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祠大體上已經基本完成了,比我想象中還要豪華,還要氣派。不僅僅有主殿,還有配殿,這裡簡直變成了一座相當有規模的寺廟。
呂先生指了指那十來級的臺階,向我說道:“咱們走吧,你不是核心人物嗎?”
我慢慢的走上去,看見臺階上擠得滿滿當當。擺着供桌,點着香燭,幾個大盤子,盛着一隻豬頭,一條豬尾,以及各色水果點心。而區領導都站在供桌旁邊,金童玉女也似,不錯眼珠的向下望着。他們在等我。
這些人在宦海中沉浮多年,做事自然滴水不漏,看見我走過來,馬上熱情的和我打招呼,絲毫沒有把我當成個遊手好閒的年輕人。
我們站在臺階上寒暄了一會。就跑過來一箇中年人,穿着背心,光着兩條胳膊,上面全是汗珠,估計是這裡的木匠,他小聲地說道:“各位領導,時辰到了,該上樑了。”
區領導看着我,問道:“趙兄弟,咱們上樑?”
我茫然的點頭:“上樑,上樑。”
我話音剛落,那木匠就揮了揮手,隨後,周圍響起震天動地的鞭炮聲來。
上樑的風俗估計全國各地都有,不過經過幾千年的演變,尤其是房屋結構的變化,已經差異很大了。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麼做的。單以我們這而論,上樑其實就是掛一塊牌子。
剛纔那木匠穿紅戴綠,打扮的喜氣洋洋。由一羣人簇擁着,捧着一塊牌子,小心翼翼的走過來了。
有人把梯子扶過來。木匠拿出一雙紅筷子來,用紅綢綁住了兩頭,一頭吊着銅錢,一頭拴着牌子,牌子上寫着“太公在此,永保平安”兩行金色小字。
木匠一邊登梯子,一邊在嘴裡吆喝着:“太公在此,諸神退位。上樑大吉,都閃閃啦。”
此情此景,當真是熱鬧非凡。區領導笑眯眯的看着我,說道:“趙兄弟,過一會上樑結束,我們在此喝一杯酒,這裡的事,就算完成啦。”
我點點頭:“謝謝各位領導了。”
區領導連連擺手:“哪裡的話,我們這忠烈祠一旦建成,必定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趙兄弟,可是第一大功臣啊,哈哈。”
我們正在打着官腔說些不疼不癢的話。忽然聽見咔嚓一聲,緊接着人羣中發出受驚之後的呼聲。
我一聽這聲音,心裡面咯噔一下:不好,出事了。
我連忙抻着脖子四處亂看,這時候發現,木匠上到半截,那梯子忽然斷了一根橫木,將他仰頭摔下來了。
木匠躺在地上,那隻手仍然穩穩地拿着木牌和銅錢,沒有讓它們觸地。
區領導面色鐵青,低聲喝道:“誰找的梯子?還想不想幹了?”
手底下那些人手腳麻利的把斷了的梯子擡走,幾分鐘後,又換上來一個新的。有個小徒弟問那木匠:“師傅,你還行嗎?”
木匠揉了揉腰,一咬牙,說道:“上樑不能換人,扶我上去。”
小徒弟一臉緊張的把木匠扶上去了。木匠不知道摔傷了沒有,臉色通紅,咬着牙向上走。
木匠這次走的很小心,每一步都試探着向上爬,嘴裡仍然喊着:“太公在此……”不過,雖然一樣的話,這次喊出來,多了一份謹慎,少了一點之前的喜氣。
人羣中沒人在說說笑笑了,畢竟上樑的時候梯子斷了,這實在有些不吉利。大家都有些緊張的看着半空中的木匠,祈禱着剛纔木梯的斷裂,只是一個偶然。
幾秒鐘後,木匠已經爬到了梯子最頂端,他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歡快地叫了一聲:“太公在此,諸神……哎呀。”
只見筷子上的紅綢莫名其妙的斷掉了。那塊牌子像是被弓弩射中的飛鳥一樣,翻滾着掉了下來,啪嗒一聲,摔在地上了。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接連兩次出事,今天這日子,恐怕不大吉利。
區領導惱火的衝旁邊人說道:“是誰選的日子?”
那人有些畏縮的看了看呂先生。
區領導回過頭來,有些不快的問道:“日子是你選的?”
呂先生淡淡的說道:“日子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人。還有些事,沒有辦清楚,這個樑,自然上不成。”
呂先生剛剛說完這句話,原本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忽然就陰雲四合,天色都暗了下來。
衆人一驚,擡頭看着天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雲層,都有些忐忑。緊接着,不知道從哪刮來一陣風,吹得塵土飛揚,壓在供桌上的黃紙獵獵作響。
即使現在是大白天,即使周圍圍了不少人,可是我仍然能夠感覺到,這裡的氣氛恐怖了不少。
原本看熱鬧的鄉親頓時亂了,他們轟然一聲,瞬間就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則在大聲的呼兒喚女,也準備撤退了。
區領導還算有些見識,這時候仍然不忘了風度,他向我拱手說道:“趙兄弟,今天恐怕有些不合適,咱們改日再上樑吧。不差這一天半天的,穩穩當當的最好。”
區領導這話說完,我正要回答,忽然看見他的神色有些不對勁。他瞪大了眼睛,面露驚恐的看着我。那樣子,似乎我是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
我奇怪的問他:“你怎麼了?這日子不是我選的啊,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他張了張嘴,但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大口大口的吞嚥口水。
我心裡忽然一驚:“他不是在看我,是在看我身後。”
我想到這裡,猛地一回頭。這時候我發現,薛倩正瞪着眼睛,緊貼着我,站在我身後,他一動不動,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回頭之後,就和他面對面了。我看見他眼睛裡面沒有眼白,只有一個漆黑的黑眼珠。這種情況,不會在活人身上出現。
我心裡咯噔一下:“薛倩,你要幹什麼?”
薛倩也不答話,伸出胳膊,將我環抱住了。
我劇烈的掙扎,可是沒想到,他的力氣大的出奇,我根本掙脫不開。我心裡明鏡似得,薛倩可能是被鬼上身了。而這個鬼,恐怕想要借刀殺人,把我除掉。
我大聲地叫嚷:“呂先生,你在幹什麼?還不快來救我?”
呂先生站在旁邊,笑嘻嘻的看着我,沒有半點動手的意思,他說道:“趙莽,我說什麼來着?你這個命啊,不太平……”
我急匆匆的吼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和我計較這件事?就算你說得對行不行?趕快救我啊。”
呂先生仍然含笑搖頭:“對不住,我道術不夠厲害,救不了你。”
薛阿姨在一旁着急的跺腳:“薛倩,你這是怎麼了?”
呂先生拉住她:“放心,是陰鬼婆來了。她不是衝着薛倩來的。”
我一聽陰鬼婆,乾脆放棄了掙扎。陰鬼婆的本事,連呂先生都沒有辦法,更不是我能對付的了的,與其做一些無用功,把她惹火了,還不如示弱講和,萬一她心一軟,放我一條生路呢。
陰鬼婆見我不再掙扎,冷笑一聲,將我放開了。她站在我面前,面帶嘲諷的看着我。那種表情,像是已經抓住老鼠的貓,故意鬆開爪子,想看看老鼠怎麼掙扎。
但是我不是老鼠,我沒有逃跑的意思,因爲我知道,就算跑也跑不掉。
我的聲音透着哀求,我問道:“那什麼,你,你想怎麼樣?我都按照你說的做了,忠烈祠都蓋起來了。”
陰鬼婆一步步走過來,和我貼的很近,她聲音嘶啞,在我耳邊說道:“忠烈祠是我和薛家人的恩怨。我和你的恩怨,似乎還沒有解決。”
我苦着臉說:“咱們倆萍水相逢,能有什麼恩怨?”
陰鬼婆搖搖頭:“你膽敢闖入我的住處,將薛家人劫走。就憑這一點,我就得給你點懲罰。”
我心驚肉跳的問:“什麼懲罰?你想怎麼樣?”
陰鬼婆想了想,說道:“我在幾天之後,就會離開這裡,去向城隍報道了。我那間屋子,就讓給你了。”
我想想那間陰暗的小屋就發憷,把腦袋搖得像是卜楞鼓一樣:“我不要你的屋子。你愛給誰給誰吧。”
陰鬼婆放聲大笑:“小子,你以爲,你有的選嗎?你就把它當成你的家,老老實實的住上三年,就當是給我們守孝了。”
我全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從頭到腳,沒有不涼的:“三年啊……”
陰鬼婆一臉詭笑得湊過來:“三年之後,就是我投胎的日子,到時候我會回來找你,解除了你的苦役。不過,這三年之內,你如果敢擅自離開。嘿嘿,你當真以爲我奈何不了你嗎?那幅畫上面的小沙彌,他的模樣,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我一聽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原來那天陰鬼婆吹我蠟燭的時候,根本就已經發現我本命燈的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