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口氣,說道:“後面的事,就越來越過分了。大家玩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殘忍,簡直不把他當做一個人了。”
薛倩有些不自然的看着我:“老趙,我以前覺得你雖然膽子小,但是也還算有正義感。真沒想到,你以前這麼殘忍。”
我苦笑一聲,說道:“我不想推卸責任,那時候,我確實是一個混蛋,人之初,性本惡。每個人心裡面都住着一個惡魔,只是不經常放出來罷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裡仍然在隱隱作痛。我說道:“老薛,不是我不信任你,如果你在我們班,你也會變成這樣的。最後死的那個女生。周雨。她爲人就膽子很小,即使一隻螞蟻都不敢踩,但是面對白頭翁的時候,絕不含糊。你知道爲什麼嗎?”
薛倩搖了搖頭。
我說道:“因爲環境的影響。那時候,欺負白頭翁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誰讓他偷東西呢?不欺負他,反而有些不合羣了。我們那個班級像是被洗腦了一樣。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在做壞事。反而覺得自己很正義。白頭翁確實不對,我們打他兩下又怎麼了?”
呂先生看問題很準,他淡淡的說道:“白頭翁後來死了吧?”
我點點頭:“死了,被我們欺負死的。”
薛倩瞪大了眼睛,我覺得他現在有些怕我了:“你們殺人了?”
我苦笑一聲:“我哪有那個膽子。”
我嘆了口氣,說道:“那時候,白頭翁已經轉來我們班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他過得痛苦無比。現在想想,他從來沒有擡過頭,一直是盯着自己的腳尖走路的。我們班的同學欺負他也有些膩了,於是開始挖空了心思,變着花樣逗他。”
說到這裡,我感覺自己像是吃了一隻死老鼠一樣。趴在沙發上乾嘔起來。
薛倩連忙拍打我的脊背,問我:“老趙,你這是怎麼了?急火攻心?”
我擺擺手,又給自己灌了一杯水,然後說道:“那時候,我們做的事,實在是太殘忍了。當時,大家覺得白頭翁已經被我們打麻木了。這種懲罰,已經不足以教訓這個可惡的小偷了。”
“於是有人出了個主意,讓周雨裝好人,故意接近白頭翁,和他交朋友。我們之所以選中周雨,是看中了周雨膽小老實,不愛說話,很適合扮成老好人的角色,只有她接近白頭翁,才最像是真的。我們甚至給這個陰謀起了個名堂,叫做稻草計劃。”
薛倩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感覺自己有些虛脫了,我說道:“當時我們覺得很好玩,很刺激。但是直到現在才明白。我們做的事對於白頭翁來說,簡直是酷刑。”
我比劃了一下,說道:“在我們班裡面。每個人都是一滴水,然後匯聚成了汪洋大海。白頭翁就是這大海中一個溺水的人。我們讓周雨假扮成稻草,給白頭翁一線希望。然後當他有了希望之後,再告訴他真相,周雨只不過是我們的一個代表,要和他開開玩笑。稻草沉到了水底,白頭翁什麼也抓不着,他在溺死之前,會先瘋掉。”
薛倩一臉驚恐的樣子:“先給人希望,再將這希望捏碎。老趙,你們班的同學,實在是……”
我點點頭,說道:“實在是很殘忍,對不對?”
我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這個玩笑很簡單。所有人都覺得很好玩。可是真正實施起來,我們才發現,事情已經遠遠不是我們所能夠控制的了。”
“我們高估了白頭翁的承受能力。接連一個月的孤立,欺侮,他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了。那天,周雨只是衝他笑了笑。白頭翁就像是被電住了一樣,全身發起抖來。整整一個白天,他的身子都在輕微的顫抖。”
“第二天,按照我們制定的計劃。周雨向白頭翁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在普通的同學之間不過是客客氣氣的問候。但是在白頭翁看來,實在是太寶貴了。白頭翁結結巴巴的,向周雨說了有幾十句話。似乎很擔心周雨會翻臉一樣。”
“我們原本計劃好的掩飾、保持距離,全都沒有用了。白頭翁開始黏上了周雨。第三天的時候,我們發現,白頭翁已經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周雨。”
薛倩小聲的說道:“荒唐,真是荒唐。”
我點點頭,說道:“我們做的事確實很荒唐。但是這是真實發生的。被逼入絕境的白頭翁,終於遇見一個禮貌待他的人,愛上她很正常。我甚至懷疑,就算我們選出來接近他的人不是女生,而是一個男人,白頭翁也會毫無選擇的愛上他。這時候,愛一個人已經與性格、性別、容貌、年齡無關了。這種畸形的愛,是他爲了活下去而必須做出來的選擇。”
薛倩面色蒼白的說:“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看了看薛阿姨,她已經流下淚來了。她一直小聲的嘀咕:“你們是一羣孩子啊,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
只有呂先生仍然保持着鎮定。他說道:“後來呢?你們怎麼做了?”
我說道:“後來,白頭翁給周雨寫了一封情書。幾萬字的長信。掏心掏肺,把自己的心理,隱私,家庭情況,能說的,不能說的,全都講了一遍。”
“這封信他當面交給了周雨。但是半小時後,全班同學都知道了。事情進行到這裡。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應該收網了。但是這時候,我們發現了一件事,原來在白頭翁的情書裡面。他提到了自己的生日。就在星期天。於是有個人提出一個主意來,說要來個一箭雙鵰。”
“那天晚上放學之後,老師已經宣佈可以回家了。但是我們誰也沒有動。白頭翁很緊張,估計猜到了我們有什麼大陣仗。他想溜走。但是被同學堵在教室裡面了。”
“班長走到講臺上,開始裝模作樣的,做起了批評和自我批評,說同學之間要友愛,之前那樣對白頭翁,可是實在太過分了。講完了之後,甚至煞有介事的向白頭翁鞠了一躬。向他認錯。”
薛倩說道:“你們給了他一根稻草覺得不夠勁,打算給他一捆稻草嗎?”
我點了點頭,說道:“那天根本就是一個班會。每個人都假惺惺的,聲淚俱下的剖析自己,然後向白頭翁道歉。一時間,白頭翁簡直變成了最受歡迎的人。”
薛倩疑惑道:“白頭翁會信嗎?如果有人每天揍我,忽然又要和我做朋友,那我可得掂量掂量。”
我說道:“他本來是不信的。但是那天周雨朝他笑了笑。他就什麼都信了。他以爲這一切都是周雨的功勞。是周雨幫他在班裡面說了好話。”
“很快,有人提到了他的生日。於是衆人紛紛表示,要幫他慶祝生日。那時候,我們不叫他白頭翁了,紛紛叫他壽星。我們約好了,週日的時候去他的家裡面慶祝。”
我嘆了口氣,說道:“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在教室裡面,白頭翁過了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個小時,他開始的時候一直笑。並且大着膽子叫我大蟒蛇。見我沒有生氣之後,高興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就回家了。”
“週六的時候,同學們又小聚了幾次。大家商量着明天怎麼給白頭翁來一個致命的打擊。哎,真是沒有想到,一語成讖,第二天的打擊,真的是致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