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倩摩拳擦掌,向呂先生說道:“你的意思是,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遇見過這種情況?”
呂先生點了點頭,說道:“至少有典籍記載的,我們是第一個。”
薛倩喜道:“老趙,你趕快記下來。以後流傳後世,我們在史書上也算是有一筆了。”
我苦笑一聲:“你開什麼玩笑?哪個史書上會記載這種山貓鬼道的事。”
薛倩爭辯道:“怎麼沒有?大楚興,陳勝王,不是狐狸叫的嗎?高祖斬白蛇起義,不也和神仙相關嗎?”
呂先生擺擺手,說道:“行了,你們別再討論這些了,咱們說正經的吧。”
薛倩問道:“正經的是什麼?咱們連對方是不是鬼都確定不了。”
這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街上暖洋洋的。我慢慢地坐在臺階上,說道:“暮生朝死,暮生朝死,他爲什麼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呢?”
呂先生說道:“造物主的神妙之處,我們又怎麼能體會的了呢?或許他還要奇怪,咱們爲什麼能夠活七八十年纔會死亡。”
我擺擺手,說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我的意思是,朝菌可以朝生暮死,那是因爲它是植物。但是我們見到的那個東西,他顯然和人關係密切。他有記憶,有情感,就算不是人,不是鬼,也應該是相似的東西。他又是怎麼精確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到暮生朝死的呢?雞叫則亡,每天如此,分毫不差,不是怪異的很嗎?”
呂先生笑了笑:“其實生命都是相似的。朝菌的生與死,應該全都因爲外界的溫度、水分來決定。或者說,是陰陽來決定。早晨的時候,陽氣旺盛,所以朝菌生根發芽。晚上的時候陰氣蓋過了陽氣,所以朝菌就死亡了。我們見到的東西,他的生命也和陰陽相關,只不過與朝菌正好相反。陰氣大盛的時候他出生,陽氣蓋過陰氣的時候,他死亡。”
我點了點頭,說道:“原來世事還可以這樣類比,很有意思。”
呂先生說道:“天下的事很多,無論是誰,也不可能全部明白。所以就要學會類比的方法,舉一反三。有時候我遇見鬼怪,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不過我見過很多相似的東西,憑着以往的經驗,東拼西湊,就能猜到一個大概。”
我和呂先生正說得熱鬧,忽然薛倩打斷了我們,他說道:“你們討論出來的東西很有意思,不過有一個地方,似乎說不過去。”
呂先生問道:“什麼地方?”
薛倩說道:“如果這個東西真的是隨着陰陽二氣的變化,暮生朝死。那也就是說,當我們第一次見到醉鬼屍體的時候,他就死掉了。可是剛纔和咱們說話的少女是怎麼回事?還魂了?復活了?還是經歷了一次不忘記憶的輪迴?”
呂先生擺擺手,說道:“你讓我好好想想。”
他思考了一會,說道:“我們不妨稱他爲朝菌。你們沒有意見吧?”
我說道:“沒有意見。”
呂先生點點頭,說道:“好。我們對於朝菌的瞭解很有限。但是我們可以一條一條的羅列出來。”
我點了點頭,從貨架上找到了鉛筆與白紙,開始一條一條的記。
呂先生一邊絞盡腦汁的想,一邊說道:“我們知道,那些人的身體,都不是朝菌的。他們是普通人,活了十幾年、二十幾年,忽然以前的記憶被抹去了,換上了朝菌的記憶。”
我點點頭:“不錯,是這樣。”
呂先生又說:“我們還知道,朝菌暮生朝死,被他控制的身體也暮生朝死。我曾經查看過剛纔那少女的屍體,裡面空空如也,沒有半點魂魄的痕跡。”
我擺擺手,說道:“等一下,你這樣描述,我忽然有一種感覺。”
呂先生問道:“什麼感覺?”
我說道:“我現在感覺,朝菌是一種細菌,他可以侵入到人的身體裡面,然後將這個人的魂魄吃掉。這樣一來,所謂的人,只是他的一個外殼而已。朝菌死了,就相當於人的魂魄死了。這個人,自然也就不在人世了。”
薛倩疑惑的說道:“宿主?”
我點點頭,說道:“差不多。”
呂先生有些激動地站起來,他在屋子裡面走來走去,說道:“如果朝菌真的能吞噬人的魂魄。那他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這個東西,和道術有關係。”
我聽到呂先生這麼說,心裡面也有些激動了。
隨後,我又寫下了薛倩的疑惑:朝菌死後,爲什麼還會出現?而且有以前的記憶?我把這句話圈起來,然後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時候,薛倩又說道:“無論朝菌是什麼,他今天在這裡出現,明天又在幾千裡之外。這可能嗎?”
呂先生想了想,說道:“傳說中,鬼魂神仙可以御風而行,瞬息千里,不算是難事。奇就奇在,他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
我說道:“對啊,他似乎控制不了這件事。這幾天,他一直想要找我,可是每次他活過來的時候,都在不同的地方,直到昨天晚上,他出現在槐城附近,所以才能找到我。”
呂先生點點頭,說道:“他沒有意識。或許他真的像是細菌一樣,用整個白天的時間,御風而行,到千里之外,然後隨便落在誰的身上,吞噬掉他的魂魄,等到晚上的時候,再甦醒過來。”
呂先生的話讓我靈機一動,我似乎想到了什麼,感覺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可是我又抓不住他。
我着急的敲了敲腦袋,然後把唯一接近的東西說了出來:“蒲公英。”
薛倩問我:“什麼蒲公英?”
我說道:“剛纔我似乎想到了朝菌的本來面目。但是我又抓不住這種感覺。我唯一能夠表達的,就是蒲公英,或許這兩種東西很接近。”
呂先生笑道:“這種感覺我也有。當我看見陰間的人的時候,同樣不知道怎麼表達,後來才發現,世上傳說的牛頭馬面雖然和陰間的人相去甚遠,但是在某些地方,卻和他們類似。。”
薛倩瞪着眼說道:“在哪些地方類似?都會飛?藉着風來回飄嗎?”
忽然,我明白自己剛纔想到的是什麼了。我感覺像是有一股清泉從腳下涌出來,漸漸地蔓延到全身。我拼命地抑制住心中的狂喜,說道:“是種子。”
薛倩和呂先生大概注意到了我的神色,知道我有些發現,所以全都鄭重的問道:“什麼種子?”
我說道:“世上的萬物,有生就有死。但是他們在臨死之前,都會留下一顆種子。植物是開花結果,而動物是生兒育女。細菌則會分裂自己。我們遇到的朝菌,應該也在這個範疇之內。不錯,他確實暮生朝死。雞叫的時候,他就已經死掉了,可是在臨死前,經過一晝夜,他已經孕育出種子來了。”
薛倩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朝菌死了,然後它的種子,御風而行,到了千里之外,落在了人的身上,白天的時候生根發芽,晚上的時候甦醒,然後控制這個人的身體?”
我點了點頭,說道:“越是低等的生命,繁殖自己的方式也就越簡單。朝菌的種子,保留了他自己的記憶。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以爲自己睡了一覺而已。”
薛倩一臉震驚的看着我,然後問道:“就是這個東西,控制了人的身體?我看他無論動作還是語言,都和真人無異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咱們雖然叫他朝菌。但是實際上,他既不是細菌,也不是真菌。而是一種特殊的魂魄。既然是魂魄,每一代都積累知識,爲什麼不能與常人無異呢?”
呂先生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喟然長嘆:“英雄出少年,趙莽,你很快就可以出師了。”