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紙人村,本來就是個兩敗俱傷的辦法。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我肯定不會這麼幹。
不過,現在事情已經做下了,就沒有回頭路了。
大火很快蔓延到我身邊,即使火苗沒有燒在我的身上。那灼熱的溫度,和滾滾的濃煙也讓人受不了。我感覺皮膚要一寸寸的裂開,裡面鮮紅色嫩肉被烤的焦黑。
我鼻子裡面灌進煙去,頭昏腦漲的哀呼了兩聲,就倒在地上昏睡過去了。失去意識之前,我腦子裡面居然盤旋着一個可笑的念頭:“這次可真是丟人了,剛纔我的叫聲比那些紙人還慘。”
我昏迷了很久,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把意識封在了河底。河底暗流涌動,不知名的怪魚來回遊蕩。我的意識被它們撞到了,於是漸漸地甦醒,浮到水面上來。
隨着意識一點點的恢復,我的觸覺,聽覺,嗅覺,也在慢慢的恢復。
我聽到了一陣陣風聲,這聲音從遠處來,又向遠處去,看來我是在一處曠野中。
我感覺全身刺痛,像是被紮了一千根針一樣。我現在能夠動彈,但是每動一下,疼痛就劇烈數倍,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不動。
我吸了吸鼻子,又聞到了死亡的味道。我苦笑了一聲:“在陰間裡面,聞到死亡的味道不是很正常嗎?”
我慢慢的睜開眼睛,發現這世界一片漆黑,並沒有亮光。
我長嘆了一口氣,嘟囔道:“這可慘了,什麼都看不到,還怎麼闖出去?”
我嘆氣的時候,吹動了臉上的什麼東西。這東西晃了晃,我發現外面露出一些光來。
我心中一動:“原來不是天黑了,而是有東西蓋住了我的臉。”
我咬着牙擡起胳膊來,在臉上揮舞了一下。隨後,我看到了外面的天空。
這個世界仍然昏黃昏黃的,像是一個苟延殘緩,求死不能的老人。只能忍受着身體衰老,力不從心的煎熬。
我兩隻胳膊肘撐着地,坐了起來。
我發現自己剛纔躺在一堆紙灰中,這些紙灰有一尺多厚,從遠處一直蔓延過來。好像有人在這裡做了一場大法事,燒了幾千斤紙錢一樣。
紙錢的味道,就是死亡的味道。我吸了吸鼻子,感嘆道:“這纔是陰間應該有的東西啊。”
我晃了晃腦袋,忽然想起來剛纔的一場大火。
我嘿嘿笑起來了:“這些紙人,到底是被我給燒死了。”
我想從地上爬起來,但是兩腳綿軟無力,根本站不住,我這纔想起來,我的手腳筋已經被切斷了。
我感覺自己的人生如同這方世界一般,很昏暗,很陰沉。
我默默地念叨着:“好死不如賴活着。”然後手腳並用,向前爬去了。我已經燒死了紙人,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穿過陰間的大門了。花了這麼大的代價做了這件事,我不想輕易放棄,至少要見見陰間人的真面目。
這個世界原本很冷清,很孤寂,但是現在卻熱鬧起來了。我看見這裡出現無數的野獸,他們雙目通紅,呲牙咧嘴,一看就是餓狠了的。只不過,它們卻沒有來吃我,而是捉對廝殺,不停的打鬥。
它們的血滴在泥土裡面,而我從泥土上爬過去,時間不長,我的身上就滿是血腥味了。
這些野獸很快分出了勝負,有一隻禿鷹打敗了所有的對手。
我懶得看它們,嘴裡面陰陽怪氣的說道:“禽獸禽獸,禽到底比獸厲害啊。”
我剛剛說完這話,禿鷹像是聽到了似得,撲棱一聲,爬到了我的身上。然後將我背上的一塊肉撕下來了。
我疼得尖叫一聲,打着滾想要把它趕開。但是我的動作太慢,而禿鷹的動作太快。我這麼幹,一點用處都沒有。
禿鷹一直在我上方盤旋,只要餓了,就會飛下來吃我一塊肉。它並不想害我的性命,而是打算一直這樣吃下去。
我忽然心中一驚:“糟了,它在學人類放牧。我豈不是要源源不絕的給它提供人肉了?”
我把臉埋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早知道會這麼慘,我之前就應該把自己燒死在大火裡面。”
我哭了沒有多久,禿鷹又下來啄食了。那種撕裂皮肉的疼痛,讓我不得不向前爬去。它在驅趕我,像是牧民一樣,驅趕着牛羊,到水草豐美的地方去。
這種可怕的感覺纏繞着我,但是我根本無力反抗,爲了免受皮肉之苦,只能按照禿鷹的意思向前爬。
什麼好死不如賴活着,什麼見見陰間人,我現在全都不想了。我只想自殺。但是我又辦不到。
我爬了不知道多少天,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小,我嘆息了一聲:“人總是要死的,看來我的壽命到頭了,這樣也好,免得再受苦了。”
我爬過了一個山崗,看見下面有一間小小的屋子,我心中一喜:“如果藏在這屋子裡面,把門關上,那禿鷹豈不是就抓不到我了?到時候,我可以慢慢的養傷,再重出江湖。”
想到這裡,我用僅存的一點力氣,飛快的向那間屋子爬去了。
禽獸終究是禽獸,比人的智慧要差了很多。直到我躲進屋子,關上門,禿鷹才意識到我溜掉了。它用力的撞擊木門,但是我將它死死地頂住了,禿鷹根本無法闖進來。
我嘿嘿笑了一聲,開始打量這裡。
這屋子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土坯砌成的臺子,不過也已經塌掉了。臺子前面似乎有一個蒲團,不過這蒲團已經爛的一碰就碎了。蒲團附近臥着一堆白骨,不知道是誰的。
我伸出胳膊,把這些白骨扔到旁邊,然後艱難的坐起來,盤腿打坐。
我慢慢地呼吸,想要調和陰陽,讓我的身體恢復過來。但是在這個地方,陰陽二氣完全是混亂的。我學了那麼久的道術,一點都用不上。
我感覺力氣一點點的流逝,我已經無力迴天了。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腐爛,神經末梢傳來連綿不絕的刺痛。
地面真硬啊,硌的我很疼,但是我偏偏沒有力氣挪動一點。
我低着頭坐在地上,滿腦子想的都是:“爲什麼我還不死?”
我甚至開始有點懷念那隻禿鷹了,它啄食我的肉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間歇,可是這慢慢死亡的過程,根本不給人喘口氣的餘地。
我坐在小廟裡面,閉着眼睛,耷拉着腦袋,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
忽然,木門吱扭一聲,被推開了。緊接着,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有一個人進來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屋子裡面,然後悄悄地停在了我面前。
我聽見他嚥了一口吐沫,聲音顫抖着問道:“你是活着的,還是死了?”
我閉着眼睛,說道:“我寧願自己是死了。你願意幫幫忙,殺了我嗎?”
等我說完這話的時候,忽然感覺這一幕真是熟悉。我慢慢的睜開眼睛,發現在我面前站着一個人。
他很年輕,臉上滿是信心。他還有大好的未來,或者說,他以爲自己還有大好的未來。
他就是我啊。二十多歲的我。
我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站在屋子裡面的,是我自己?那麼我是誰?”
他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放心的說道:“看來你是活着的了。老道,你爲什麼在這裡?”
這個稱呼讓我愣了一下。直到這時候,我纔想起來,我已經很老了,頭髮披散,鬍子一大把,而且穿着破敗的道袍。
忽然,我腦子一激靈,想道:“我也變成老道了?之前被我殺死的那個老道,又是誰?他會不會也是我?現在想想,他的臉上沒有那些傷疤的話,真的和我有幾分像。這個想法實在太可怕,我搖了搖頭,不敢再去想他了。”
站在我面前的人又問了一遍:“這裡是哪?”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你是不是趙莽?”
他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來:“你怎麼知道?”
我苦笑了一聲,心想:“因爲我也是趙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