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關押的多是朝廷重犯,通常在審判之後,會把犯人發往該去的地方。因此,眼下整個牢房並沒有多少人,鄰近莫清澤所在的幾間牢房,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有李燕和唐心在牢房外守着,莫顏放心的同父親商議脫身之法,也不怕被人聽去。
“……爹有辦法證明清白,很快就能回家,顏兒好生看着家裡,安心等爹回來就好。”莫清澤神色溫和的說着,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也被他這番話沖淡了不少。
莫顏以爲這是父親的安慰之語,連忙說道:“爹,您放心家裡女兒會看好,也會想辦法救您出來,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保護好自己,如果有人要對您用刑,您就別硬撐着……總之,女兒一定能救您出來!”
莫清澤一聽,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是不想把那番謀劃原原本本的告訴女兒,依女兒的性子,哪怕再生氣他以身犯險,也不會不認他這個爹。可是他們一家面臨的敵人太強大,如果不趁着這個機會扳倒他們,迎來的只會是他們愈發兇猛的算計。
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不可能再退回來。把真相告訴女兒,不過是給她添了另一份隱憂,若是不小心被恆王或是林家看出來,他們的接下來的計劃就無法進行了。
知道莫顏不相信,莫清澤摸着她的頭,無奈道:“爹確有脫身的辦法,只是現在時機不到,暫時不能告訴你,等公審那天,你就知道爹沒有騙你!更何況這件事情到底是衝着太子殿下來的,既然太子殿下知道了就不會置之不理,你且放心吧!”
莫顏聽罷,覺得父親說的很有道理。事情一夜之間鬧的這麼大,楚衡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貓膩。既然知道了就不會坐以待斃,只要他肯出手,拆穿恆王和林家的算計,父親就不會有事。
也不排除楚衡沒有辦法洗脫嫌疑的時候,把所有的一切推到父親身上,不過,這種可能性太小了,他若是沒有一點手段,也不會拖着一副病體,在儲君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
想到這裡,莫顏稍稍安心了些。雖然好奇父親有何脫身之法,但是也知道再問下去,父親也不會說,只好道:“既然爹心裡有數,女兒就不多置喙了!還是那句話,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若是恆王和林家派人逼迫你承認作弊,對您動用私刑,您就別硬撐着,先應付他們躲過刑罰再說!”
短短時間裡已經聽了兩遍這樣的話,莫清澤心裡感動又好笑。未免女兒心裡總是擔心這個,便笑着給她科普起大楚的刑律來。
莫顏聽完,才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烏龍。原來依照大楚的律法,在正式提審前,是不能對疑犯動用私刑的。
莫清澤被指認舞弊,人證物證俱在,到時候會直接上公堂接受公審,就免去了提審,自然不會有人對他刑訊逼供。在公審時,若是能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人就會沒事;若是沒有證據,又不服判決,就會動刑,強行讓疑犯認罪。
當然,這種事也不是絕對。像地方上,有些官員爲了政績,通常會對疑犯動用私刑,強迫他們認罪。有些疑犯的確有罪,倒還好說,可是也有一部分人是被屈打成招的,不然又哪裡會有如此多的冤假錯案?
刑部大牢乃天子腳下,進入裡面的人皆是犯了大案要案,在一國之君那裡掛了號的,一旦出現屈打成招的事,上面勢必會追究,畢竟沒有哪個一國之君,願意被人矇蔽,哪怕矇蔽他的是他的兒子也不行。
“那就好,那就好,女兒還以爲牢房跟話本子裡說的那樣,能隨便打殺疑犯呢!”莫顏聽完,總算放下了這一層擔憂。
事實上,對疑犯動用私刑什麼的,全是她前世從電視電影裡看到的。如此看來,大楚的律法還算人性,只不過能抵制誘惑,嚴格遵守的官員有多少就不知道了。
“對了爹,這書這被子是怎麼回事?”莫顏摸着新棉被,發現被面是用最好的細面做的,裡面的棉絮又軟又蓬鬆,顯然也是新的。
莫清澤一聽,驚訝道:“不是你昨晚送來,讓牢頭帶給爹的嗎?”
莫顏比莫清澤還驚訝,連忙搖頭:“爹,沒有,女兒昨晚都沒有進城,如何給你送書送棉被?”
這下,父女倆都愣住了,不約而同的想究竟是誰冒充自己(女兒)給爹(自己)送棉被,難道是刑部的某個好心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父女倆同時掐斷。刑部牢房這麼多,其他牢房也管着犯人,可沒見誰身上有棉被,還有書能打發時間的。
莫顏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人,心裡不禁被他的細心所感動,又覺得自己這個女兒當的很不合格。昨晚她在牀上輾轉反側,擔心父親會凍着、餓着,卻沒有想到送棉被和吃食過來給父親禦寒止飢,想想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莫清澤卻沒有想到這個人是誰,若是他的幾個好友,大可不必借用女兒的名字。既然借了,顯然是不好以自己的名義送。
至於爲何不好以自己的名義送,他覺得這是個很值得深究的問題!接下來等待公審的日子,可能不會那麼難熬了……
父女倆又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中午牢房開飯,莫顏看到飯是白米飯,菜是兩葷一素還有湯,才放心的離開了牢房,心裡不住不禁感嘆刑部大牢伙食不錯,竟是比普通人家的飯食還要好。
可是,這個想法在經過某間牢房,看到裡面擠擠攘攘的十幾個人爲搶一塊又冷又硬的隔夜饅頭大打出手時,徹底被顛覆。
莫顏不知道暗中給父親打點的人是誰,心裡對這個人感激到了極點。
等走出牢房,在旁人看到不到的地方,莫顏給送她出來的牢頭塞了一個荷包,荷包裡面裝着一百兩銀子,請他幫忙照應一下獄中的父親。
牢頭卻連連擺手,堅決不肯收,只道已經有人打點過了,他再收就是破壞了規矩。
莫顏無法,只好收回了荷包,對牢頭再三道謝。
她不知道,這牢頭曾是蕭睿淵手下的一名小兵,後來在一場戰役中傷到了腿才退下戰場。雖然牢頭的傷好後,看起來跟正常人無異,但是腿部卻不能太過受力,很多事情都無法去做。
當年蕭睿淵不忍心跟隨他多年的牢頭就此廢掉,便把他安排進了刑部大牢當牢頭。這一次莫清澤入獄,蕭睿淵便找上牢頭,叮囑牢頭好生照應着。
牢頭視蕭睿淵爲再生父母,哪裡會不答應?所以莫清澤在牢中不同於其他犯人的待遇,皆是他一手安排的。
整個大楚,類似於牢頭的人有很多。雖然朝廷會給戰場上下來的傷殘兵補償一定的銀錢,並允許他們提前退役返家,但是這些退下來的士兵絕大多數不願意拖着殘體連累家人,便選擇留在邊關或是京城,相互扶持着艱難度日。
牢頭眼下的境遇相比其他傷殘的同伴來說,是最好的。還有不少人跟牢頭一樣,只要有合適的機會,皆被蕭睿淵安排了差事。
哪怕那些差事遠遠不如牢頭的好,卻是每個傷殘的士兵渴望得到的。他們雖然傷了、殘了,卻不願意像真正的廢人靠着別人供養,只有這樣,他們才覺得自己還活着,還有活着的意義。
……
從刑部大牢回來後,莫顏一邊處理着家裡和工地上的大小事務,一邊請暗衛留意科場舞弊一案的進展。若是其中發生了不可控的變故,她也能及時得到消息,想辦法救出父親。
這個時候,她已經得到蕭睿淵傳來的消息,確定楚衡會出手反擊,只是眼下時機未到,暫且靜觀其變。
宮門口依舊熱鬧非凡,那些落第的學子不顧嚴寒風雪,每日早早的就到此處候着,聯名上書不知寫了多少封,提出的請求同先前一樣。
朝廷始終沒有做出任何迴應,時間久了,那些學子變得心浮氣躁起來,言辭也越來越激進。
也不知是誰傳出消息,說科場舞弊的主謀是聖上新封的和嘉郡君的父親。因和嘉郡君發現了高產水稻,於大楚有極大的功勞,所以朝廷顧忌這個,遲遲沒有公審舞弊一案的主謀,也沒有給成百上千的學子一個合理的交代。
那些一心想着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學子,哪裡會管和嘉郡君有何貢獻,反正又不是給他們帶來功名利祿,他們豈會因爲這個就放棄對舞弊主謀的討伐?
得知和嘉郡君原本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只因走“狗屎運”發現了高產水稻,才如此輕易地就得到了郡君的尊位,這些十年寒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的學子再對比自己,頓覺世道不公。
這種“不公”心理,強烈的激起了他們對舞弊主謀以及主謀家人的憤恨,以及其中雞雜的嫉妒。因此,在後來的聯名上書上,這些學子又加了一條:廢除和嘉郡君封號,永不加封!
往年不是沒有發生過科場舞弊事件,只是這一次波及之廣,影響格之深,是以往不曾有過的,可以說這是大楚建國以來,最厲害的一次,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更厲害的還在後面。
躺着中槍的莫顏,心裡對恆王和林家恨到了極點。她不稀罕郡君的封號,但若是被強制廢除又是另一回事了。恆王和林家分明想一石二鳥,不止要把楚衡拉下馬,還要把她們一家都除去,可見其用心險惡。
恆王等人制造輿論,無非是想把事情徹底鬧大,到時候哪怕惠安帝有心偏頗楚衡,也不得不顧忌民意,對楚衡從重處罰,就算沒有廢除他的太子之位,楚衡在民間的聲望也徹底掃地。
假如以後恆王若是有實力起兵奪位,藉着這個事,給楚衡按上昏庸無能的名頭,也不是不可能……
莫顏已經能猜到恆王等人下一步會做什麼了,果不其然,等到了第五天,廢除“和嘉郡君封號”的聲音達到最頂峰的時候,又有人拋出了一顆重磅炸彈:科場舞弊案的真正主謀是太子殿下楚衡!
消息剛一出來,民間皆是抱着將信將疑的態度。可是不久後,就有人捏造出了楚衡的動機,無非是想用這種手段,籠絡一批學子,繼而通過這批被塑造出來的“才華橫溢”的學子,樹立他在民間的威信。
誰都知道太子一病二十多年,在民間的聲望還不如皇三子恆王,若是籠絡住士林,得到了士林的支持,以後登基爲帝,哪怕真的昏庸無能,也會被稱作千古名君。
連太子都被拉下馬,一時間那些考中舉人的學子人人自危,就怕朝廷扛不住民意,不止把他們的成績作廢,還要治他們舞弊之罪,若是如此,他們的前程算是徹底完了。
就算最後只是成績作廢,另行再考,他們也沒有把握能考中舉人。畢竟試題不同,閱卷之人的看法不同,都能影響成績,許多人考中舉人,是有運氣的成分在的,誰也不知道再考一次,作出的文章就合不合閱卷人的胃口,一個不好就考不中舉人。
而且,誰也不願意貼着舞弊的標籤,那是對讀書人最大的侮辱。所以,那些原本圍觀事態發展的舉子們坐不住了,也涌向了宮門,一邊跟那些落第學子脣槍舌戰,一邊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儘快公審,還他們的清白。
眼見事態愈演愈烈,太子楚衡始終未作出任何迴應。對此,有人認爲太子沒有做下這等事,無愧於心;有人卻覺得太子心虛,不敢站出來承認。
後一種觀點在有心人的操控下,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認可,每日等在宮門口的學子們,又開始討伐起太子了,甚至說出太子德行有失,不堪大任,請求惠安帝廢除太子儲君之位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
朝廷遲遲沒有動作,連公審的日子也沒有定下來,聚集在宮門口,分化成兩派的學子脣槍舌戰幾乎沒有消停過,宮門口儼然成爲了他們的“戰場”!
沒有人站出來遏止這些學子們的言論,直隸科場舞弊一案,最終發酵,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就傳至各大州府。成千上萬個落第學子不幹了,有條件的忙不迭的揹着包袱往京城趕,意欲加入討伐的行列;沒有條件的就聚集到直屬府衙,聯名上書請求朝廷儘快徹查,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
……
恆王府中,恆王看完從各地傳回的消息,露出一抹陰森的笑容。這一笑,牽動了臉上的疤痕,一道道像是毒蛇一般扭動着,看起來格外的猙獰。以往那副溫文爾雅的面孔,已然看不到一絲痕跡。
因着臉上難看的疤痕,自鳳凰山回來,恆王幾乎沒有出過恆王府。他無法接受自己毀容,徹底無緣皇位的事實,除了不停地派人四處尋找名醫,企圖消除臉上的疤痕,其他時間都是在琢磨如何報復毀他前途,將他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樣的楚衡。
至於追隨楚衡的蕭睿淵和救了楚衡的莫顏,同樣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之前他找不到對楚衡下毒手的機會,就把滿腔恨意轉移到了莫顏的身上。
讓恆王沒想到的是,他屢屢派出殺手意圖滅了莫家滿門,那些殺手卻是有去無回,最後派出去的一大波山匪,也全部被一網打盡。最後,他利用秋闈設局,意圖將楚衡一系一網打盡。
沒想到,計劃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最大的仇敵推到了風口浪尖。
想到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等公審的那天,就能將所有的仇敵全部踩到腳底下,任自己蹂躪,恆王的臉上露出快意的詭笑。
見恆王心情不錯,不像之前陰晴不定教人害怕,一旁的林大老爺趕緊問道:“殿下,公審一事遲遲未定,恐怕是聖上有心偏着楚衡那黃口小兒,這該如何是好?”
恆王笑意一凝,眼裡劃過濃重的戾氣:“哼,事到如今,就算老東西有心偏袒,他還能堵的住天下悠悠之口?”
“話雖如此,可一日沒有公審,這件事始終不會有定論,那個黃口小兒就還是太子,我們謀算這一場,又有何意義?”杜大老爺急急地說道。他就怕惠安帝用拖字訣,等風頭一過,還有他們什麼事?
恆王的臉色變來變去,突然問道:“曾外祖父還是不肯將那件事告訴你?”
那件事,就是林太師手裡握着有關惠安帝的把柄一事。
林大老爺鬱悶的搖了搖頭:“老爺子固執的很,說是帶進棺材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恐怕我們以後也不能利用那件事成事了。”
恆王一聽,煩躁的走來走去,心裡同樣對林太師升起了深深地怨懟。如果外曾祖父肯告訴他那個秘密,利用朝中的人脈助他登上儲君之位,他又何須如此算計?
爲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能逼迫那個老傢伙儘快公審,否則先前算計的一切皆要白費。
想到這裡,恆王眼裡閃過一抹狠絕,衝着一旁忐忑不安的林大老爺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