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隨着雷一般的尖哨聲,駑炮夾着石雨從天而降,擊中了寺院裡最高的大雄寶殿,殿堂的屋頂被砸了個大洞出來。
“混蛋,這百年的寺院,竟然這樣毀了!”孫延齡恨恨地罵了一聲。
好在之前因爲他的直覺,叫寺院裡的人緊急都避了出去,人員損傷不大,只有幾個跑得慢的和尚,被炮石擊中,砸傷。
只是,還來不及慶幸,就見石雨連擊,弩炮連發,一波波炮彈點燃飛來,伴着轟轟隆的聲聲巨響,火光沖天,半個棲霞山都變了模樣,殘垣斷壁,瓦礫碎石,將昔日綺麗幽雅、綠蔭蔥濃,說不盡水光山色的棲霞山變成了人間煉獄!
一時間慘叫聲、哀嚎聲不絕於耳,人喊馬叫,鳥驚獸奔,慘不忍睹到令人不忍心觀視。
齊東平和榮華帶着一隊人馬,護着承澤及吳世璠一同往不起眼的後山躲,按射程計算,那裡投石器和弩炮一時半會攻擊不到。
孫延齡和富貴、甘劍峰帶着精兵們在前山迎敵。富貴做前峰,甘劍峰攔在山腰,孫延齡守在山頂,儘量避開駑炮和投石車可能射到的地方。
“轟!”又是一聲巨響,熱浪從背後襲來,推得幾人向前飛撲,背後已經炸了開,彈片四濺,又死了幾個兵衛,還有彈片從孫延齡臉頰邊“嗖”的擦過,他臉上立即多了道血口子。
一個親衛驚呼:“將軍!”忙將孫延齡攙扶起來,護在身後。
棲霞山下,富貴帶着一千精兵與線玉玄的人馬已經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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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貞剛進桂林府,還沒有下馬,就聽見了棲霞山上的響箭,看到了衝空而起的煙花,心中暗道不妙,回頭對同樣面色凝重的傅弘烈道:“最近的守軍興坪關,眼下,只有我們前去救援了。”
在昆明城裡,經過密談,四貞已經得知被皇上封爲倉梧知府的傅弘烈只是假意歸附,就同吳三桂周旋,說自己回桂林後,與孫延齡商議,就起兵響應他一道舉事,趁着吳三桂猶豫之時,同傅弘烈帶着人馬,迅速離開了昆明,一路鞍馬勞頓,卻在入城之時,聽救援的兵將來報,說孫延齡因不滿朝廷要治他的罪,正與吳三桂的孫子吳世璠密談,意圖叛亂,被線玉玄帶着人馬緝拿,被困棲霞山……
四貞一聽就怒了,向傅弘烈解釋道:“我們夫妻到了定藩,因爲資歷淺,年紀輕,那些老將們並不服氣,包衣戴良臣夥同都統王永年等人的設法弄權,巡撫馬雄居功自傲,將軍他駕馭不了那些身經百戰的部下,反倒被他們揪着一些小事,報與山西道御史馬大士、廣東道御史鞠珣和朝廷彈劾,幸好皇上英明,並沒有責罰,只訓導了幾句,他怎麼可能爲了此事反叛?定是有人陷害於他。”
傅弘烈點點頭。他知道這事,前不久,廣西都統王永年、副都統孟一茂、參領衚衕春、李一第等人檢舉孫延齡在廣西縱兵爲禍,戕害人民,將他的罪行寫成文書上報給兩廣總督金光祖,金光祖聽說這件事之後上奏給了朝廷。皇上還特意派遣侍郎勒德洪按律調查孫延齡的罪狀,最終查出那些罪狀雖然屬實,卻是孫延齡底下的人打着他的旗號所爲,皇上特命寬恕,只處置了他手下的兩個參領。
其實,那些個事情就算是孫延齡所爲,和平南王尚之信、平南王耿精忠所做的那些惡行相比,也根本不在同一個重量級上,孫延齡之所以被言訐,還是因爲那些言官們吃柿子專揀軟的捏,畢竟,和兩大藩王相比,孫延齡這個額駙爺在定藩只是外姓人,又沒有什麼豐功偉績,難服重望,自然一點芝麻大的事情都能被說成西瓜大。
要不是皇上看在四貞的面子,恐怕就憑那些奏本,孫延齡就難辭其咎。
“公主所說極是,只是孫將軍與平西王虛以委以之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難免就有人誤會,也不排除有人趁機生事!”看着遠處硝煙瀰漫的棲霞山,傅弘烈一臉擔憂地說:“孫將軍不知怎麼樣了,那線玉玄和王永年等人竟然帶了投石器和弩炮去,可見是要置他於死地啊。”
四貞抿着脣,一邊快馬加鞭,一邊問她的侍衛長白彥鬆:“將軍在棲霞山上放的信號,興坪關能收到嗎?”
白彥鬆道:“看不到,但定然聽得到,而且孫將軍肯定會派人去送信,只是那邊過來的腳程,再快也得一天,就算他們聽到信號就去援助,只怕也未必能來得及。”
四貞想了想道:“他們恐怕也會防備將軍去找援兵,你安排人就在地放狼煙,有人來了,就讓他們跟上,我和傅大人帶着護衛隊,先行前往棲霞山。”
白彥鬆掉轉馬頭,不多時,就有狼煙熊熊燃起,黑霧沖天而起,濃煙滾滾而升。
離棲霞山越來越近,遠遠地,就能瞅到山上四處都起了火,孫延齡那邊的人節節敗退,有不少人已經戰死……四貞的心不由緊緊揪在了一起。
她心急如焚,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如今都在山上,若是有什麼閃失,她……連想都不敢想。
二郎,你一定要堅持到我來啊!
四貞狠狠地朝馬屁股上抽了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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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山上的孫延齡已經領着餘下的幾百人馬漸退漸撤到了後山,看到一塊石頭朝承澤他們藏身之地砸去,他一個飛撲,將承澤撲倒壓在身下,隨後就聽轟隆一聲,碎石砸了他們滿身。
等親衛們將他們從碎石裡扒出來,孫延齡與承澤都是灰頭土臉,因爲護在承澤的身上,孫延齡還受了些傷。
承澤嚇的臉色慘白,抓着孫延齡的手:“阿瑪、阿瑪,咱們會不會死在這裡?我是不是見不到額娘了?”
孫延齡勾脣想露出些笑意安撫兒子,但被傷口牽扯的嘴角都有些歪,倒是他的聲音,冷厲中多了些溫和:“承澤別怕,再堅持些時辰,援兵到了,咱們就能得救。”
“兒子不,不怕。”看着血跡從孫延齡的額角落下,承澤挺了挺腰,聲音哽咽道。
齊東平一把推搡他們,躲開一塊碎石,道:“將軍,咱們這樣下去不行,得想個法子避避,他們不肯聽解釋不說,還帶着駑炮和投石車,分明是想將咱們置於死地,等公主回來,看他們怎麼交待!”
吳世璠捂着頭臉,一臉狼狽地說:“對,孫將軍,咱們得找個地方藏起來,不能以卵擊石,他們人多,又是有備而來,拼是拼不過的,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這山上哪有什麼地方可藏?”孫延齡冷冷地笑道:“就算藏了起來,他們也肯定會上山搜山,不見到我的人,王永年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若是讓他們攻上來搜山,早晚還是要落在他們手中,倒不如,與他們拼死一戰,就算死了,也多幾個墊背的。
他朝着山腰上攻過來的人馬,眯了眯眼:“倒不如,我趁亂下去,用箭射死王永年、線玉玄幾個,羣龍無首,他們自然就亂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陣破空的轟鳴聲傳了過來,碎石如雨從天而降。
“啊——”衆人連忙抱頭躲避。
孫延齡和白彥鬆都忙護着承澤躲閃。
吳世璠身邊的護衛當場被砸的頭破血流撲倒在地,吳世璠則摔倒在地,被碎石壓住了右腿,疼得他“哇哇”亂叫。
承澤眼見着身旁的兵士們以各種姿勢死在他們面前,跟隨保護的人越來越少……不由抓住孫延齡的衣襟,發抖道:“阿瑪,阿瑪,我們會死的,我們會死在這裡的!阿瑪,我不想死,我要見額娘,我不要死!”
孫延齡心痛如絞,緊緊摟住兒子,安撫地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承澤別怕,別怕,有阿瑪在……”
他雙目赤紅,望着承澤還很稚氣的面孔,不由後悔當初沒讓承澤和四貞一道去昆明……眼下的局勢,他縱然有一身武藝,卻是血肉之軀,別說抵擋駑炮發射過來的炮彈,就連那落石也能叫他頭破血流。
他一向自信滿滿,總以爲他武藝超羣,縱在千軍萬馬中也能馳騁縱橫,可眼下,他用血肉之軀能護承澤多久。
“將軍,那邊有片林子,投石不好砸中,咱們可以過去避一避!”前去探路的榮華回來,邊說邊將承澤抱起,向林子方向衝過去。
吳世璠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孫延齡看了他一眼,決定拿箭下去先射死王永年幾個再說,他叫了兩個兵士去救吳世璠。
要是吳世璠死了,定藩和吳三桂就徹底撕破了臉,眼下,還不是合適的時候。
孫延齡帶着十來個人趕到山腰,與甘劍峰和富貴他們匯合,恰好看到王永年、孟一茂他們正指揮着人裝彈攻山,不由怒火中燒,伸手對親衛道:“箭來——”
嗖嗖——
孫延齡張弓搭箭,眯起眼,瞄準百米開外的朝珠冠戴,微微微下壓了壓,拉滿了弓,放手。
利箭接二連三破空出去,有射中前面兵兵士的,有擦過他們落在地上的,其中一箭將正舉着手命令兵士裝車的孟一茂射穿,那箭力度之大,射得他倒在地上,順着山勢滾了幾滾,滾到後面的王永年腳下。
衚衕春發出一聲尖叫,轉身就往山下跑。
王永年氣得將手裡的劍朝他砍過去:“有臨陣脫逃者,斬——”
他擡頭看去,接二連三的箭嗖嗖而來,箭箭命中,甚至還有一箭射中了兩個人。
有一箭,正朝他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