懾,用這盒香粉告訴媚娘,她可不是能隨便得罪的人。
果然,片刻之後,院內傳來匆匆地腳步聲,小老頭大開後院的門,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站在門口,用手撫着鬢上的珠花,“哎呦,可是來了貴客啊,快快請進,今兒咱們萬花樓不接客,倒是怠慢了。”
媚娘滿臉笑容,看起來很是爽利圓滑,常年混跡在市井,她的眼睛毒着呢,從剛纔一盒香粉,就聯想到最近的人命官司,不然可沒有大人物在這個時候找她,香粉是宮制,上面鏤空的花紋,絕對不是市井的匠人能雕刻出來的,打開一看,一共有上下兩層,上面是香粉,下面是面脂,蓋子上還帶着一小塊銅鏡,照人更加清晰,這種宮制,就算有多少銀子都買不來。
青璃被媚娘迎到一樓一間佈置奢華的偏廳,她進門在安靜的萬花樓起了轟動,有不少姑娘打開門,好奇地看着。
“這位貌美的小姐,來到萬花樓,可是爲三天之前的命案?”
明人不說暗話,媚娘招呼身邊的丫鬟奉上茶水點心,直接奔入正題。青璃本以爲還要應付幾句,見媚娘是性情中人,很爽快,她點點頭,“不錯,正是爲此事前來。”
“可是懷疑媚娘是兇手?”
媚娘微微一笑,明眼人也覺得巧合,但是兇手絕對不會是她,因爲事情趕得太巧合,她也懷疑過兇手的動機。在萬花樓出了人命,受損最大的就是她,官府封了花樓,又是幾天沒有生意。
這些恩客們都沒有什麼良心,隔壁的牡丹樓裡最近新來了一批異族女,舞姿優美,身上帶着香氣,有很多老客都被吸引了去,歡場上,就不能指望這些負心漢有什麼真心。
“只是不相信巧合而已。”
媚娘說話直接,讓青璃再次受到震動,她不喝花樓裡的茶水,只是不停地用杯蓋摩擦杯壁,擡起頭,認真打量媚娘。
夥計說有三四十歲,也差不多,塗着濃厚的脂粉,身上帶着香風,媚孃的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丹鳳眼稍微上挑,看着潑辣麻利,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媚娘也不信。”
媚娘嘆息了一聲,青璃仔細地盯着她的眼底深處,可是對方眼神坦蕩,毫無閃躲之意,要麼就是個心理素質強悍的兇手,要麼就是很無辜,真的沒她什麼事,青璃更傾向後者。
“這位吳老爺,可是萬花樓的常客?”
有些事,沈夫人和夥計都不知道,只能來這裡和媚娘打聽。若是陷阱的話,兇手一定會非常熟悉惡霸吳老爺的行蹤,殺死在混亂的萬花樓,一定是早早定好了主意。
“從兩個月以前,每個月都來。”
這位吳老爺原來是平陽城的一個小商賈,因爲前段平陽戰起,糧草價格飛漲,着實發了一筆財,又在知府三姨娘吳氏回到平陽探親的時候,通過重禮勾搭上,兩個人立刻和親兄妹一樣。
吳老爺有銀子,就是愁沒靠山,這年頭小商賈有了銀子也擔心喂不飽父母官,能搭上鳳陽知府這條線,簡直就是驚喜,他來到鳳陽發展,因爲有季知府做後臺,鳳陽的商戶們只能自認倒黴,強買強賣的事常有發生,人人對他恨之入骨。
“這麼說,不是沈老爺一人有殺人動機?”
惡霸吳老爺欺行霸市,還搶了水嫩青蔥的姑娘做小妾,想讓他死的人比比皆是,用媚孃的話來說,可是那天在萬花樓出現的,只有沈老爺一人。
官差給的說法是,沈老爺喝多了酒,去了茅房,見到小解的吳老爺,兩個人發生了口舌之爭,沈老爺頭腦一熱,迷糊地就把吳老爺刺死。
“兇器的來源?”
青璃覺得,官差倒是很會編故事,反正當時沈老爺是肯定喝了酒的,都說酒後壯人膽,什麼都可能發生。
“茅房地下撿的。”
媚娘無奈地搖搖頭,想要定一個人的罪過,只要人證物證和殺人動機足夠了。有花樓的姑娘證明沈老爺一身是血的出來,兇器在地上,而殺人動機也有,兩個人因爲布莊的事有齷齪。
這個吳老爺有一個特點,就是喜好喝酒,每次喝多了酒就找不到東南西北,而且經常要小解,花樓裡本來每個房間都有恭桶的,他嫌棄喝酒作樂的地方有尿騷味,習慣到院子裡的茅房解決,順便放放風。
“花樓裡面的姑娘都知道,說他房事能力不行。”
媚娘調笑了兩句,見青璃是個水嫩的姑娘家,就收斂一些。這次之所以和沈老爺合作,和青璃還有關係,媚娘消息靈通,得知沈家和青璃關係親密,她又是未來的少將軍夫人,媚娘想要通過這個機會打好關係。
“說起來也奇怪,開始奴家並非有和沈家合作的想法,前幾天在廊下,聽到兩個樓裡的姑娘對話,這才動了心思,沒成想害了沈老爺。”
事情撲朔迷離,青璃被繞暈了,兇手不會做無用功,殺掉吳老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和吳老爺有仇,得知他和知府三姨娘的關係,沈老爺運氣差,出現在案發現場,成了替罪羊。還有一種是和沈老爺有宿怨,故意設計了這一切意圖嫁禍,死的吳老爺可能是個倒黴蛋。
媚娘這麼一說,青璃直接排除前者,幕後黑手一定是衝着沈老爺來的。以此推測,若是沈老爺被斬首,或者在牢獄中折磨致死,受益人是誰呢?尤其是布莊生意,一塊肥羊會落入誰的口中呢。
“這個姑娘,奴婢有印象。”
這個時候,媚娘身邊一個端茶水的丫鬟一臉正色,那天她也跟着媚娘在一起,剛好出門回來,那個姑娘聲音尖利,她認得,是後院的一個低級妓女,叫桂枝。
萬花樓不僅僅是這三層主樓,在後院還有一排平房,那裡的姑娘多半都是上了二十歲,姿色普通的,價格便宜,一晚上二百個銅子就能陪上一夜,接待的大多是市井中討生活的老光棍。
“去把桂枝叫過來,暫時別說找她什麼事,也不要驚動姑娘們。”
在後院那裡,兩個姑娘才住一間房,媚娘怕有人傳揚出去,想低調處理此事,青璃沒想到她能如此配合,對她倒是不反感,只是桂枝這個名字,聽起來怎麼有點耳熟呢。
“媚娘,您叫桂枝來可有什麼要緊事?”
人還未進門,聲音先傳進來,青璃聽着的確有點耳熟。來人穿着一身紅色的襖子,臉上塗着一層厚厚的脂粉,顴骨很高,小眼睛精光四射,一臉刻薄相,滿臉堆笑,虛僞諂媚。
青璃輕輕拍頭,這個桂枝肯定不認識她,但是她還記得當年在莫家村的往事。桂枝就是張氏,當年和因爲銀錢,大堂哥莫子冬被悔婚,誣陷堂哥偷竊二兩銀子,最後被青璃設計,官差來抓姦,還在鎮上游行來的。後來聽說張氏的爹孃把她趕出家門,她自己賣身到花樓去了。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記得你以前家是小鳳縣的,和莫家村離得很近吧,可是聽過莫家的姑娘,莫青璃?”
媚娘詢問的很是藝術,沒有提那天之事,把話題引到了另一個方向。
桂枝眼珠子轉了轉,本來不想承認,她收了銀子,答應對此事三緘其口,不過見媚娘這麼問,就有點心動,她的姿色也算不錯,就是沒有好的胭脂水粉和衣裙打扮自己,一直在接待下三濫的窮酸,在主樓的姐妹們,接客後不但有打賞,還能收到一些小玩意,她幹了這麼多年,一點沒撈着,今兒是個好機會。
“當然聽說過,說起來青璃那丫頭還和奴家有點淵源呢。”
桂枝早就不知道青璃長什麼樣,印象裡只有當年臉上帶着疤痕的小丫頭。她揮着小手帕抿着嘴,對着媚娘笑道,“當年若不是弟弟成親,奴家沒有銀子,莫家拿不出錢財,奴家啊,差點做了青璃的堂嫂呢。”
“哦?還有這等事?”
媚娘沒聽說過,此刻表現的很驚訝,她用餘光看了看青璃,見青璃微微點頭,就知道此事可能是真的,“桂枝,你的命真是苦啊,如今莫家也發達了!”
一提起這個,桂枝就算找到了訴說的人,平日裡憋着,心裡堵着一個疙瘩,她用帕子抹着眼淚,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把知道的都透露出去,“可不是咋的,如今奴家身份低賤啊,那賤丫頭,哦,莫小姐快要是少將軍夫人了!”
桂枝壓驚瞪大,變成死魚狀,想起當年的事就憤恨,她緊咬着嘴脣,這麼多年也不曉得當年和大壯的事是怎麼被黑的,要不然怎麼能走上這一步,做個賬房娘子也比賣笑的好。反倒是那個醜八怪,得了造化,竟然要嫁給淳于少將軍,呸!開始她聽到差點嘔出口血,以爲是重名的,死活都不相信!可是莫家村就一個莫青璃,不會有錯。
“若不是冰雪說的,奴家還不信呢。”
桂枝心裡極度不平衡,見到媚娘詫異,她趕緊轉換了臉色,這些妓女們沒有人身自由,禁止出門,她偷偷跑出去接客了幾次,怕被媚娘知道,就解釋道,“冰雪是咱們這裡洗衣裳娘子,她被夫家休了沒地方去,還是媚娘您發了善心,感嘆女子被夫家休離不容易,才留下了人。”
冰雪,被夫家所休,青璃的腦子裡,一束光閃過,撥開濃重的迷霧,很快見到光亮,她此刻就有這樣的感覺!大腦在飛快的運轉,沈老爺萬一亡故,受益人是誰呢?當然是如今的沈夫人,還有子女,沈老爺沒有兒子,除了沈冰雨之外,可是還有一個女兒的,就是沈冰雨惡毒後孃所生,又搶了她親事的繼妹。
“冰雪,可是沈冰雪?”
青璃端起茶杯,輕輕地吹着熱氣,她用餘光盯着桂枝,這種人有功利心,缺點也很明顯,眼睛藏不住事。
“這個,姓什麼奴家也不曉得。”
桂枝捂着嘴,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多,當初沈冰雪找她幫忙,不但給了二十兩銀子,還給了一支玉釵,讓她守口如瓶,不要透露任何信息,她也答應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隱隱約約覺得和人命案有關係。
“桂枝,你認識莫家小姐啊,這可是大好事。”
媚娘顯得很是驚喜,賞給桂枝一根金釵,又送了新出爐的糕點,說了一些好話,穩住桂枝,沒準後天,她就是關鍵性的人證。
等到桂枝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媚娘這才轉過身,眼裡帶着疑問,桂枝既然說的話是真的,怎麼會不認識青璃呢,算算年頭,不超過五年。
“那是因爲,當年我不是這樣。”
青璃簡單地說了自家和桂枝的恩怨,這麼多年過去,一切風吹雲散,大堂哥莫子冬和大堂嫂付彩雲兒女雙全,日子和美,她還要感謝桂枝,當年要不是她和鎮上的賬房勾搭,大堂哥要是把這種人娶進門,家裡一定雞飛狗跳,永無寧日。
這趟萬花樓之行沒有白來,現在就缺少關鍵的證據,畢竟一切都是猜測,還要去案發現場看看。媚娘已經窺破其中的貓膩,她主動領着青璃到後院。
茅房外面貼着白色的封條,媚娘命人打開門。古代的茅房不分男女,在萬花樓,女子不會用外面的茅房。這間茅房修建得還不錯,上面是青磚綠瓦,裡面也放着薰香,用木板隔着三個恭桶。
雪白的牆壁,在中間恭桶那面牆壁,發現大量噴濺的血跡,成發散狀,地上也有一攤暗紅的血跡,一股子血腥味,看來這個惡霸吳老爺在死前大量出血。
值得一提的是,茅廁並不是只有一個門,在一側有另一個門直通後院,媚娘介紹說,這裡雖然有茅房,基本就是一個擺設,原想着是爲了停車處的車伕們設立的。
但是一般乘坐馬車的恩客,都有一些家底,馬車上也有一些好東西,車伕不敢離開,怕樓子裡混進小賊,都在馬車前面守候,這裡的茅房很少有人來。
茅房後門的車馬院子隔壁就是平房區,也是下等妓女接客的地方,能對這裡熟悉的人,一定是萬花樓內部的,這個沈冰雪對沈老爺懷恨在心或者想過好日子,想得到家產,有重大嫌疑。
牆上噴灑大片的血跡,應該是死者用鈍器造成,從後心扎過去,能讓血噴灑在牆上,一定紮了個透心涼,兇手下手也夠利索的,到底是不是沈冰雪作案,還有待驗證,這需要找人調查當日沈冰雪有沒有不在場證明,其實兇手殺人之後,血污也應該濺落在身上,說不定現在還沒來得急處理血污衣。
天色暗下來,萬花樓的院子掛上了明亮的紅燈籠,與以往人聲鼎沸不同,此刻是那麼安靜,青璃讓媚娘先不要打草驚蛇,一切她自然會處理好。
回到大宅,於嬤嬤不停地抱怨,晚膳熱了幾次也不見青璃回來,那豆腐熱了幾次成了渣,也不曉得她是不是被沈府留飯。
青璃揉着額角,對着於嬤嬤擺擺手,她要沐浴,今夜要按照媚娘給的地址,去沈冰雪家裡一趟,順便還要去牢房看看沈老爺,還不曉得是不是被用了刑,最怕在大堂上被人屈打成招,簽字畫押。
於嬤嬤見自家小姐一臉疲憊,以爲出了什麼問題,被麥芽拉到偏廳,嘰裡呱啦地說了一通,於嬤嬤也驚訝得不行,沈小姐有個惡毒的繼母,後來也被遊街,那個繼妹聽說被夫家休了,過的很是落魄,沒成想跑到萬花樓給妓女們洗衣裳。
好人家的女兒,就算再貧窮,也不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的,毫無名聲可言,每天看到的都是恩客和妓女們,聽說也有人吃不得苦又愛慕虛榮,主動操起了皮肉生意。
“小姐果然思維縝密啊,沈老爺真是失敗,當年找了惡毒的婦人做了續絃,發賣了嫡女,現在又被繼女謀劃陷害……”
於嬤嬤不停地嘆息,沈小姐懲治了惡人,就不該給二人留活路,不然她們哪來的機會禍害人,肯定是存了歹毒的心思,謀劃家產。
青璃坐在桌邊,託着腮,等到熱水提來,忙不迭地沐浴,小日子剛過去,可以痛快地洗浴,她在內室點燃了荷花味道的薰香,又放了一些乾花瓣在浴桶裡。
在茅房呆了至少一刻鐘,現在噁心地吃不下飯,心思鬱結,纔來鳳陽就趕上這樣的事,還不知道怎麼和小雨姐交待,只能暫時壓後,等待案子水落石出,在寫一封信,詳細說明情況。
麥芽幫青璃擦背,於嬤嬤在揉搓着青璃的長髮,她眯着眼,想下步的計策。這次找到真兇,三姨娘會不依不饒,如今她的後臺族兄一命嗚呼,族兄家也是有後的,還要靠三姨娘站穩腳跟,她不會善罷甘休。
鳳陽城的城防都是城北大軍的人,必要的時候,她要出兵控制知府衙門,這得多多感謝淳于諳送給她的兵符,關鍵時刻,能頂大用。
洗漱完畢,天色已經完全的黑了。冬日裡天冷,沒有人出門,丫鬟婆子也清閒了一些,後廚又重新準備了一份晚膳,青璃沒什麼胃口,只喝了一碗粥暖胃。
“於嬤嬤,你和麥芽下去休息吧,明日我們還要去會會知府大人新上任的平妻。”
青璃眯了眯眼,她倒是要看看,曾經讓她吃了閉門羹的人到底有多囂張,正好兩次的帳一起算,讓那個小妾上位的也知道她的厲害!
打發了二人,青璃換了一套黑色的棉衣,她對知府衙門比較熟悉,先去了知府大牢。這裡門外有官差把手,因爲沒有什麼重犯,也只有四人,天氣冷,四人喝着小酒,說着城內最近的話題,沈家布莊的沈老爺,殺死知府大人親戚的事。
“不過是一個姨娘的族兄,八竿子打不着,也算親戚?還不是那位發怒,背地裡給大人吹了耳邊風!”
官差們對三姨娘上位成爲平妻很是不滿,白日裡,還帶着丫鬟婆子大陣仗地出行,來到大牢門前對他們頤指氣使,讓他們好好地“照顧”沈老爺。
“去他媽的,就是個騷娘們!一個銅板也沒給,還想指揮兄弟們,算個屁!”
小妾上位的,就是眼皮子淺,看着就像花樓裡出來的,一點沒有該有的端莊樣,也不知道大人怎麼就能被這樣的貨色迷住,仗着有了身孕,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他們可是正經的官差,不是知府家後院的小廝!
青璃在門口處聽了一會兒,覺得也沒有什麼實質消息,衆人對三姨娘上位做平妻頗有怨言。黑影一閃,她快速地進到了大牢,這裡陰暗夾雜着冷風,要是沒有棉被,一定會被凍死。
大牢裡面都是用木頭做的柵欄,男女分開,此刻安靜的很,牢裡,也有幾個士兵正在火盆旁邊烤手,痛罵這樣的天氣。
一共是四排,青璃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怕打擾到牢犯,猶豫了一陣,又出了牢房。
“幾位差爺,小女子是沈老爺的侄女,從遠處趕來,可否行行好,讓小女子見上一面?”
青璃圍着頭巾,只露出眼睛,她遞過去一個錢袋。對方摸到之後,面目上有些遲疑,幾人相互看看,都說財帛動人心,要是白天,他們肯定不會同意。
此刻是夜晚,周圍的街道一個人沒有,來的又是弱女子,這一個錢袋,滿滿的,有百兩銀子,幾個人一份,都夠一兩年的俸祿。
“你們放心,這只是給差爺茶水銀子,若是裡面也有差爺,自當再奉上一部分。”
青璃見幾個人猶疑,再加了一把火,銀兩能解決,比偷摸進去好,萬一沈老爺鄰牢有人,她還要費事迷暈,不能保證在迷暈所有人之前,有人會大叫,她這次只是爲了探監,不是劫獄。
“好吧,不過最多隻能有兩刻鐘。”
幾個官差很是好心,他們對着青璃小聲地道,“妹子,沈老爺犯事不小,上面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讓兄弟們運用私刑,但是大人沒發話,我們就是意思下。”
“恩,就是有點皮外傷,做給人看的。另外這天冷,沈老爺已經餓了兩天了,不如準備點吃食吧,有棉被帶上一套。”
官差拿了銀子,也有點不好意思,“等到早上我們交班,再把棉被收走,唉。”
“多謝幾位大哥。”
只是受點皮外傷,這已經算是好的,哪個進牢房的人不是被褪去一層皮,有些人被下了冤獄,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在牢裡也被磋磨的不像樣,身子完全毀了。
皮外傷無妨,就是這麼冷的天,兩天沒吃東西要命,還有厚實的棉被,青璃對着衆人點頭,空間裡這些都有,爲了掩飾,她到遠處一條無人的街道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